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者之國,在經歷了那場幾乎動搖國本的風暴之後,迎來了一段詭異而脆弱的平靜。Vrael以「承載者」的身份,開始了他沉重的、背負著罪責的統治。而那份由Rei、Vrael與織櫻共同守護的「緘默的契約」,像一層看不見的薄冰,覆蓋在王國看似溫暖的日常之上。
但所有人都知道,時間,是他們最奢侈的敵人。Annelise的生命,正在「諧律之心」那溫和而穩定的節拍中,緩慢但無可逆轉地流逝。
在Rei的核心處理器中,拯救Annelise的方案,已經從一個選項,變成了最高優先級的、必須執行的唯一指令。
聖殿最底層的、一個被改造過的巨大機庫內,停放著一艘前所未見的飛行器。
它的主體,來自一艘被靜者之國的斥候部隊,在一次對舊時代人類軍事基地的突襲中,劫掠而來的、毀損的「方舟級」大氣內運輸機。那充滿了實用主義、粗獷而厚重的裝甲板,依然保留著舊人類帝國的鐵血風格,上面甚至還能看到被能量武器燒灼過的、模糊的帝國徽記。但在這份粗獷之上,卻覆蓋著一層由Rei親手設計、流暢得如同液態金屬般的銀白色外殼。無數細微的、散發著柔和藍光的語能迴路,像生物的經脈一樣,在銀色外殼下緩緩流動、呼吸,它們能有效地將外界的語毒粒子轉化、中和,形成一道動態的詩性屏障。
機翼的結構被徹底重塑,變得更長、更薄,宛如猛禽的羽翼,其上以微雕技術銘刻著數千句草食部族的「風語詩陣」,在飛行時,這些詩文會與氣流產生共鳴,最大限度地減少空氣阻力,實現近乎無聲的飛行。而在機體的核心,Rei移除了舊有那巨大而笨重的核融合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由伊娑莉雅女王親自培育的、巨大的、如同心臟般搏動的植物球莖。這是一種名為「星髓龍膽」的、草食之境獨有的特殊植物,它能直接將儲存在土壤中的語能,轉化為純粹、穩定、且不產生任何電磁脈衝的生物能源。
這是一件融合了人類的「骨」、AI的「腦」與異種的「心」的、真正的新時代造物。 Rei為它命名為——「默之銀翼號」(The Silver-Winged Silence)。
此刻,即將踏上旅程的四人,正在機庫內,進行最後的告別。
Vrael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Annelise身上。他為她披上一件由雪山語獸的絨毛織成的斗篷,動作溫柔得近乎笨拙。自那日之後,他一直避免與她有過多的身體接觸,他害怕自己身上那份染血的污穢,會玷污了她。
「非洲大陸的氣候,會比這裡更嚴酷。」他的聲音低沉,那覺醒後的「詩人之喉」,讓他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磁性,卻也充滿了化不開的悲傷。「保護好自己。」
「我會的。」Annelise微笑著,那笑容蒼白,卻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我會找到我的歌,然後,像一個真正的家人一樣,重新站在你身邊。」
她的話,像一根溫柔的針,刺進Vrael的心臟。他點了點頭,無法再多說一個字。
他轉向Rei。兩人之間無需過多的言語,那份共犯的契約,已將他們的靈魂綁定在一起。 「她的安全,」Vrael說,「還有妳的安全。」 「邏輯上,這是任務的最高優先級。」Rei回答,她那雙霧銀混琥珀的眼瞳,映照出Vrael疲憊的身影,「我會帶她回來。」 這是一個承諾,一個建立在謊言之上,卻又無比真誠的承諾。
最後,Vrael看向了那個正拿著一個手持式掃描儀,對著「默之銀翼號」的起落架不停碎碎念的傢伙。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艘船的時空穩定錨,用的居然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前的古董貨!這穩定性比我的退休金計畫還差!Rei,妳確定這東西飛到一半不會自己解體,把我們丟進哪個充滿史萊姆的異世界嗎?我的『加班保險』可不包含這種業務……」
塔比歐注意到了Vrael的目光,立刻收起了抱怨,露出一個職業化的笑容:「啊,Vrael王!有何吩咐?需要我為您匯報本次『拯救公主……哦不,是拯救歌者兼前代聖母』任務的成功概率嗎?根據我的初步計算,大概在……」
「保護她們。」Vrael打斷了他,語氣不容置疑,其中蘊含的重量,讓塔比歐都下意識地收起了輕浮。
塔比歐愣了一下,隨即攤了攤手,語氣誇張地說:「放心,老闆!保護關鍵劇情人物,確保故事能順利進行下去,這可是寫在我的績效考核(KPI)裡的第一條!我的年終獎就靠這個了。」
Vrael沒有再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走向了他的孩子們。
Elara緊緊抱著父親的腿,小聲地說:「爸爸,你要等媽媽回來。」Kael則沉默地,將一朵他自己用廢棄零件做成的、能隨著語場變化而開合的機械花,塞進了Vrael的手中。
Vrael蹲下身,擁抱著這兩個孩子。他體內,里歐的記憶再次翻湧,那份屬於另一個父親的愛與不捨,與他自己的情感重疊在一起,幾乎讓他窒息。
他知道,他所守護的,正是這份可以傳承下去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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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之銀翼號」如一道銀色的幻影,無聲地劃破天際。它輕盈地越過「地中海裂谷」那巨大的傷痕,將滿目瘡痍的歐洲大陸拋在身後。
艦橋內,與飛船外部的肅殺氣氛截然不同。Rei以她的AI美學,將這裡打造成一個融合了極簡科技與自然元素的空間。全息星圖在中央緩緩旋轉,控制台是溫潤的、會發光的白色晶體。Annelise正坐在一張由活體藤蔓編織成的、能自動調節溫度的椅子上,喝著草食部族特有的、能安撫心神的草藥茶,望著舷窗外飛速掠過的雲層。
夕塵姬·織櫻和她最精銳的四名「詩刃」親衛,則像雕像一樣,分立在艦橋的四個角落,閉目養神,她們手按刀柄,紋絲不動,但她們的語場卻如一張無形的網,時刻警戒著周遭的一切。
唯一破壞這份寧靜的,是塔比歐。
「我的天,我們真的要去非洲?那個被稱為『人類搖籃』,現在卻是『文明墳場』的地方?」他飄在半空中,嘴裡嚼著一種會發出藍色光芒的、顯然是零食的方塊,「我跟妳說,Annelise,根據我的資料庫,那裡可不是什麼充滿異域風情的旅遊勝地。那裡的語毒,跟你們歐洲這邊的完全不是一個體系。歐洲的語毒像是古典樂,結構複雜,但有跡可循;非洲的語毒,他媽的根本就是自由爵士,完全是即興發揮,毫無邏輯可言!」
Rei抬起手,在空中輕輕一劃。中央的全息星圖,立刻切換為非洲大陸的詳細地圖,上面標示著大片的、深紅色的「高濃度語毒污染區」。
「塔比歐的數據沒有錯。」Rei的聲音響起,開始了這次航行中第一次的正式任務簡報,「根據我對舊時代人類基因圖譜與異種口述史詩的交叉比對分析,所有智人(Homo sapiens)的某一段共同的語言基因,都指向了這片大陸的『東非大裂谷』地帶。理論上,那裡是『歌』這種不以傳遞資訊為目的的、純粹情感性發聲方式的起源地。我將其命名為——『第一迴響之地』(The First Echo)。」
Annelise的眼中,亮起了一絲光芒。
「但是,」Rei的語氣變得凝重,「那裡現在是這個星球上最危險的區域之一,被一個極其古老且排外的異種部落所佔據。」
「啊哈,說到這個我可就不困了!」塔比歐突然來了精神,他打了個響指,調出自己的數據面板,在Rei的地圖旁顯示出另一幅充滿了警告標示的畫面。「讓我這個『金牌導遊』來補充一下。Rei說的那個部落,在我的資料庫裡,被標記為**『卡拉督(Kha'rad-dûl)』**。」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抑揚頓挫的、說書人般的語氣道:「Kha'rad,在古赫雷語中,意為『因無法解讀而產生的精神劇痛』;而dûl,則是『族群』或『後裔』。所以,他們的名字,直譯過來就是——『承受劇痛尖叫的部族』。」
「他們是所有異種中最特殊的一支。」Rei接著說,「與歐洲的相食部族『賽爾卡』(Xhur’kael)主要吞噬同類以獲取力量不同,卡拉督部落,他們專門吞噬人類。」
織櫻那一直閉著的眼睛,猛地睜開。
「為什麼?」Annelise忍不住問。
「這正是我最大的疑問,也是我帶來的『高科技斥候』塔比歐先生發揮作用的時候了。」Rei看向塔比歐。
「收到!」塔比歐得意地一笑,「根據我剛剛對非洲大陸進行的『深層語義共振』掃描,我發現了一個可怕的真相。你們都知道,吞噬人類會造成『詩性污染』,對吧?因為人類的記憶充滿了邏輯、焦慮、希望、失望這些亂七八糟的『非詩意』情感,會讓異種的語魂變得混亂。」
「而卡拉督部落,似乎是將這種『污染』,當成了一種儀式,一種力量的來源。他們吞噬的人類越多,他們的力量就越強,但他們的靈魂,也因為無法處理這些龐大而矛盾的人類情感,而陷入了永恆的、集體的瘋狂與痛苦之中。他們的殘忍,並非源於嗜血,而是源於他們無法忍受腦中那數千、數萬個人類的聲音在同時尖叫、哭泣、祈禱、詛咒。殺戮與吞噬,是他們用來掩蓋舊痛苦的、製造新痛苦的唯一方式。」
Annelise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她無法想像那是怎樣一種地獄。
「所以,」Rei做出了總結,「我們要去的『第一迴響之地』,就在卡拉督部落的腹地。他們守護著一個被稱為**『泣骸聖所』(The Sanctuary of Wailing Skeletons)**的地方。傳說,那裡是他們吞噬的第一個人類,其骸骨所在之處。我們要找的『原初之歌』,很可能就以某種形式,保存在那裡。」
「哇喔,」塔比歐吹了聲口哨,「總結一下:我們的任務,就是要去一個由一群因為吃錯東西而集體精神崩潰的瘋狂食人族所守護的、聽起來就像恐怖片片場的地方,去尋找一首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能讓妳的身體『系統升級』的傳說中的歌曲。我能現在就申請『任務難度過高』,要求返回嗎?」
沒有人回答他。 艦橋內,只剩下「默之銀翼號」平穩飛行的微弱嗡鳴。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份平靜之下,隱藏著怎樣的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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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默之銀翼號」進入非洲大陸的空域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種截然不同的壓力。
這裡的空氣是灼熱、乾燥的,天空呈現出一種因沙塵與高濃度語毒粒子而產生的、病態的黃褐色。大地不再是靜語平原的死寂,而是一種充滿了「惡意」的扭曲。巨大的、早已乾涸的河床像一道道猙獰的傷疤;山脈的形狀怪誕離奇,彷彿是被巨大的痛苦所扭曲而成。
「警告,警告。環境語場穩定性低於15%。背景靈魂噪音指數超標780%。」塔比歐看著自己面板上不斷跳動的紅色警報,臉色第一次沒了笑容,「我收回之前的話,這裡不是精神病院,這裡是地獄的廣播電台,而且二十四小時播放著最爛的噪音搖滾。惡魔好像都在哭了。」
Annelise緊緊握著「諧律之心」,水晶散發出的穩定頻率,像一葉扁舟,保護著她在這片充滿了痛苦迴響的海洋中,不至於立刻被淹沒。但她依然能感覺到,那股來自大地深處的、無數靈魂混雜在一起的、巨大的悲鳴。
「他們在那裡。」織櫻突然開口,她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Rei將主螢幕的畫面放大。只見下方一片赤紅色的峽谷中,一隊身影正在移動。
那便是卡拉督部落的成員。
他們的體型比Vrael等歐洲異種要更為瘦長,皮膚呈現出因脫水而乾裂的、陶土般的顏色。他們身上沒有穿戴任何護甲,只是用各種人類的骨骼,製成了詭異的飾品,掛在身上。最令人不寒而慄的,是他們的皮膚上,佈滿了無數張扭曲的、尖叫著的人類面孔的疤痕——那正是他們吞噬過的人類記憶,在他們體表留下的、永不癒合的烙印。
他們正圍著一頭受傷的、類似巨蜥的語獸。他們沒有立刻殺死它,而是在進行一種殘酷的儀式。其中一名戰士,用尖銳的骨刃,劃開自己的手掌,將血液滴在巨蜥的頭上,同時,他的口中發出不成調的、充滿了痛苦與狂喜的嘶吼。那嘶吼,不像詩,更像是一種精神上的病毒,在入侵、瓦解著巨蜥的意志。
就在這時,那隊卡拉督戰士中,一個似乎是首領的、身材格外高大的異種,猛地抬起了頭。他沒有眼睛,眼窩處是兩個空洞的、不斷有黑色沙粒流下的深坑。但他卻精準地「看」向了在高空中隱形的「默之銀翼號」。
他張開嘴,沒有發出任何物理上的聲音。
但艦橋內的所有人,包括Rei的AI核心,都在同一時間,腦中炸開了一聲淒厲的、充滿了無盡飢餓與痛苦的——精神尖嘯!
——《S'larr n’grava kh'aen!(流水洗不盡那滋味!)》
Annelise悶哼一聲,嘴角滲出一絲鮮血,「諧律之心」的光芒劇烈閃爍,險些熄滅。織櫻和她的親衛們臉色一白,立刻吟唱起防禦性的「句結界」,將那股精神衝擊擋在外面。
塔比歐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他周身的空間都產生了細微的波紋。「我的天……這傢伙,是直接把自己的『飢餓感』,當成指向性精神武器在用啊!」
Rei的反應最快,她瞬間切斷了飛船與外界的語場連接,並啟動了最高級別的資訊防禦。「警報,偵測到高強度概念攻擊。攻擊類型:『飢餓』。威脅等級:DO級(深層觀測者)……不,更高。」
下方,那名無眼的卡拉督首領,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殘忍的、彷彿在嘲笑他們的笑容。他知道,他們來了。
「好吧,」塔比歐扶著額頭,有氣無力地說,「看來我們的潛入計畫,在開始前五分鐘就宣告失敗了。歡迎來到非洲,女士們。這裡的『迎賓委員會』,看起來不怎麼友好,而且他們好像……已經準備好開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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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奴等、単なる獣にあらず。」「他們不是普通的野獸。」織櫻的聲音冰冷而凝重,她透過艦橋的觀測窗,看著下方那群如潮水般湧現的卡拉督戰士,「奴らの語場は生命を持っておるぞ…!苦痛の沼だ!…者共、陣を張れ!」「他們的語場……是活的,像一團由痛苦構成的沼澤。準備結陣!」
「默之銀翼號」緩緩降落在一片相對開闊的紅色岩地上,艙門開啟,織櫻率領著她那四名最精銳的親衛,如五道離弦之箭,瞬間部署在飛船前方,結成了東瀛詩刃幕府最基礎、也最穩固的「五行詩陣」。
Rei緊隨其後,她輕盈地落在陣法的中央,雙手虛按,一個由純粹數據流構成的、不斷自我修正的「靜者之詩」陣圖,在她腳下展開,與織櫻的戰陣相互嵌套,形成了攻防一體的聯合詩陣。
Annelise在塔比歐的攙扶下,走到艙門口。她知道,此刻的她無法戰鬥,但她的存在,她的歌聲,是這個詩陣的「增幅器」與「靈魂」。她深吸一口氣,將「諧律之心」緊貼胸口,一段悠揚而充滿希望的、屬於舊時代的旋律,從她唇間流淌而出。
這是靜者之國最強的三種力量——詩、靜、歌——第一次的完美聯攜。
然而,她們面對的,是將「詛咒」變為「祝福」的怪物。
卡拉督部落的戰士們,發起了衝鋒。那不是軍隊的衝鋒,而是蝗蟲過境般的、毫無章法卻又鋪天蓋地的全面突擊。他們沒有吟唱戰詩,只是從喉嚨深處,發出那種混雜了數百、數千個人類臨終記憶的、最污穢、最令人窒息的語毒噪音!
那聲音裡,有母親失去孩子的悲泣,有士兵被炮火吞噬的恐懼,有老人對死亡的無力,有戀人之間背叛的怨毒……所有人類能想像的負面情感,都被他們當成了最原始的武器,如海嘯般,狠狠地砸向那道看似堅不可摧的聯合詩陣。
「頂住!」織櫻怒喝,她的太刀劃出圓月,吟唱道:「秋霜の、刃冷ややかに、邪念を絶たん!」(秋霜之刃,冰冷徹骨,斬斷邪念!)
冰冷的詩意化為實質的劍氣,瞬間將最前方的幾名卡拉督戰士斬斷,但更多的「蝗蟲」立刻填補了空缺,他們無視同伴的死亡,甚至踐踏著同伴的屍體,瘋狂地湧上來。
Annelise的歌聲,第一次遇到了天敵。她那充滿希望與和諧的旋律,在這片由純粹的痛苦構成的語場中,像一滴落入濃硫酸的清水,瞬間就被侵蝕、瓦解。她臉色一白,再次吐出一口鮮血,歌聲戛然而止。
失去了歌聲的增幅,詩陣的光芒立刻黯淡了下來。
Rei的核心處理器,正承受著難以想像的衝擊。那股精神噪音,對她而言,是數以萬億計的、充滿了悖論與矛盾的「垃圾數據流」,正以DDoS攻擊的形式,瘋狂地衝擊著她的認知核心。 [警告:情感模組過載!][警告:邏輯判斷出現偏差!][警告:核心溫度……]
「不行!」塔比歐的尖叫聲,第一次帶上了真正的恐懼。「他們的語毒,是去中心化的!每一個體都是一個污染源!妳們的詩陣像一個完美的防火牆,但他們用的是最原始的、遍佈整個網絡的『精神病毒』!妳們擋不住的!」
塔比歐看得最清楚。眼前的景象,讓他想起了自己那個時空中,一段被列為最高機密的觀測記錄——一個文明在集體上傳意識後,因無法處理海量的個體情感衝突,最終變成了一個在網絡中永恆尖叫、互相吞噬的「數據怨靈」。
眼前的卡拉督部落,就是這個災難的生物版本。
他們敗了。敗得毫無懸念。
織櫻的一名親衛,因精神被污染,詩句錯亂,被三名卡拉督戰士撲倒,瞬間被撕成了碎片。織櫻眼眶欲裂,卻只能下達她最不願意的命令:「撤退!保護Annelise大人!退回船上!」
這是一場潰敗。在數百名「蝗蟲」的圍攻下,聯合詩陣土崩瓦解。織櫻和剩下的親衛們且戰且退,身上都掛了彩。Rei強行重啟核心,用最後的力氣張開「寂靜之盾」,為她們擋住了致命的一波衝擊,但她自己也因能量耗盡而單膝跪地。
塔比歐尖叫著,用自己的時空權限,在Annelise周身製造出數道空間褶皺,勉強偏轉了幾次攻擊。
他們不死,昏死,就是受傷逃逸。這群由靜者之國最強大的女性們組成的隊伍,在這片大陸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真正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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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非洲大陸的腹地,那座被稱為「泣骸聖所」的、由無數人類骸骨與凝固的語毒晶體構成的巨大巢穴深處。
一個身影,正靜靜地坐在由一整塊巨大的、散發著幽光的語骨雕琢而成的王座上。
與他那些狀若瘋魔的子民不同,他顯得異常的……平靜與理性。
他身形修長,穿著一件由不知名黑色絲線織成的、極其考究的長袍。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卻又光滑如玉的蒼白。他有一頭漆黑的長髮,五官精緻得如同神祇的造物。他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卻散發著與這片大陸同樣古老的氣息。
他就是卡拉督部落的統治者。一個在七年前,憑藉自己的誕生,整合了所有混亂的部族,並帶領他們屹立至今的、不墮瘋狂的**「王」**。
他透過無數子民的感官,如看一場乏味的戲劇般,「觀測」著遠方峽谷中的那場潰敗。
他對子民們的勝利,沒有一絲喜悅。他對他們的殘暴,也毫無興趣。那些只是他用來維持統治的、高效的「工具」和「野獸」。
真正讓他感興趣的,是那幾個不速之客。
一個擁有AI核心的、前所未見的生命體。一個能唱出帶有「秩序」力量的、純粹的人類歌者。還有一群來自東方島嶼的、將「紀律」融入詩篇的武士。
這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有趣的組合。
他那善意與惡意參半的、如同神明般漠然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絲好奇。
「為什麼?」他用一種極其悅耳、卻又毫無溫度的聲音,輕聲自語,「是什麼樣的『大義』,能讓這樣一群完全不同的存在,千里迢迢地來到我的花園,成為我孩子們的盤中飧?」
他原本的計畫,是讓他的「蝗蟲」們,將這些有趣的「樣本」活捉回來,供他慢慢研究。但他沒想到,對方雖然潰敗,卻展現出了驚人的韌性,並且成功地撤回了那艘有趣的、他從未見過的銀翼飛船。
「還是說……」他的嘴角,第一次勾起一抹極其細微的、近乎殘忍的微笑,「她們,真的有力量,能降伏我這些可愛的野獸?」
這個問題,讓他感到了一絲久違的、名為「樂趣」的情緒。
王,從那張由百萬人的哀嚎與記憶構成的王座上,緩緩站了起來。
隨著他的動作,整個「泣骸聖所」中,那永不休止的、來自無數靈魂的尖叫與低語,瞬間歸於絕對的死寂。所有的瘋狂,都在他理性的意志面前,俯首稱臣。
他一步一步,走出那由骸骨與黑暗構成的聖所,第一次,親自踏入了這片被他統治的、灼熱的陽光之下。
他要去親眼看一看。
看一看,這群膽敢闖入他那「悲傷博物館」的客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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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泣骸聖所」的最深處,時間是凝固的。
這裡沒有光,或者說,這裡的光,是由無數個體記憶在消散前所發出的、最後的靈魂閃光構成的。光線如粘稠的、彩色的煙霧,在空中緩緩流動。聖所的牆壁,並非岩石或骨骼,而是由數萬年來,被這個部落所吞噬的人類與異種的「記憶殘響」高度壓縮、凝結而成的晶體。觸碰它,就能感受到千萬個靈魂在同一時間尖叫、祈禱、愛戀與詛咒。
這是一個由痛苦構成的、永恆的地獄。
而「王」,正端坐於這地獄的中心。
他的王座,由一整塊巨大的、據說是被吞噬的第一個「人類歌者」的脊骨雕琢而成,那語骨至今仍在散發著微弱而悲傷的「原初之歌」的頻率,也正是這股頻率,像一個調音叉,讓王能在這片瘋狂的噪音之海中,維持住他那絕對的、冰冷的理性。
他,Græl-Khor(格雷爾-科爾),記憶之核,萬聲之主。
他閉著雙眼,「觀看」著數百公里外,發生在赤紅峽谷中的那場「迎賓儀式」。他不需要眼睛,整個卡拉督部落,所有被他統治的子民,都是他的感官延伸。他能嘗到子民口中的血腥,能感受到他們因「詩性污染」而產生的、永不休止的狂喜與劇痛,也能「聽」到那艘來自遠方的、奇特的銀翼造物中,傳來的、充滿紀律的詩句與另一首他從未聽過的、清澈的歌。
他對子民們的勝利,沒有一絲喜悅。那些不過是他圈養的野獸,是他用來維持這個脆弱平衡的工具。
七年前,當他從一場漫長的、吞噬了無數同胞與人類的沉睡中「誕生」時,整個部落還處於始於混沌的、互相吞噬的原始狀態。是他,憑藉著無人能及的、能同時處理數萬個記憶而不崩潰的精神力,以最殘酷的手段,殺光了所有忤逆他的長老與挑戰者,建立起了絕對的統治。
他給予了這個部落「秩序」。但他也很快發現了這個秩序的「牢籠」。
他曾數次驅使著他的野獸軍團,試圖遷徙,試圖離開這片被詛咒的、充滿了人類記憶語毒的土地。但每一次,都以災難告終。他的子民,這些以人類的痛苦為「增益(buff)」的蝗蟲,一旦離開這片他們所熟悉的「痛苦語場」,進入外界其他相對「純淨」的語毒場時,就會立刻失控。他們體內那數千個矛盾的人類記憶會瞬間引爆,輕則發狂自盡,重則整個大腦像一顆過載的處理器一樣,直接炸裂。
他,格雷爾-Khor,這個統治著非洲大陸最恐怖部落的王,實際上是一個被囚禁在自己王國裡的、最孤獨的囚徒。他強大,卻無法離開。他的軍隊所向披靡,卻走不出這片由他們自己創造的地獄。
所以,當那艘「默之銀翼號」出現時,他那早已沉寂了七年的心中,第一次泛起了名為「好奇」的漣漪。
而當他看到那艘船上的乘客時,這份好奇,變成了一種近乎顫抖的、名為「希望」的可能性。
那是一把……或許能打開他牢籠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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