曉月詠歌 (Canticum Solis Lunaeque) - 第三章-3rd movement- 復仇再奏-Sonata- (02)

　　「詠映……」

　　聽到歌乃如夢囈般的細小聲音，本來趴在床上小睡的莉澤洛蒂立刻驚醒，衝到床前看歌乃。

　　「歌乃先生……歌乃先生……您醒了嗎？」

　　在這把柔和的聲音的引導下，本在混沌深海中浮沉的歌乃意識開始浮上水面。他慢慢睜開眼睛，腦袋昏沉得完全沒法思考，視線模糊的他望著在床邊的身影，口中小聲吐出：

　　「詠……映？」

　　聽到歌乃這一句，莉澤洛蒂露出有點失落的表情，但她立刻把這個表情從臉上抹走，並擔憂地看著歌乃：「歌乃先生，我是莉澤洛蒂，您認得我嗎？」

　　「莉澤洛蒂……莉澤洛蒂小姐？」

　　緩慢地在腦中消化「莉澤洛蒂」這個名字後，歌乃總算從迷糊中醒過來了。

　　身子的感覺很重，憑皮膚傳來的質感推斷，他得知自己正躺在一張巨大的床上。仰望所見就只有一片漆黑，黑色中隱約透出的金光告訴他，那是一塊有刺繡的絲綢，而不是天花。再低頭看，他看到莉澤洛蒂正擔心地看著自己，看著她身後大而空曠的空間，歌乃知道自己正身處一間很大的房間。

　　「我……我在哪裡？」

　　說話時他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很吃力才說得出幾隻字。

　　「這裡是翡翠院家的大宅，是我和執事把您帶到這裡來的。」

　　莉澤洛蒂一邊說，一邊用毛巾小心翼翼替歌乃抹去頭上的汗。他不想堂堂翡翠院大小姐為平民做這等事，便使盡力氣搖頭表示不用。

　　「我……到底……」

　　歌乃記得的，就只有自己進火場拯救詠映與莉乃，但沒能救出二人，相反卻取回屬於自己的前世記憶，除此之外就甚麼都不記得。

　　「歌乃先生當天不顧一切衝進火場救人，雖然最後自行走出來並奇蹟地生還，但隨後卻因嚴重燒傷而當場陷入昏迷。我和執事商量過後，便把您帶到我家醫治，就這樣過了兩星期。」莉澤洛蒂簡潔地向歌乃解釋。「就私自決定把您帶來這裡一事，請接受我的道歉。」

　　「不用了，倒是我需要說聲謝謝。」如果不是你當場救了我，就算回復了記憶，我可能已經死了，歌乃心想。

　　他呼了口氣，繼續仰望頭上的玫瑰刺繡，突然想起一件事。

　　「詠映呢？莉乃呢？她們沒事吧？」他從床上彈起來，之後因吃痛而痛苦地抽搐。

　　「這個……」這時莉澤洛蒂別過頭去，久久不作聲。「希望歌乃先生能冷靜地聽我說。」

　　「你說吧。」

　　「我的下人在火場裡只能找出一副屍體，就是歌乃先生您走出火場時，所抱的那一副。經我們驗證，那副屍體應該是歌乃先生的母親莉乃小姐。至於詠映小姐……直到現在我的下人仍未能在火場和附近找到她……恐怕……」

　　莉澤洛蒂不敢再說下去，但聽到這裡歌乃已明白了。

　　詠映……恐怕已經兇多吉少。

　　「是這樣啊……果然是這樣啊……」

　　他喃喃自語。雖然臉上露出勉強的笑容，但眼角流下的兩行淚水卻出賣了他的真實心情。

　　無論我怎樣叫，詠映還是離開了我……原來那個夢是真的啊……

　　他用手掩著雙眼，但仍掩不著兩行淚痕。

　　看著他痛不欲生的樣子，莉澤洛蒂的心如被千枝箭刺中般，痛心疾首。

　　這兩星期，她一直希望下人能傳來一些令人歡喜的消息，例如在已燒成灰燼的火場一角找到完全沒事的詠映，又或發現她在那天根本不在火場裡，已發現行蹤之類等等。但兩星期過去，就算她找父親幫忙，利用他能夠動用軍隊的權力，也找不出甚麼來，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執事所說，在火場裡被燒成灰燼了。

　　她知道歌乃聽到後定會傷心欲絕，也想過編一個詠映仍在生的謊言，但她清楚以歌乃的性格，如果告訴他詠映仍在生，他一定會用盡所有辦法尋找她，最後會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想看見得悉真相後可能變得瘋狂的他，才把真相全盤托出；但現在看著他，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剛才所做的決定是否錯誤。

　　「請節哀順變……」

　　她握著歌乃的手，希望這樣能令他冷靜一點。

　　但歌乃甚麼也沒說，只是抽走自己的手，轉身背向她，把身子藏在厚厚的被窩中。

　　莉澤洛蒂隱約看見他在被窩中抽搐，但她沒說甚麼，只是繼續站在床邊，守望著他。

　　為什麼……為什麼詠映要在我的生命中消失？

　　縱使全身都傳來劇痛，但都不及歌乃心如被撕裂的痛楚。

　　從五歲起，我就把詠映放在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為了她，我甚麼都願意做，她是我生命的全部，也是支撐著我整個人的存在。

　　我幻想過跟她作為夫妻一起生活的日子，從未想過會有能取代她的女性出現。

　　但現在，一場大火就將她從我的手中奪走了。

　　我明明已經取回前世的記憶、以前的力量，但為什麼她仍在我眼前消失了？

　　歌乃看著他那被紗布緊緊包裹著的手，感到愧疚、悔恨。

　　如果能夠早點察覺那句話中想表達的，也許我能在起火前趕到家裡把她救出來？

　　不……如果我不邀請她到我家去，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如果我……

　　他知道現在無論想甚麼，都無濟於事，但只有這樣做，才能安慰一下自己快死的心靈。

　　難道這就是天命嗎？

　　他輕嘆了一口氣。

　　「歌乃先生……」看見他久久不作聲，莉澤洛蒂十分擔心他是昏倒了還是怎樣。

　　「不好意思，莉澤洛蒂小姐，請問你可以讓我一人靜靜嗎？」歌乃的聲音又小又沙啞，幾乎聽不清他在說甚麼。「對不起，但我真的想一個人安靜。」

　　「沒問題，我會吩咐所有僕人，未經批准不得進入這房間，但我會定時派執事過來替您換藥。」

　　「嗯。」

　　聽到歌乃無力的回應，莉澤洛蒂很擔憂他會否自尋短路。她在思考應否找一個僕人暗中監視他，一旦出甚麼事便能立刻報告。

　　再憂心地看了歌乃一眼後，她便慢慢遠離床邊，並離開房間。

　　正當莉澤洛蒂要把門關上時，歌乃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未問：「莉澤洛蒂小姐，當天你找我其實所為何事？」

　　「啊……誒？」

　　沒猜到歌乃會在這時候問這個問題的莉澤洛蒂一時不知所惜，不知該作出甚麼反應。

　　「歌乃先生？您沒事吧？」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甚麼。

　　「我沒事，只是想知道而已。」歌乃倒是答得很平靜。

　　「這個……」莉澤洛蒂欲言又止，她的臉頰開始紅潤如花，表情更變羞澀。「其實我是想問歌乃先生，可否成為我的婚約者……我知道我不應在這種場合說的，但……」

　　「我明白的，原來如此。」歌乃聽後沒有甚麼反應，因為他的心神根本不在她身上。

　　莉澤洛蒂對他的反應並不感到奇怪，不如說，歌乃有反應的話，她才覺得奇怪。

　　「那歌乃先生……我先出去了。」

　　說完，莉澤洛蒂便靜靜地關上門，離開了。

　　歌乃仍舊躺在床上，看著刺繡，眼神低垂，繼續半思考半發呆。

　　失去了詠映的我，到底應該做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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