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詠歌 (Canticum Solis Lunaeque) - 第三章-3rd movement- 復仇再奏-Sonata- (03)

　　就這樣過了兩星期。歌乃正獨自一人，在翡翠院的大宅裡漫無目的地散步。

　　兩星期以來的休養，令他身上大部份的傷都快好了。他可以自行行走，但因為臉上和手上仍有數處未完全康復的傷口，所以仍然需要接受治療。

　　兩星期以來，莉澤洛蒂真的依照承諾，沒來找他。雖然她的執事一日三次準時到房裡送上膳食以及替他換藥，但她一次都沒有隨行。

　　她真的遵守承諾，讓我一個人靜靜……歌乃對她的守信有點吃驚。

　　多虧兩星期來的寧靜，歌乃總算冷靜下來了。同時，他也整理好思緒，搞清楚一下子湧回來的記憶和身份。

　　他是這個世界位處最高等的存在，日之女王曉歌的轉世。

　　百年前，身為女王的她突然遭到元老院全員的背叛。他們動用軍隊反攻宮殿，原本冠冕堂皇的王宮被他們放的火重重包圍。曉歌和月詠事前毫不知情，所以當他們開始行動時，她們束手無策。最後行動以月詠被殺，曉歌對世界下詛咒後自刎的結局完結。

　　直到死前一刻，曉歌都以為是全世界一起來反她們的，但現在轉世後她才知道，百年前的事只是元老院的獨斷獨行，民眾沒有參與在內，而且對事實真相一概不知情。

　　日之女王仍然在生的事很明顯就是個謊言，身為本人的歌乃就最清楚。但他們到底用了甚麼方法令太陽仍能掛在天上？

　　只有她能利用神環「炎晷彩環」，使世界能繼續享受陽光的恩澤，這種事，就算是擁有靈力的紫英院一族也辦不到。

　　那他們到底是怎樣做到的？

　　看著昏暗的天空，歌乃完全沒有頭緒。

　　但對於人類竟敢背叛她，殺害她最愛的人之餘，事後還要以謊言掩飾真相一事，他到現在還是十分氣憤。

　　翡翠院宅第的走廊大得差點令人迷路，在每條設計差不多的走廊上走著走著，歌乃早就不知道自己走到哪裡了。就算在前世，他亦未曾到訪過翡翠院的宅第，而且剛才顧著思考，沒留心記著行走路線，所以現在他想不出返回房間的辦法。

　　唯有等執事發現時請他帶自己回房，又或請路上偶遇的女僕給我帶路吧！

　　一想到這裡，他便回憶起以前在王宮的日子。

　　就算是女王，她也不清楚錯綜複雜的王宮構造。有好幾次在王宮散步，又或跟月詠玩捉迷藏時，她都曾經迷路，最後要勞煩僕女帶領她回到大殿。

　　月詠每次都會笑著說她是路痴，每一次她都覺得羞愧，但仍是會忘記回到大殿的路。

　　兩星期裡每次回想，他都想像不到自己竟然是日之女王，或者應該說，她想像不到自己轉生後竟然是個男的。

　　起初他都不太相信，但隨著湧上來的記憶越來越多，都不到他不相信了。他感覺到自己看世界的方法跟以前很不一樣，而最重要的，是他已取回只有日之女王才能做到，操縱火炎的力量。

　　他經常在房間無人時，嘗試操縱火燈裡的火。以前，無論他怎樣對火施加想像，火都不會依他的想法移動；但現在只要他一揮手，火便會隨他所想的樣子舞動，或增大，或縮小，就連憑空變出火焰，他也能輕易做到。

　　看著走廊上的火燈，歌乃心血來潮打算再試一遍。他先在火前揮手，令火隨手擺動，之後一個收手，火便熄滅了，接著一個扳手，已熄滅的火再次燃起，比之前更亮。

　　跟百年前沒有分別，歌乃心想。但又有甚麼用，詠映已經不在了。

　　他失落地低下頭。

　　繼續在宅第中漫無目的地散步，良久，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身處在宅第的大花園。花園四周被幾層高的宅第圍著，但因地方寬敞，完全沒有狹窄的感覺。看著地上的藍紫草，再望向不遠方的噴泉，歌乃不禁想起以前經常跟月詠一起去的王宮庭院。

　　十分相似……很令人懷念。

　　他坐在草上，隨便披在肩上的深紅睡袍看上去就像以前穿過的王袍，在身後隨微風飄揚，但少了的，是一直會坐在身邊、把肩膀給他靠著的少女。

　　詠映……回復前世的記憶後，憑著那把世間罕見的純白長髮，以及準確無誤的預知，歌乃就知道她是月詠的轉世。

　　無論是前世，或是現世，她們二人的外貌都十分相似。

　　現在他總算明白為何每次見到詠映，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就算轉世了，就算他們不再是雙胞胎，就算曉歌已轉世為男生，但他倆仍在甚麼都不知道、甚麼都不記得的情況下相遇，並相愛。

　　這一刻，歌乃切身感受到命運流動的神奇。

　　但命運神奇又有何用？詠映已經不在了，正如當年月詠在我懷中逝世一樣。

　　他嘆了一口氣。

　　「吾等將世界賜予汝等，汝等卻奪走吾之世界。當百年輪迴過去，吾之魂魄再度回歸世上之時，必將毀滅降臨這世界！」

　　他還記得這句說話，是百年前自己自刎前對世界下的詛咒。

　　當時因為月詠被元老院的人殺害，在沮喪、無助、憤怒之下，他才下了這個詛咒。但百年過去，就算刻在心頭的怨恨仍在，他想復仇的心卻沒有像百年前一樣強烈。

　　就算未曾恢復記憶，他也不太喜歡人類。他們對詠映的所作所為，歌乃永不會忘記。

　　但當時的他從未想過就此報復。

　　還有，詠映早已撒手人寰，而他有可能是做成這一切的元兇，那他能怨恨的，就只有自己。

　　看著自己雙手，歌乃想起，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月詠都是他的全部。他為詠映而活，而他無法活在沒有她的世界。

　　既然詠映已經不在，那我留在這個世界還有甚麼用？

　　他緩緩把手插進口袋，掏出短刀，以刀尖對準自己的頸項。

　　要來嗎？

　　他問自己，就像百年前一樣。

　　他深了一口氣，閉上雙眼，打算就這樣與這個不熟悉的世界訣別。

　　「……甚麼？即是說詠映仍然在生？」

　　就在這時，附近傳出的一句話引起了歌乃的注意。

　　對內容感到好奇的他頓時放下刀，並隨著聲音傳出的地方走去，發現聲音是從花園旁的一間房裡傳出的。

　　為免引起不必要的問題，他緊貼牆身，偷偷從窗戶窺視房內。

　　他看見房內有二人。其中一人正坐在一張書桌上，背向歌乃；而另一人則面向窗戶站著。

　　歌乃看得很清楚，坐在書桌上的那位有一把墨綠色頭髮，長度及胸，他的雙手都放在桌上，而從他右手上戴著的綠寶石戒指看來，他應該是翡翠院的當主。

　　那隻綠寶石戒指是翡翠院當主的證明，是歌乃的祖先賜給他們的，他在前世看過很多遍，而記憶恢復後，他記起墨綠色的頭髮是翡翠院一族的最大特徵。

　　「父親大人，您的說話當真？」

　　剛才的女聲再次響起，依照她用的稱謂，歌乃立刻猜到說話者是莉澤洛蒂。

　　「嗯，這是『紅晶』告訴我的。」

　　紅晶……紅晶院，元老院的領袖，究竟他怎樣知道的？歌乃十分好奇他們接下來的話。

　　「那麼詠映小姐在哪裡？」

　　「王宮裡……但這一刻應該已不在世上了。」

　　莉澤洛蒂的父親，亞歷山大以沉重的嗓子說。

　　歌乃聽到這一句，心頭立刻如被繩子勒緊般，痛得透不過氣來。

　　「為什麼？……難道是……」莉澤洛蒂聽到這句後，開始猜到事情的來龍去脈。

　　「沒錯，起初亞爾伯特都不肯說，直到最近，我收到一張異端審判表，在列表上看到你提及過的詠映，私底下再問他後，才知道這位小女孩日內會被處刑。那場大火不過是一場偽裝，詠映早在起火前被亞爾伯特所派的人擄走了。」

　　「是這樣啊……」莉澤洛蒂的聲音有點失望，她本來希望從父親手上取得令歌乃振作的消息，怎知得到的是悲訊之餘，還得知事件是她所不能踏足的領域。

　　「我明白你關心那位歌乃的心情，但這件事不是一般人可以知道的。」亞歷山大看到女兒的眼神，就知道她正猶豫要怎樣把事告訴歌乃。「要是得知了，等著他的就只有肅清。所以甚麼也不要說，當她在火中死了算吧。」

　　「……嗯，我明白了。」

　　說完，莉澤洛蒂便離開了房間，歌乃也沒再聽到任何對話。

　　他跌跌撞撞地在草地上走著，腦裡被剛才亞歷山大父女的對話圍繞著，停不下來。

　　異端審判……他突然記起轉世後，聽說過的都市傳說。那個傳說是說，被世界認為跟詛咒、厄運等有關的小孩都會被人暗中抓走，並送到一處秘密的地方進行處刑。

　　他一直都不相信這個傳言，但因被稱為魔鬼之女的詠映不時被周圍的人說有一天一定會被抓去，他才調查了一下傳言的內容，卻沒有發現。

　　他以為詠映已經長大成人，應該不會被抓，但剛才知道她還是被抓了，而主謀還是當初殺害月詠的元老院。元老院為了抓她，還特意做出詠映被火燒死的假象，期間犧牲了無辜的莉乃。

　　歌乃──曉歌對其他被抓的小孩子，甚至莉乃的死都不怎在意。他在意的是詠映，現在心已經被怨恨充滿。

　　人類們……你們一次又一次從我手上奪去我所愛之人，百年前，你們奪去月詠，百年輪迴後，又再從我手上奪去詠映。

　　他咬緊牙關，氣得一拳打在草地上。

　　我已經失去我所有，但我要你們為我所失去的負上全責！

　　剛才的沮喪、低落早已從他的臉上消失，換來的是憤怒、恨意。

　　我日之女王曉歌在此刻發誓，我將遵守百年前所下的承諾，為世界帶來毀滅，他心中堅定地暗暗說道。

　　愚昧的人類，就嘗試一下復仇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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