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王座上站起身。隨著他的動作,整個聖所中,那永不休止的、來自無數靈魂的尖叫與低語,瞬間歸於絕對的死寂。所有的瘋狂,都在他理性的意志面前,俯首稱臣。
他一步一步,走出那由骸骨與黑暗構成的聖所,第一次,親自踏入了這片被他統治的、灼熱的陽光之下。
他出現在戰場邊緣的一處斷崖上,俯瞰著那艘迫降在紅色岩地上的銀色飛船。他的子民們,那些如蝗蟲般的戰士,正狂躁地圍繞著飛船,不斷發出無聲的精神衝擊,卻被飛船那層流動的藍色詩性屏障所阻擋。
他的目光,穿透了金屬與屏障,落在了艦橋內的四個「樣本」身上。
那個仿生體(Rei): 他立刻就分辨出,那不是純粹的AI。純粹的AI,是冰冷的、基於邏輯的,他曾吞噬過一個誤入領地的人類方舟偵察兵,從其記憶中了解過AI的構造。但眼前這個,她的身體裡,同時存在著AI的精密核心、人類的有機組織、以及……一種連他都感到熟悉的、屬於異種的「語魂」波動。何況,幾乎沒有AI敢踏足這片對電子設備極不友好的大陸。這是一個無法理解的、完美的矛盾體。她,或許就是能讓他的子民們,適應外界語場的「穩定器」?
那個歌者(Annelise): 他能「嚐」到她歌聲的餘韻。卡拉督部落的戰士,也會在極度的痛苦中發出扭曲的、被稱為「泣骸之歌」的嚎叫,但那只是古老傳承中,對「歌」這種形式的、拙劣而痛苦的模仿。太古老了,太陳腔濫調了。而這個人類女人的歌,雖然微弱,卻有著一種他從未聽過的「和聲」與「結構」。那歌聲裡,有希望,有秩序,有一種能讓混亂的靈魂,暫時找到節拍的力量。在他被千萬個記憶折磨了七年之後,那短暫的歌聲,竟讓他一瞬間……有了想再聽一次的感覺。
那個東瀛武士(織櫻): 她和她的親衛,穿著奇裝異服。那種由金屬、絲綢和不知名材料構成的鎧甲,在非洲的烈焰與高腐蝕性的空氣中,似乎沒有絲毫損傷。她們的「詩」,也與他所知的任何赫雷語都不同,簡潔、 disciplined(紀律嚴明),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切割著語場。他對她們的「技術」產生了興趣。
那個奇怪的男人(塔比歐): 這個最奇怪。王能吞噬和解析記憶,但他試圖「讀取」這個男人時,卻感覺自己的意識撞上了一堵由「亂碼」和「權限不足」提示構成的牆。這個男人不屬於這裡,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已知種族。他像一個……故事的旁白,一個不該出現在舞台上的工作人員。
王陷入了非常多的問題糾結。這群不速之客,像一個來自他無法理解的世界的「樣品禮盒」,每一個都展現出一種他聞所未聞的可能性。
他本可以下令,讓他的蝗蟲們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們全部活捉。但他猶豫了。
因為他看到的,不只是好奇。 他看到的,是一條細微的、閃爍著光芒的、能將他從這個王座囚籠中解救出去的——逃生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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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出了決定。
他從斷崖之上一躍而下,悄無聲息地落在數百米高的地面上。他所到之處,所有狂躁的卡拉督戰士,都立刻停下攻擊,匍匐在地,用最虔誠的姿態,迎接他們的神明與主宰。
整個戰場,瞬間從狂暴的圍攻,變成了死寂的朝聖。
在「默之銀翼號」的艦橋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的媽呀……」塔比歐看著全息屏幕上那萬獸臣服的景象,喃喃自語,「這排場……看來正主兒來了。各位,準備好你們最得體的遺言了嗎?」
王,格雷爾-Khor,一步一步,獨自走向那艘銀色的飛船。
織櫻和她的親衛立刻衝出船艙,再次結成防禦陣型,將刀鋒對準了那個緩緩走來的、優雅得不似此地生物的王。
王在距離她們五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他看著她們,眼中流露出的是純粹的、孩童般的好奇。
他想要溝通。
這是他七年來,第一次產生了除了「命令」和「審判」之外的、與另一個智慧生物進行「對話」的念頭。
其中最重要的是,他想要他們留下來。
他張開嘴,試圖從那被他吞噬的、數萬個人類的記憶中,尋找合適的詞彙。但他太久沒說過除了破壞與威壓以外的語言了。
當他發出第一個聲音時,那不是話語,而是一股夾雜了數百個靈魂哀嚎的、無形的精神衝擊! 「——吱吱——嗚嗚——」 那聲音,讓織櫻等人腳下的土地都瞬間沙化,她們的「句結界」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王自己也愣住了。他猛地閉上嘴,第一次為自己力量的失控,感到了一絲尷尬。他意識到,他平時用來與子民溝通的「聲音」,本身就是一種致命的武器。
他必須努力地、刻意地去壓制住體內那數萬個正在尖叫的「背景音」,像一個剛學會說話的孩子,費力地、從那片記憶的汪洋大海中,打撈起那些早已生鏽的、屬於「和平」與「交涉」的詞彙碎片。
他再次開口。
這次,他的聲音不再是精神衝擊,而是一種極其古怪的、由數十種不同音色拼接而成的、生澀的「話語」。
「你們……」 這是一個蒼老學者的聲音,來自他吞噬的某位人類考古學家。
「……很有趣。」 這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帶著天真,來自某個被他部落擄走的方舟移民。
「留下。」 這是一個中年軍官的聲音,簡潔、有力,不容置疑。
「……不要……傷害……」 這是一個母親在保護孩子時,發出的、充滿祈求的聲音。
「……想……談談。」 最後,這個詞,幾乎是他從自己那被無盡記憶淹沒的、早已遺忘的本我深處,挖掘出來的。
這段話,語無倫次,音調詭異,卻清晰地傳達了他的意圖。
艦橋內的塔比歐,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嘴裡的零食都忘了嚼。 「我的神啊……」他喃喃自語,「這傢伙……這個最終BOSS……他好像……不太會社交啊?」
王,格雷爾-Khor,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用他那雙空洞的、流淌著黑色沙礫的眼窩,「凝視」著眼前的入侵者們。他展現了自己無上的力量,卻又用最笨拙的方式,發出了一個邀請。
對於Rei、Annelise和織櫻而言,她們正面臨著一個前所未有的抉擇:是將眼前這個明顯強大到無法戰勝的怪物,視為終極的威脅,不惜一切代價逃離?還是……試圖去回應這個統治著地獄的、孤獨的王,那份生澀而怪異的……善意?
非洲大陸的風,第一次,在等待著一個回答。
在「默之銀翼號」的艦橋內,空氣彷彿凝固了。
下方峽谷中,那名統治著卡拉督部落的、無眼的王,在用最生澀、最怪異的方式,拼湊出那句充滿矛盾的邀請之後,便靜靜地佇立著。他沒有展現出任何敵意,也沒有收回他那恐怖的、如蝗蟲般的軍團。他就那樣站著,像一個獻上了祭品後,耐心等待神明回應的、孤獨的祭司。
而他,就是此地唯一的神明。
艦橋內的四人,正陷入一場無聲的、劇烈的頭腦風暴。
「陷阱。」夕塵姬·織櫻的聲音冰冷如鐵,她手按刀柄,全身的語場都處於隨時可以發動「和歌之刃」的緊繃狀態,「這是一個陷阱。沒有任何王者,會以這種方式,邀請剛剛擊退(雖然是慘勝)自己軍隊的敵人。」
「我的一萬個模擬宇宙也都是這麼判斷的!」塔比歐的聲音帶著一絲神經質的尖銳,他面前的數據面板上,代表「風險」的指標早已突破了最高值。「這完全不合邏輯!一個能用精神尖嘯當作打招呼的傢伙,現在突然彬彬有禮起來,這就像一頭鯊魚突然開始跟你討論海洋保育法!我的『最佳行動建議』系統已經燒了三個了,現在它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顯示『快跑』!」
Rei沒有說話,她那雙霧銀混琥珀的眼瞳中,數據光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閃爍。她正在瘋狂地運算著。這個「王」的行為,引入了太多她資料庫中不存在的變數。「好奇心」、「善意與惡意參半」、「渴望溝通」,這些都無法被量化,卻又真實地發生在眼前。她所有的戰術推演,在這一刻,都似乎變得無效。
唯有Annelise,她透過那模糊的觀測影像,凝視著遠方那個孤獨的身影。她那因「諧律之心」而勉強平復下來的心,此刻卻感受到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不是恐懼,不是敵意。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孤獨」**。
「他……」Annelise輕聲開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好像……很努力地在跟我們說話。他不想戰鬥。」
「那只是他想讓妳這麼覺得,Annelise!」塔比歐幾乎要跳起來,「這是最高級的心理戰!他知道妳是團隊裡的『情感核心』,他正在利用這一點!」
然而,就在他們猶豫不決,整個局面陷入僵持之際,下方的王,似乎也察覺到了,他那拼湊起來的、屬於人類的「語言」,並不足以傳達他的意圖,也不足以獲取信任。
他需要一個更具份量的「詞彙」。
一個不容置疑的、屬於王者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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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格雷爾-Khor,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沒有再試圖說話。他只是微微張開嘴,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個單一的、純粹的、共振的音節。
那不是赫雷語,也不是任何已知的語言。那聲音不高,卻穿透了風聲、穿透了艦船的詩性屏障、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直接在他們的靈魂深處響起。
那是一個**「主權之音」**。一個宣告「在此領域,我為中心」的、不容置疑的語源核心。
隨著這個聲音的響起,遠方的天空,出現了數個黑點。
黑點以驚人的速度放大,塔比歐的威脅偵測系統發出了比剛才還要淒厲數倍的警報聲。
「我的天啊!高能量反應!複數!不是AI,不是已知的語獸!是……是……」
塔比歐的話,被眼前壯觀而恐怖的景象所打斷。
七頭巨大的、彷彿由黑曜石與暗影構成的異種飛龍,從雲層之中穿出,以一種帶著無上威嚴的姿態,盤旋而下。牠們的身體,兼具爬行類的猙獰與鳥類的優雅,巨大的膜翼上,流動著暗紫色的語能紋路。牠們的頭顱上沒有眼睛,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王座上那位統治者一般的、燃燒著靈魂火焰的空洞。
牠們是這個星球的、真正的、活著的「神話」。
七頭飛龍悄無聲息地降落在王的背後,牠們沒有發出任何咆哮,只是低下高傲的頭顱,用一種絕對臣服的姿態,靜靜地等待著主人的命令。
其中一頭最為雄壯的飛龍,親暱地用它那由黑曜石骨構成的頭顱,輕輕蹭了蹭王的肩膀。而王,也自然地伸出手,撫摸著牠的下顎。
這一幕,讓艦橋內的所有人都徹底失語。
「……那是他的坐騎。」織櫻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根據幕府最古老的卷軸記載,在『神死之日』前,只有最強大的異種君王,才能馴服『虛空之裔』——也就是這種飛龍。牠們極度驕傲,不允許任何其他的生物,甚至是王的子嗣,觸碰牠們的身體。」
塔比歐癱坐在空中,嘴裡的零食掉在了地上。「好吧……我收回之前所有的分析。這傢伙不是在玩心理戰。他是在炫富。他在用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告訴我們,他很有錢,非常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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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展示了自己絕對的權柄之後,王再次開口。
他的聲音依舊是那樣生澀而拼湊,但這一次,伴隨著七頭巨龍的無聲背景,每一個字,都顯得無比真誠,也無比沉重。
他指向那七頭如同神祇般威嚴的坐騎。
「不會……傷害……你們。」這是一個溫柔的、屬於里歐記憶中艾拉的聲音。
他張開雙手,彷彿在展示一件珍寶。
「這是……禮物。」這是一個來自舊時代商人的、充滿交易意味的聲音。
然後,他用一種混雜了數十種不同音色的、最努力也最真誠的聲音,說出了完整的邀請。
「這……也是……我能給的……最珍貴的……寶物。」
他指向其中四頭較為溫順的飛龍,示意她們。
「騎上……它們。」
接著,他指向遙遠地平線的某個方向,那裡的天空,似乎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清澈的綠意。
「來到……我的……綠洲。」 「那裡……最涼爽。最安全。」
他回頭,指了指身後那些匍匐在地的、狂躁的子民,做了一個「禁止」的手勢。
「他們……不去。」
「其他的部落……不敢。」
最後,他再次轉向「默之銀翼號」,用一種近乎笨拙的、期盼的語氣,完成了這場驚世駭俗的邀請。
「只有……我們。談談。」
艦橋內,陷入了比剛才更深的、決斷的沉默。
這個提議太過瘋狂,也太過誘人。一個不受任何干擾的、能與這片大陸最強統治者直接對話的機會。他用自己最私人的、不容侵犯的坐騎作為交通工具,以示誠意;他選擇了一個連他自己子民都無法到達的、絕對中立的場所,以示安全。
這份禮物的重量,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
「罠だ(是陷阱)。」織櫻依然堅持,但她的語氣,已不像之前那樣肯定。
「一個非常漂亮、非常有誠意、非常『我們可能會死得很慘』的陷阱。」塔比歐補充道,但他已經開始偷偷地分析那些飛龍身上的能量波動模式。
Annelise凝視著那個王。她從他那拼湊的話語中,聽到的不是陰謀,而是一種……渴望。一種隔絕了七年,甚至更久之後,對「平等交流」的、極度的渴望。
「或許……」她輕聲說,「我們應該相信他一次。」
最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Rei的身上。
Rei的眼中,數據流已然平靜。王的這一連串行為,徹底推翻了她之前所有的模型。但一個新的、基於「非邏輯行為模式」的推演,已經完成。
[目標:Græl-Khor。行為模式:高深莫測、理性、擁有極高好奇心、並展現出強烈的溝通意願。]
[風險評估:接受邀請,物理風險極高,但可能獲取無法估量的情報與談判機會。]
[風險評估:拒絕邀請,物理風險暫時解除,但將徹底失去溝通管道,並可能將一個潛在的、可溝通的對象,轉化為不共戴天的死敵。]
[結論:拒絕的長期風險,高於接受的短期風險。]
[行動建議:執行外交偵察協議。]
Rei向前一步,走到了觀測窗前。她沒有說話,只是對著下方那個等待了許久的王,輕輕地、鄭重地,頷首。
我們,接受你的邀請。
下方,王那張萬年不變的、精緻如雕塑的臉上,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類似於「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朝那四頭被選中的飛龍,發出了一個無聲的指令。巨龍們順從地伏下身體,將寬闊的、如黑曜石般光滑的背脊,展現在了這群來自遠方的客人面前。
「好吧……」塔比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外交偵察』。我喜歡這個詞。希望他們的『綠洲』裡有提供飲料服務。我的合約裡,最好也包含了創傷後的心理治療項目。」
Annelise在Rei的攙扶下,帶著一絲緊張與決心,走向艙門。織櫻對身後的親衛下達了原地待命的指令,自己則緊握刀柄,跟了上去。
一場賭上了所有人的性命與未來的、飛往地獄深處中那片唯一綠洲的旅程,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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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Rei頷首,接受了那個瘋狂的邀請之後,王,格雷爾-Khor,那張精緻如雕塑的臉上,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類似於「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朝那四頭被選中的、如同山脈般靜默的異種飛龍,發出了一個無聲的指令。那四頭「虛空之裔」順從地伏下身體,將寬闊的、如黑曜石般光滑的背脊,展現在了這群來自遠方的客人面前。牠們的動作,帶著一種與龐大體型不符的優雅,以及對王的絕對服從。
「好吧……」塔比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外交偵察』。我喜歡這個詞。希望他們的『綠洲』裡有提供飲料服務。我的合約裡,最好也包含了創傷後的心理治療項目。」
Annelise在Rei的攙扶下,帶著一絲緊張與決心,第一個走出了「默之銀翼號」的艙門。織櫻對身後的親衛下達了原地待命、守護飛船的指令,自己則緊握刀柄,如一道影子般,緊隨在Annelise身後。
當她們真正踏上龍背時,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衝擊著她們的感官。龍的鱗甲並非血肉之軀的質感,而是溫潤如玉,上面銘刻著無數細密的、由王親手烙印的語毒符文。這些符文構成了一道無形的「保護網」,將外界灼熱的空氣與充滿惡意的語場,徹底隔絕開來。
這是她們第一次,可以直接感受到風壓。
隨著王的一聲輕喝,七頭巨龍同時展開那遮天蔽日的暗影之翼,猛然升空。An-nelise下意識地抓緊了龍背上的骨刺,一股強烈的推背感將她按在座位上。風,不再是遠方的低語,而是變成了實質的、從耳邊呼嘯而過的洪流。然而,奇異的是,在這狂暴的風壓之中,她們卻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安心。王的語毒保護網,完美地中和了高速飛行帶來的一切不適。
她們像坐在一個敞篷的、絕對安全的移動堡壘之中。
旅途是沉默的。王騎乘著最雄壯的頭龍,在最前方引路,他不發一語,像是在無聲地催促著坐騎,想快點抵達那個被他稱為「綠洲」的地方。
Annelise、Rei、織櫻與塔比歐共乘一頭巨龍,緊隨其後。
「真是不可思議……」Annelise輕聲感嘆,她看著下方飛速掠過的、扭曲的赤紅色大地,眼中充滿了震撼。
「數據無法解析。」Rei的眼瞳中光流閃爍,「這頭龍的飛行模式,違反了至少十七條已知的空氣動力學原理。它的每一次振翅,都伴隨著微弱的空間曲率變化。它不是在『飛行』,它是在『摺疊』前方的空間。」
就在這時,她們身下的巨龍,似乎有些睏了,它打了個巨大的哈欠。一小股暗紫色的、帶著湮滅氣息的吐息,從它口中洩漏出來,擊中了遠處的一座小山丘。沒有爆炸,沒有巨響,那座數十米高的小山丘,就那樣無聲無息地、像被橡皮擦抹去一樣,從中間消失了一個巨大的空洞。
塔比歐的臉都綠了。「看……看到了嗎?只是打個哈欠而已!這傢伙的口腔衛生,大概是這個宇宙裡最差的了!我們正坐在一顆隨時可能因為『消化不良』而爆炸的核彈上!」
織櫻沒有理會塔比歐的鬼叫,她的手從未離開過刀柄,眼神銳利地分析著這一切。這趟旅程,讓她對這位「王」的實力,有了全新的、令人絕望的認知。
突然,一股奇異的壓力籠罩了所有人。那是突破音障時產生的衝擊。飛龍的速度,顯然已經超越了聲音。然而,對外界來說,這本該是一場驚天動地的軍事演習般的巨響,但在王的語毒保護網之內,她們卻只能聽到風聲,周遭安靜得如同在「默之銀翼號」的全封閉艙門之內。
這份沉默,本身就是一種最極致的、炫耀式的力量展示。它像是在向整個非洲大陸宣告:王來了。但這份宣告,卻不允許任何人聽到。
沒過多久,飛行了數千公里的巨龍們,開始減速。
下方,出現了一片與周遭那片被烈焰與痛苦焚燒的土地,截然不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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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片被環形山脈所拱衛的、巨大的沙漠綠洲。與其說是綠洲,不如說是一片被奇蹟所保存下來的、舊時代的夢境。湖泊清澈見底,呈現出這個時代早已滅絕的蔚藍色。湖邊生長著茂盛的、未受任何污染的原始森林,甚至能看到成群的、本該只存在於教科書中的草食動物,在湖邊悠閒地飲水。
這裡,感受不到外界那股充滿惡意的語毒,空氣清新得讓人產生一種不真實的眩暈感。
「掃描結果顯示……這裡的生態系統,與資料庫中『第三次世界大戰前』的地球生態,相似度高達98.7%。」Rei的聲音帶著一絲困惑,「他是如何在這片被詛咒的大陸上,維持住這樣一個『完美天堂』的?」
巨龍們的降落,穩得不像生物。牠們精準地、不歪不斜地,同時降落在湖邊的一片白色沙灘上,激起的沙塵,都彷彿經過了計算,沒有一粒沾染到乘客的身上。
當所有人都還在為眼前的景象而震撼,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的時候,王,格雷爾-Khor,從頭龍背上輕盈地躍下。
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麼,清了清喉嚨,輕輕地咳了一聲。
「咳。」
轟——!!!
一股無形的、巨大的音波,以他為中心,轟然炸開!Annelise、Rei、織櫻、甚至塔比歐,都被這股突如其來的衝擊波震得東倒西歪,全部被震倒在地。Annelise手中的「諧律之心」發出刺耳的悲鳴,險些碎裂。
王自己也愣住了,他看著被自己一個咳嗽就震倒在地的客人們,那張精緻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類似於「抱歉」與「尷尬」的神情。
他再次開口,這次的聲音,是他努力拼湊起來的、斷斷續續的話語: 「……失禮了。太久……沒跟人……說話。」
他為這個足以讓一支軍隊暫時失能的「失禮」,道了歉。
他指示著他們,望向湖泊的中心。在那片蔚藍的湖水中央,靜靜地矗立著一個巨大的、白色的、很像蒙古包的大帳篷。帳篷與岸邊,沒有任何橋樑或連接物,就那樣遺世獨立地,漂浮在水面之上。
王看到大家疑惑的樣子,再次用那拼湊的語言解釋道: 「這個湖,大概是戰後……唯一一個……完全沒被污染的。裡面,就是野生的魚,普通的水棲生物,還有一些……舊時代的鹿和羚羊。一個雜食或者肉食動物都沒有。我不喜歡……打擾它們。所以,只在必要的時候,才搭起橋樑。」
他的話音剛落。
一道由純粹光芒構成的、七彩斑斕的彩虹橋,瞬間從他們腳下的沙灘,一直延伸到湖中央那個巨大的帳篷門口。光橋之上,甚至有細微的音符在流轉。
「這是迷你版的阿斯加德嗎?」塔比歐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目瞪口呆地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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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率先走上彩虹橋,示意他們跟上。
當他們走進那個巨大的帳篷時,所有人都再次為之驚嘆。
帳篷的內部,空間遠比外面看起來要大得多。地上鋪著厚厚的、不知名白色巨獸的毛皮地毯。四周沒有富麗堂皇的裝潢,取而代之的,是堆積如山的、散發著誘人香氣的、來自舊時代的真實水果。蘋果、香蕉、葡萄、芒果……這些本該只存在於傳說中的東西,此刻卻像垃圾一樣,隨意地堆放在角落。帳篷頂端,懸浮著一顆發光的、如同小型太陽的語能核心,將整個空間照耀得溫暖而明亮。
這是一幅……只有蒙古族的王,才配擁有的、極致的奢侈景象。
但最奇特的,是這個足以容納數百人的巨大空間裡,沒有擺放任何一張椅子。
王似乎看穿了她們的疑惑,用那種混合了數十種聲音的、奇特的語調,第一次流暢地說出了一句完整的、來自某位被他吞噬的歷史學家記憶中的話:
「亞瑟王的圓桌,雖然號稱平等,但座位本身,依舊是權力的象徵。如果大家席地而坐,那麼,諸位便皆為同等。」
這句話,讓Rei的核心處理器,再一次瀕臨超載。這個殘暴的、統治著瘋狂部落的王,其內心深處,竟然追求著一種最純粹、最本質的「平等」?這份巨大的矛盾,讓她那張精緻的臉龐,因為運算過熱而泛起一陣不自然的潮紅,連呼吸都有些急促。
就在這時,王的身影一閃。
他瞬間出現在一堆水果旁,拿起一顆青色的椰子,然後,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用一根手指,輕描淡寫地,在堅硬的椰殼上貫穿了一個小孔。
接著,他又一個閃身回到湖邊,從水中抽出一根中空的、散發著清香的水草,優雅地插進椰子的小孔中,然後,將這杯「特製的飲料」,輕輕地遞到了Rei的眼前。
Rei怔怔地看著他。
王沒有再說話。他隨意地、甚至可以說是毫無儀態地,一屁股坐 在了柔軟的地毯上。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對著所有還站著的、不知所措的客人們,用一種屬於孩童的、天真的聲音說道:
「放鬆點。想吃什麼,拿什麼。」
這場關乎世界未來的會談,就在這樣一種極度詭異、極度違和、卻又莫名讓人無法拒絕的氛圍中,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