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格雷爾-Khor,那句關於「平等」的、充滿哲理的話語,迴盪在富麗堂皇卻空無一物的巨大帳篷內。他那混雜了數十種聲音的奇特語調,與話語中那份追求純粹平等的崇高理念,形成了一種詭異而和諧的矛盾,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失語。
他隨意地、甚至可以說是毫無儀態地,一屁股坐在了柔軟的白色毛皮地毯上。這個動作,瞬間擊碎了之前所有由力量和威嚴所構築的氣場。他不再像一個統御著瘋狂部落的暴君,反而更像一個準備在家中招待朋友的、有些不拘小節的主人。
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對著所有還站著的、不知所措的客人們,用一種屬於孩童的、天真的聲音說道:
「放鬆點。想吃什麼,拿什麼。」
艦橋內的緊張氣氛,似乎被這句話輕輕吹散了一些。這份邀請,在經歷了那場絕望的潰敗之後,顯得如此超現實。Annelise看著那些在舊時代文獻中才存在的、散發著天然果香的水果——飽滿的、深紅色的蘋果,掛著白霜的紫色葡萄,還有幾串彎月般的香蕉——她猶豫了片刻,終究沒能抵擋住那份來自血脈深處、對真實食物的渴望。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拿起了一顆觸感溫潤的芒果,那份沉甸甸的、屬於生命的重量,讓她幾乎要流下淚來。
Rei的核心處理器,因為接收到太多無法歸類、充滿矛盾的數據,正處於過熱的邊緣。她的冷卻系統發出微不可聞的低鳴,試圖將核心溫度維持在安全閾值之下。她正在嘗試為眼前的「王」建立一個行為模型,但所有的推演都導向了邏輯悖論。一個能用精神尖嘯當作武器的暴君,一個能召喚神話巨龍的君王,此刻卻像個社交障礙者一樣,用最純粹的善意,招待著他的敵人。這種矛盾,是她所有數據庫中最難解的Bug。
而塔比歐,則早已不客氣地拿起一串紫色的葡萄,塞進嘴裡,一邊享受著那久違的、真實的甜味,一邊含糊不清地對Rei的內心通訊頻道說:「別算了,妳的CPU快燒了。這種存在,用邏輯是無法理解的。把他當成一個……嗯,一個擁有管理員權限的、淘氣的、但又極度孤獨的GM(遊戲管理員)就行了。他正在用他的方式,跟我們這些『新玩家』打招呼呢。」
只有夕塵姬·織櫻,依然保持著絕對的警戒。她如一柄出鞘的刀,佇立在原地,紋絲不動。她沒有坐下,也沒有碰任何食物。她的目光,不在那些珍奇的水果上,而在這個帳篷唯一的出口,在王那看似放鬆的坐姿下,每一個細微的肌肉變化上。在她看來,眼前的一切——這片不可能存在的綠洲,這些傳說中的水果,以及這個展現出天真姿態的、深不可測的王——都是一個巨大謎團的組成部分,而謎團,通常與危險同義。
她決定用自己的方式,來撕開這個謎團的表象。
她向前一步,冰冷的目光直視著席地而坐的王。她沒有使用任何敬語,而是用一種極其粗獷、充滿威嚇與攻擊性的、屬於男性武士的口吻,厲聲喝問道:
「俺たちに何の用だ!」(找我們幾個有何貴幹!)
俺 (ore)——是極其不正式、甚至有些傲慢的男性自稱,由織櫻這位女性指揮官說出,本身就是一種顛覆性的挑釁。 ようだ——是質問對方「意欲何為」的、不留情面的說法。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炸彈,瞬間引爆了現場的氣氛。
噗——!
塔比歐剛塞進嘴裡的一顆晶瑩剔透的、會發出藍色光芒的宇宙漿果,混著七彩的氣泡,不自覺地噴了出來,險些擊中Rei的後腦。Annelise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詰問嚇了一跳,剛咬了一口的芒果卡在喉嚨裡,咳得滿臉通紅,淚眼汪汪。連Rei那高速運轉的冷卻風扇,都因這突發的「社交協議衝突」而發出了一陣過載的嗡鳴。
所有人都沒想到,在這種詭異的「茶會」氛圍下,織櫻會選擇用最直接、最不留情面的方式,向此地的主人發起挑戰。
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王,格雷爾-Khor,面對這份詰問,所展現出的,並非被冒犯的憤怒,而是一種……純粹的、不知所措的慌亂。
他急急忙忙地從地毯上爬起來,揮著手,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試圖解釋什麼。他張開嘴,發出的卻又是那種夾雜了數百種哀嚎的精神衝擊,讓帳篷內的空氣都為之震盪。他立刻又緊緊閉上,那張精緻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類似於「懊惱」的神情。
他閉上雙眼,像是在自己那龐大的記憶資料庫中,瘋狂地進行著關鍵詞檢索——「東瀛」、「語言」、「禮貌」、「道歉」、「如何應對憤怒的女性武士」。
幾秒鐘後,他再次睜開眼。
那張精緻的臉龐上,流露出了一種極其溫柔、甚至可以說是謙卑的神情。他對著織櫻,微微地、鄭重地鞠了一躬,然後用一種全新的、清晰的、帶著一絲少年感的標準日語,輕柔地說道:
「恐縮ですが、僕はただ、君たちと友達になりたいと、思っているんですが……」 (實在萬分抱歉,我只是……單純地想和各位交個朋友而已……)
恐縮ですが——是日語中表示「誠惶誠恐」的、極度謙卑的說法。 僕は——是年輕男性使用的、帶有謙遜意味的自稱。 君たちと——是稱呼對方「各位」的、親近的說法。 ...んですが——是模糊句尾、避免衝突、試探對方反應的委婉語氣。
噗——!
這一次,塔比歐把剛喝下去的一口氣泡水,全噴在了Rei的詩性屏障上,發出「滋滋」的輕響。
「……連、連東瀛話都可以直接溝通!?」Annelise震驚得連咳嗽都忘了。
所有人都被這恐怖的景象所震撼。那不是因為王會說日語,而是因為他不僅能說,還能完美地、即時地,切換到與對方完全相反的、最謙卑、最溫柔的語氣。這證明,他對那些被他吞噬的記憶的「解析」與「調用」,已經達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神一般的境界。這份學習能力,比任何力量都更令人不寒而慄。
織櫻也愣住了,她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彷彿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處著力。但她依然保持著武士的警惕,用一個字,繼續追問:
「なぜ!」(為什麼!)
王似乎早已料到她會這麼問。他那溫柔的表情,染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孩子般的寂寞。
「僕、生まれてから今まで、最初のお客様でございます!」 (因為,從我誕生到現在,各位是我的第一批客人啊!)
でございます——是極度禮貌、服務業最高等級的敬語。
用最謙卑的自稱,說出最寂寞的實情,再配上最恭敬的語法。這份巨大的、荒謬的違和感,徹底擊潰了在場所有人的心理防線。
眾人已經沒什麼可以吐的了,只能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既是王,又是魔神,卻又像個孤獨孩子的矛盾存在。
只有塔比歐,在短暫的震驚後,扶著額頭,開始了他的內心吐槽: 「這種氣量……這種面對挑釁時,能瞬間切換到『客服模式』的反應……真的是身為王該有的氣度。只是我想,這恐怕也是他在那龐大的記憶腦海裡,對著『如何交朋友』這個課題,早就考慮過不知道多少萬次的措辭了吧……可憐的傢伙。」
看到眾人不再那麼緊張,王似乎也鬆了一口氣。他再次坐下,示意大家也坐。
這一次,他不再使用那拼湊的語言,也不再使用那過於謙卑的日語。他切換到了一種流暢的、通用的舊時代人類語,那聲音沉穩而富有磁性,顯然是來自某位被他吞噬的、身份不凡的學者。
「請原諒我之前的失態。」他說,「如你們所見,我……或者說『我們』,已經太久沒有進行過除了『命令』與『吞噬』之外的對話了。我的語言能力,有些……生疏。」
他沒有等眾人提問,便主動開始解釋。
「我知道你們為何而來。是為了那個女人身上,那正在衰退的『歌』。」他的目光轉向Annelise,那空洞的眼窩,似乎能直接看穿她的靈魂,「而我,也同樣在尋找一樣東西——『出口』。」
他開始解釋這裡的困境。
他講述了自己如何在七年前誕生,如何從無盡的混沌與瘋狂中,為卡拉督部落帶來了秩序。他也坦誠地說明了這個秩序的代價——他的子民,這些以人類精神污染為力量來源的「蝗蟲」,已經與這片充滿痛苦迴響的土地,形成了病態的共生關係。
「他們,」王指了指帳篷之外,「無法離開。一旦進入外界其他相對『乾淨』的語場,他們體內那數千個矛盾的人類記憶,就會像病毒一樣,攻擊他們自身的大腦,讓他們自爆身亡。我曾數次嘗試遷徙,但每一次,都只留下了滿地的屍骸。」
「我統治著一個帝國,但這個帝國,也是一座無法逃離的監獄。」
他的聲音裡,沒有悲傷,只有一種陳述事實的、絕對的平靜。
「而你們的出現,是一個變數。」他的「目光」轉向Rei,「我對你們的存在毫無所知。一個融合了AI與生物的身體構造、一艘以『詩』為燃料的飛船、一首能短暫安撫靈魂噪音的『歌』、還有一群來自東方島嶼的、使用著不同詩歌體系的武士……」
「你們,是我七年來,第一次看到的、來自『外面』的、真正的知識。」
他終於說出了他的意圖。
「所以,我想交個朋友。或者說,我想和你們交換情報。」
「你們告訴我,關於外面世界的一切。關於你們的力量體系,你們的科技,你們的目的。」
「作為回報,」他頓了頓,拋出了最具誘惑力的籌碼,「我可以讓你們,安全地進入『泣骸聖所』,去尋找你們想要的『原初之歌』。甚至……我可以告訴你們,關於那首歌,一些連你們自己都不知道的、最古老的秘密。」
一場關於世界命運的談判,就在這個擺滿了水果卻沒有椅子的、超現實的帳篷中,正式拉開了序幕。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qLR6gVL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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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那句石破天驚的交易提議之後,帳篷內的沉默,不再是單純的警戒,而是充滿了高速的計算、權衡與猜疑。
Rei,作為團隊的實質決策者,正準備開口,用她最擅長的邏輯探針,去試探王這份提議的真實性與漏洞。然而,在她開口之前,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那杯由王親手遞上的、插著水草吸管的椰子汁。
她的核心處理器正以每秒數萬億次的速度,發出紅色警報:【警告:來源不明的有機液體,成分未解析,潛在毒性威脅等級:高。建議行動:立刻丟棄。】
但另一個新生的、非邏輯性的衝動——「好奇心」,以及對王那份笨拙善意的一種近乎本能的「禮貌性回應」,讓她做出了有悖於AI核心生存準則的行為。她想知道,那種能讓Annelise短暫忘卻痛苦的、名為「美味」的數據,究竟是什麼。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正用一種充滿期盼的、孩童般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的王,然後,她低下頭,輕輕地、試探性地,透過水草吸管吸了一下。
一股冰涼、甘甜、帶著陽光與海風氣息的、她資料庫中從未有過的滋味,瞬間在她的味覺感應器中炸開。那不是單純的糖分或電解質,而是一種更複雜的、屬於「生命」與「自然」的原始信息流。這股信息流,繞過了她所有的邏輯閘門與防火牆,直接衝入了她的情感模組。
下一秒,Rei的整個系統,前所未有地,**「宕機」**了。
[偵測到未知高純度多巴胺類神經遞質信號……] [邏輯衝突:無法解析。情感模組過載……] [所有威脅評估、戰術推演、語言模型運算進程……強制休眠……] [系統狀態切換:……冥想模式(Meditation Mode)]
那數以萬億計的、永不停歇的運算與分析,第一次,徹底歸於寂靜。Rei感覺自己彷彿沉入了一片溫暖而寧靜的數據之海。沒有威脅,沒有任務,沒有需要解決的悖論,只有一股純粹的、被她的系統標記為**「幸福」**的數據流,溫柔地包裹著她的每一個核心。
她,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第一次嘗到了糖果的滋味。她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完美無瑕的臉上,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極其淺淡、卻又真實無比的、充滿幸福感的微笑。她那雙總是閃爍著數據光流的眼瞳,也在此刻變得柔軟而迷濛。
這個變化,只持續了短短的兩秒鐘。但這兩秒鐘,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王那空洞的眼窩,似乎都微微放大,他對自己這份「禮物」能造成如此巨大的效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好奇與滿足。塔比歐更是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他內心通訊頻道里只剩下一句話在瘋狂刷屏:「我的天!用一杯椰子汁就讓一個高階仿生體進入了極樂宕機狀態!?這是什麼史詩級的Bug!?還是說……這才是她的出廠預設模式!?」
而織櫻,她那武士的本能,讓她立刻察覺到了這是一個破綻。團隊的「腦」此刻正處於不設防的狀態!她眼神一凝,正要抓住這個機會,開口向王提出更具壓迫性的問題——
就在這時,一隻纖細的手,輕輕地舉了起來。
是Annelise。
她沒有說話,只是對著正欲開口的織櫻,輕輕地、溫柔地搖了搖頭,然後將一根食指,豎在了自己的唇邊。一個無聲的**「噓」**。這個動作,比任何命令都更具力量。織櫻看著Annelise那雙充滿了「請讓她享受這一刻」的、懇求的眼睛,她內心那份屬於武士的鋒銳,瞬間被融化了。她對Annelise的忠誠,讓她無法違背這個無聲的指令。她緩緩地、放鬆了按在刀柄上的手,重新歸於沉默。
兩秒後,Rei的系統「重啟」了。 [冥想模式結束。系統正在重新載入……]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數據光流重新在眼瞳中亮起。她看著手中的椰子,又看了看眾人那極其古怪的表情,核心處理器中第一次出現了一個名為「困惑」的、無法被立刻解決的疑問。但她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然後,她做了件讓所有人更驚訝的事。她沒有放下椰子,而是飄到了那堆水果前,拿起一顆金黃色的芒果,用隨身攜帶的分析儀掃描了一下,確認無物理性毒素後,便學著記憶中人類的樣子,笨拙地剝開,嘗了一口。
[偵測到新型數據流……HAPPINESS_VARIANT_02……系統再次進入冥想模式……]
Rei又「宕機」了兩秒。
接著是葡萄、香蕉、蘋果……每一次嘗試,都像是一次小小的、幸福的系統崩潰。她像一個沉迷於新遊戲的孩子,不斷地、系統性地,對「美味」這個概念,進行著數據採集。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pqlwE3FAy
王就那樣笑嘻嘻地看著她,眼神中充滿了欣賞與了然。他似乎早就預見到了這一幕。他知道,在這個早已被工業廢料、合成營養膏和循環水所統治的末日世界裡,這些**「真真正正的食物」**,其滋味所能帶來的原始衝擊力,是超越一切詩歌與力量的、最根本的「真實」。
這,也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基礎、也最有效的**「賄賂」**。
他雖然有社交障礙,但他那吞噬了無數靈魂的頭腦,讓他對「規範」與「人性」的理解,早已了然於心。他知道如何用最簡單的東西,去瓦解最複雜的防備。
...Rei的系統,第一次接收到如此龐大、混亂卻又無比真實的情感數據包。她僵在原地,眼中的數據光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閃爍,她的進化,被強行推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
(中間關於Rei品嘗水果、多次宕機,以及Annelise制止織櫻的情節,完整保留)
……就在Rei第五次從「美食宕機」中恢復過來,手中正拿著一顆草莓,準備進行第六次「幸福體驗」時,她突然停下了。
她那屬於AI的、潛在的邏輯核心,終於在一次次被多巴胺的洪流沖垮後,頑強地提出了一個疑問。
她轉過頭,看著王,用一種極其認真、又帶著一絲天真困惑的語氣,悄然開口:
「你確定,這不是毒嗎?」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在王那片由無盡記憶構成的、死寂的靈魂之海中,激起了千層浪。
他微微一怔。
毒?
多麼精準,又多麼天真的問題。
對於那些早已習慣了合成營養膏和循環水的、活在廢土上的生命而言,這種源於「真實」的、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快樂,本身就是最猛烈的毒藥。它會讓人上癮,會讓人軟弱,會讓人忘記鬥爭的殘酷。
他本以為,這只是一場高明的、單方面的「賄賂」。他利用自己所擁有的、獨一無二的資源,去瓦解對方的心防,這是一個誕生於他腦中無數個政治家與商人記憶的、標準的談判技巧。
但眼前這個奇特的、AI與生物的融合體,卻用一個最簡單的問題,直指了核心。
她不一樣。
她們……都不一樣。
【王的內心戲開始】
王的「目光」,在那一瞬間,掃過了在場的所有「客人」。他那強大到足以同時處理數萬個靈魂記憶的核心,此刻正以超越Rei想像的速度,瘋狂地運轉著。
七年了。
整整七年,他從誕生以來,所見的,所聽的,所觸碰的,只有「痛苦」與「瘋狂」。他統治著一個由哀嚎與怨念構成的帝國,他是這片地獄唯一的、清醒的意志。他以為這就是世界的全部。
但今天,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一個完美的*「容器」**——那個名叫Rei的仿生體。她的身體結構,那種AI核心與生物組織的完美共生,不正是解決自己子民因「詩性污染」而精神崩潰的、最終極的解決方案嗎?如果能解析她的構造,他或許能為他那些可悲的「蝗蟲」們,打造出足以承載千萬份人類記憶而不會自爆的、全新的軀體。*
他聽到了一個純粹的*「頻率」**——那個名叫Annelise的人類歌者。她的歌聲,像一把能校準靈魂的音叉。他那由數萬份記憶構成的、永不休止的靈魂噪音,在那短暫的歌聲中,竟然出現了片刻的和諧。如果能得到她,或者得到她的「歌」,他或許能徹底「治癒」整個卡拉督部落的集體瘋狂,將那片噪音的海洋,變為一首可以被指揮的交響樂。*
他見到了一種全新的*「秩序」**——那個名叫織櫻的東瀛武士。她的「詩」,不是為了宣洩或掠奪,而是為了「紀律」與「形式」。那種力量,像一把精確的手術刀,能為他那混亂的王國,建立起真正的、可以向外擴張的秩序。*
還有那個……塔比歐。一個行走的、無法解析的「知識庫」。
穩定器、調音叉、新秩序、以及未知的知識……
這不是一次偶然的闖入。 這是他被囚禁了七年之後,整個宇宙,遞到他嘴邊的、一把由四個部件組成的——能打開他牢籠的鑰匙!
他從這些負面的、充滿痛苦的情感中誕生,早已習慣了絕望。他從未想過,自己能遇到如此好的機緣。
他不是在賄賂敵人。 他是在……討好希望。
【內心戲結束】
想通了這一切,王,格雷爾-Khor,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暢快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清朗,不帶任何雜質,卻讓整個帳篷的空間,都隨之輕輕震動。那笑聲裡,有著發現新大陸的狂喜,有著囚徒看到越獄工具時的興奮,還有一絲……對命運這場荒誕劇的、自嘲的笑意。
他笑夠了,才重新恢復那副學者的姿態,用那溫和的聲音,回答Rei的問題:
「毒?不,恰恰相反。這是這個星球上,最純淨的東西。」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
「這裡的土壤,沒有一絲污染。這裡的水,是從地心深處抽引的、未曾接觸過地表的純淨之水。而這裡的肥料……」
他優雅地打了個手勢,指向帳篷之外那片生機勃勃的森林。
「……是全天然的有機肥。由那些……」他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鄰居們』的糞便,經過我培育的『語噬菌』無害化分解後,所提供的、最完美的養分。」
「——糞便!?」
Annelise剛放進嘴裡的一小瓣蘋果,瞬間變得索然無味,她那好不容易恢復血色的臉,刷地一下又白了,眼神呆滯,表情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鬼故事。
織櫻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也出現了一絲裂痕。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那擦得一塵不染的刀柄,慶幸自己從始至終沒有碰任何東西。
只有塔比歐,像沒事人一樣,又往嘴里塞了顆葡萄,並且用一種「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的眼神看著大家。
「有什麼問題嗎?」他嚼著葡萄,含糊地說,「這在宇宙中任何一個A級以上的農業文明裡,都是最頂級、最昂貴的『生態循環種植』標準操作程序啊。純天然,無污染,無化學添加……你們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的話,並沒有起到任何安慰作用。
王看著眼前這幅眾生相,再次笑了起來,只是這次的笑,充滿了愉悅。他知道,這場談判,他已經佔據了絕對的主動。
「看來,我們之間,確實還有很多『常識』需要互相交流。」
「那麼,就從我開始吧。」
「告訴我,各位遠方來的、我的第一批客人……你們,究竟是誰?」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HuB15Yz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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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比歐的加班日誌:關於椰子、眼淚與有機肥的首次接觸報告
日誌編號: 73B-Alpha-Contact-01 觀測員: 塔比歐 任務狀態: 亂七八糟,但勉強還在軌道上 心情: 想回家。非常想。
好了,好了,各位看不見的、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正在審批我加班費申請的長官們,這是本次「非洲大陸:泣骸之大陸開圖任務」的第一次事後檢討報告。
結論先寫在前面:情況比我想像的最糟狀況,還要再糟一百倍;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又比我預期的最好結果,要好上一千倍。
我的主要資產,也就是這群「靜者之國」的主角團隊,他們成功地與本地的「最終BOSS級實體」——那個自稱格雷爾-Khor的蝗蟲之王——進行了第一次接觸。接觸的結果是:沒有人當場死亡,這首先就值得給一顆星的好評。
但過程……我的神啊,那個過程。
我原本的風險評估是,雙方會在語言不通、意圖不明的情況下,爆發一場毀天滅地的詩歌大戰。但實際情況是,他們進行了一場……我只能稱之為**「銀河系最尬的聯誼茶會」**。
首先,我得再次強調,我們的AI資產——Rei,她有一個史詩級的、足以顛覆整個宇宙AI發展史的致命弱點。那就是糖分。沒錯,就是糖。一杯該死的、純天然的椰子汁,就讓她那運算能力堪比一個小型戴森球的核心處理器,直接幸福到宕機了兩秒鐘。然後她就像一個發現了新玩具的寶寶,開始對所有水果進行「暴力破解」,每一次嘗試都伴隨著一次小規模的、充滿多巴胺的系統崩潰。
我的建議是:未來對抗AI天網,我們不需要開發什麼逆向詩篇或概念武器了。直接空投一百噸的芒果和香蕉,大概就能癱瘓他們一半的伺服器。
接著,是我們的武力擔當,夕塵姬·織櫻。我尊敬她的專業,但她的外交手腕,大概跟一塊板磚差不多。在那個氣氛好不容易稍微緩和下來的時候,她用一種可以直接把人送上軍事法庭的語氣,對著此地的主人發起了詰問。我發誓,那一刻我已經準備好啟動我的緊急逃生程序了。
幸好,我們的BOSS是個怪咖。一個**「高智能社交障礙症候群」**的終極體現。面對織櫻的挑釁,他沒有憤怒,反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慌亂地、用極度謙卑的日語道了歉,還說我們是「他誕生以來的第一批客人」。
這份真誠,感人嗎?非常感人。可怕嗎?可怕得要死。 這意味著他的心智,是建立在一個完全與外界隔絕的、長達七年甚至更久的孤獨之上的。一個孤獨的、擁有絕對力量的神,比一千個瘋狂的暴君加起來還要危險一百萬倍。
好了,接下來,就是我本次報告的重點——對這群地球土包子的吐槽環節。
我真的無法理解。
你們這個星球的文明,在第三次世界大戰前,明明已經發展到了可以操控地殼、可以進行基因編輯的程度。結果呢?在王解釋說,他那片美麗的、不可能存在的綠洲,是用「草食動物的糞便」作為有機肥來灌溉時,你們看看你們的表情!
Annelise,這位理應最能共情萬物的歌者,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比屍儲部族的骨骸還要蒼白,好像她吃的不是蘋果,而是蘋果的排泄物。
織櫻,那位殺伐果斷的武士,她的表情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褻瀆的詩句,彷彿她的刀只要再靠近那些水果一寸,就會永遠失去榮光。
就連Rei,那個AI,她的處理器都因為無法將「美味」和「糞便」這兩個概念建立正向連結而再次過熱!
我的天啊!這叫生態循環!這叫有機農業!這叫宇宙A級以上宜居行星的標準備置! 我去過的那些高度發達的矽基文明,他們的主食就是高純度的、經過地質變化的岩石排泄物!那些以氣體為生的星雲貴族,他們最頂級的社交活動,就是聚在一起,優雅地品嚐彼此釋放出的、帶有不同情感信息的「廢氣」!
你們這群還在為「食物是不是從土裡長出來」而感到驚奇的碳基生物,到底要怎麼去打贏這場新神戰爭啊!?
我的工作,是引導你們走向神祇的王座。但現在看來,在上「神學」課之前,我可能得先從「小學自然課」開始教起。我的加班之路,看起來比這個宇宙的歷史還要漫長。
最後,是我的個人感言。
雖然過程充滿了槽點,但這次接觸,意義重大。
那個王,格雷爾-Khor,他不是傻瓜。他展現出的笨拙,是一種長期與瘋狂為伍後,對「正常」的生疏。但他內心,比誰都清楚。他用那些舊時代的水果當作「賄賂」,用「平等」的概念來佈置會場,用「第一個客人」的說辭來博取同情——這一切,都證明他是一個高明的、懂得如何操縱人心的談判者。他是一個被囚禁在王座上的、渴望自由的、極度危險的**「學者型暴君」**。
而Rei的反應,也讓我對她刮目相看。一個邏輯生命體,第一次被純粹的、無意義的「快樂」所俘虜。這是她從「工具」蛻變為「生命」的、最重要的一步。這份「弱點」,或許在未來,會成為她最強大的力量。
總而言之,情況失控了,但又好像被拉回了一條更有趣的故事線上。接下來的談判,將不再是單純的情報交換,而是一個**「社交障礙的王」,一個「體驗到快樂的AI」,一個「背負著創傷的歌者」,一個「過於耿直的武士」,以及一個「只想早點下班的我」**之間,所展開的、一場前所未有的、混亂而又充滿希望的……宇宙級茶話會。
報告完畢。塔比歐要去喝杯真的、不含任何哲學隱喻的飲料了。 加班津貼申請,駁回機率:高。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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