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星光（一）

「京川大人，壁中鐵牢內那些假扮我們的人、還有那些大漢，都不用帶走嗎？要是他們偷走……」第四軍團兵問道。

「不用擔心。」

聽到他如此沉穩的話語，也沒有人會懷疑與擔心了。

他又說：「我來守夜就好。」

啊？團長大人親自留下守夜？小兵們驚訝地結結巴巴：「京……京川大人……」

看到京川大人微一點頭，團員們自然不再爭論，恭敬地敬了禮，便乖乖退下。

他轉身，看到獨自坐在營火旁的聖玄，似是愣了一愣。後者一副早早在等他的樣子，微微抬起下巴，看來是半分得意。

然後，他走到聖玄身邊，坐了下來。

他說：「挺好看的。」

啊？

真是意料不及啊，他第一句說的話竟然是讚美他的衣裝？聖玄笑了。

「這樣可以嗎？」聖玄問。他原有的衣服穿了數天，因此借來了一套乾淨的第四軍團團服來穿。不過，他這樣做的話，不是假扮團員嗎？

「嗯，可以。」

既然在這裏最有權威的京川大人都說可以了，聖玄也不多問。

而且，這亦不是第一次了。

第四軍團領著臨雲閣與斜心巷一眾走了兩天，來到目的地的近郊處，沿途一路平安，後方也沒有人來追。事實上，斜心巷人根本不需要離開古都，但既然都出發了，便決定先前往生活模式較純樸簡單的西邊小城，再作打算。

一刻，兩人靜靜看著面前小火堆。柴火發出微微吱吱響聲，燒得不烈，帶來剛好的溫度。

終於，這位神秘的團長把一直蓋在臉前的黑紗摘下。

他開口，問道：「你是如何發現？」

他終於問了？聖玄微微揚起兩邊嘴角，說：「我怎會認不出你？你穿上了那雙鞋子，那雙我送給你的靴子。」

映期一愣。

聖玄伸手，輕輕提起映期的黑褲腳邊，指著他腳上長靴的腳跟一側。側跟之處刻有較黑色深一度的S字，要是不細心留意，是挺難發現的。

那是聖玄的標記，像商標一樣。

「本來我真的沒有留意，畢竟你的一身衣裝都把靴子遮蓋。」聖玄說，又突然醒覺：「對了，其實你也是故意這樣穿吧，為了不讓我認出來。」那條黑長褲子都快要蓋著靴跟了。

映期不語，嘴角極輕一提。

聖玄又說：「當你打架時，我覺得那身背影真熟悉，不過那時候我真的沒有想太多，當時大家都手忙腳亂，見到青津我心中亦很氣。」又說：「然而，就在我被人撞倒倒下那時，我便看到了。心中想著，啊，原來是你。」

亦因此，臣采然對於京川大人和紅門紙的想法，即使曾經一刻讓聖玄有所猶豫，但在他看到那對靴子的一瞬間，所有指控都再站不住腳了。

映期還是不說話，不過兩嘴邊掀得更高。

聖玄續道：「後來，你還故意收緊長袍要遮蓋一切。我可是忍了很久，才不至於跟你說，其實你甚麼都不用做啊，因為我全都看見。」

映期聽後，終於笑了出聲，說：「原來，你都看見了嗎？」

聖玄笑咪咪道：「當然。而且你也不見嗎？其他團員的靴子都是滿佈山泥、或是擦破鞋面的。相比之下，你的鞋子最為乾淨，簡直像新的一樣乾淨，我真的很難不去留意。不過你肯穿上，我很高興。」

映期聽見，低聲答道：「因為是禮物，所以一定要穿上，也懷有珍惜的心去穿。」

聖玄感激的笑了。

映期的長黑髮整齊俐落地擺在肩後，只有一小束半馬尾以黑色小帕束起，更添幾分成熟，很有將領之風。

他便是京川大人。那麼，為何他最終沒有被選上當將軍？

是他自己不想當嗎？

然後，聖玄開口：「我怎樣找也找不到你。」

映期微愣，神情有些茫然。

聖玄補充說：「那天，我說海戲那天，你墮進相望灣後，我跳進海中找你，卻總不見你的身影。」

映期微微睜大眼睛，說：「是嗎？」

「我以為你……出事了。」

映期抬起眼神，深邃眼眸此刻如一波溫靜湖水。他緩緩掀起嘴角，那是一個溫暖的笑容，又是個苦笑。

他說：「殿下永遠不會讓我出事。」

「殿下？」聖玄難掩驚訝。

「太子殿下想到了很多情況，跟你一樣。」映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殿下猜出有人要趁機在戲會上害徐家，還要嫁禍於我。因此，他只能登上舞台，借那場戲來解決爆炸一事。」

「真的？」

「船底下是被偷的炸藥，亦是第四軍團當值時期被偷取的。而在船上跟我打鬥的，便是偷炸藥的人，來自第二軍團。」

聖玄問：「那麼要炸船的人，是達敏？」

「是的，他自己也想對付太子殿下。而且，他很擅長小技倆，尤其當他打不贏人時，便會出一些招式。第二軍團也學了，毒煙便是那麼一回事。」

他真說得客氣。達敏不就是打不贏人，才要耍古惑招數？

映期又說：「他們想在海戲開始前便引爆炸藥，幸好我們及時阻止了。」

我們？那應不包括他自己啊，聖玄想，他還要映期來救。

聖玄問：「你是指那些船員？」

映期讚賞的一點頭，說：「他們全都是殿下的近衛，就是跟我們一起回都的大家。」

啊！真是……太好了。

「達敏真的壞事做盡！」聖玄忿慨地道。

映期問：「但是你想想，要是小姐真的出事了，誰會直接得益？」

誰會得益？不就是其他太子妃候選人嗎？要是若鸝出了事，太子妃一位會被取代啊。

不過，在聖玄心中，有另一個更迫切需要答案的問題。

聖玄問：「當時，為甚麼……為甚麼你還要跳下海？」

映期別過臉，看著面前柴火，說：「因為我要把你嚇走。」

他說甚麼？聖玄看著一臉平靜的他，後者不在說謊。

映期重複說：「因為我要把你嚇走。」

聖玄還是愣著。

映期轉回看他，認真地說：「在舊城區，我不是要你離開嗎？連殿下都親自跟你說了那麼多，要把你嚇離古都，你卻聽不明白似的。我們擔心你會因為我們而出事，但你始終不肯走。」

聖玄仍意外得說不出話。

映期又說：「有人不斷嘗試暗殺殿下，或許只有一人，或許是數人，我們都數不清了。總之，太子殿下擔心你會受牽連，要讓你離都。因為太子殿，你也變得有名了。」

那麼，在將軍府時，太子真的中了毒？他的手腕都變了色。

而且，太子根本沒有要殺死映期的意思，更讓他身負重任啊。

聖玄終於開口，問：「他從一而終都想到了？他為了我們，一直都在守著？」

映期苦笑說：「現在的殿下……他怎能有盟友？就是因為他知道會連累大家，所以你才要在古都消失啊。」

見聖玄又沉默了，映期開口問：「你生氣嗎？因為我沒有說真話？」

聖玄搖頭，他真的沒有生氣。他知道太子藏了很多秘密計劃，而映期自然亦參與其中，或許或多或少都隱瞞了他。

但他從來都沒有氣過映期，一次也沒有。事實上，只要他平安活著，只要太子不會殺他，那便可以了。

聖玄喃喃低說：「只是，我錯怪了殿下。」

映期輕輕一笑，說：「放心好了，他都明白。」

真的嗎？

聖玄心想，有機會的話，還能否跟太子說句話。畢竟，自從在將軍府門外一別後，他們便沒有再見過面。

「不過……」映期說：「難道你不曾想過，我會出賣殿下嗎？不管是以甚麼身份？」

聖玄誠實地說：「曾經，我的確懷疑過京川大人。不過，當我知道你是他後，所有疑慮都煙消雲散了。」

映期低語道：「謝謝。」

「別傻了。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當然可以。」

聖玄說：「你救了斜心巷一眾，保護了手無寸鐵的小市民。那麼，臨雲閣呢？你是擔心第二軍團會像以前一樣對付他們嗎？」

「不止。」

「啊？」

映期說：「紅門紙。」

果然。

聖玄問：「太子殿下也知道嗎？紅門紙警告了臨雲閣？」

「不知道。」

啊？無所不知的太子也有不知情的事？

映期補充說：「臨雲閣收到警告時，殿下他早就不在都。後來，那座夜華樓出事，還死了個大臣，他也是之後才知道的。」

聖玄聽後，忽地想起一些事，認真地問：「那麼那天，轎子上的人是誰？」

映期有些迷惘，問：「轎子？甚麼轎子？」

「那天啊，殿下新婚出巡那天。」

映期微微睜大雙眼，問：「難道，當天你也在？」

「是啊，當日我在廣場之中，看到那頂很大的轎子，太子殿下不是坐在轎子內嗎？」

映期看來真的很意外，久久說不出話。

聖玄輕呼：「難道，轎上的人……」

映期苦笑了，輕輕別過頭，說：「殿下不在都的話，那還能有誰？」

當日坐在轎上的，原來是映期？

聖玄問：「你以為我一直在琥珺吧？」

映期一默，才點頭。所以，他才會那樣驚訝聖玄當時身在古都吧。

聖玄說：「當日在海上救了我的人，也是你？」

映期承認：「是的。」

那麼，他與城玥的交情也不是秘密了，聖玄想。

太子嘛，其實真的甚麼都知道，那麼，映期自然也會知道很多事。

聖玄真誠地說：「流沙、海灣、崖坡，都是因為你，我才還活著。算起來，我欠你三次命了。一句謝謝真的不夠，雖然我不知道還能說甚麼，但是，真的謝謝你。」

或許，還不止三次吧……

映期說：「人出事，自然要救，不存在命是不是被欠。不過，既然你提及崖坡那回，當我準備出發時，空地不見誰，還在想大家都去了哪裏，卻竟見你獨自一人走進密林找紙鳶，真是……」看不下去，但映期不說，只道：「團員很熟悉那片密林，他們不會出事，但你不一樣啊。我只好跟著你，沒想到……」真的出事了。

聖玄不好意思地搔著後腦，映期也不多說了。

聖玄認真地看著他，說：「我只能說，那天在沙漠遇上你，是我的福氣。」

映期聽後，微別過臉，專心地看著面前柴火，說：「我想，要是出事的是任何人，你也會出手幫忙。」

一刻，二人沉默，無言看著溫暖細火。這刻讓聖玄想起逃離石壁後不久，他也曾經與映期一起看火發呆。那時的局面沒有如此複雜，而如今，已發生了很多事。

後來，聖玄又轉回話題，說：「紅門紙最終沒有對臨雲閣出手。」

「我猜，那並不是紅門紙發的警告。」映期說：「他發出警告後，三晚之內便會行動，從沒有例外。他出手對付的對象也是特定挑選過的，不是所有人都會被他追擊。所以，他會犯下那種不小心誤解臨雲閣的低級錯誤嗎？我認為不可能。」

聖玄皺眉，問：「有人敢裝成他嗎？但對象是臨雲閣，又是為甚麼呢？」

「不管那人是誰，或是為了甚麼目的，但那人敢裝成紅門紙，注定倒大楣了。」

聖玄又問：「他為何又會在三晚之內追擊呢？」

「因為他想給目標錯覺，他們還有時間逃命。另一點是，我認為，他希望那些人能在這三天三夜內，每一刻都活在徹底的恐懼之中。」

「真是……」聖玄說不下去，又問：「你們一直追蹤紅門紙嗎？」

映期點頭，說：「要是太子殿下依著計劃進行，他應該跟紅門紙在邊境遇上了。」

聖玄滿臉驚訝，低喊：「甚麼？」

映期安慰他的說：「紅門紙不會對付太子殿下，至少，不是現在一刻。」

「他知道對方是誰嗎？」

映期又點頭，說：「本來，追擊紅門紙並不是殿下要做的事，畢竟要追查他，也有人去做。」

「那人是……」

映期再點頭，說：「是我。」

臣采然也說過了，聖玄一早知道，但還是忍不住說：「你的責任也太多了嗎？」

映期輕笑出來，又道：「在古都外發生的紅門紙事件，雖然是由當地官府去查，但你也能想像，他們光聽到他的名字都已經很害怕，怎敢去追查他？而現在情況更複雜，紅門紙回到古都，還殺了個大臣。」

聖玄說：「只有死了大臣，古都才會開始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我想，紅門紙也是故意的，他覺得自己似乎被古都大宮所遺忘了，那是很不正常的心態。」映期說：「不過，太子殿下前往西邊境，也有事情要做，而紅門紙亦是關鍵人物。要是你重遇太子殿下，說不定也有可能見到紅門紙的真身，因為他總在殿下附近。」

聖玄問：「你有跟他交過手吧？」

映期說：「是的，第一次是在大約十年前，那時我們在向日國相遇。當時我還不是第四軍團團長，但他在向日國做了一些事，我不得不注意。」

那是甚麼事，映期不多提及，又說：「後來，我們又再見。在暮遊國邊境發生了紅門紙事件，我追踪到他的身影。不過，我仍不夠他打。」

「啊？」

「他很厲害，要不是他不用盡全力，我未必還能在這裏跟你說話。」映期認真地說：「他出手快而狠，好像還會飛。而每次我們對上了，我都能完全感覺他在讓賽。」

連映期都這樣坦白，紅門紙真不是一般角色。

他又說：「我甚至認為，他不是人。」

聖玄驚呼：「甚麼？」

「這樣說很瘋狂吧，你或許會想我瘋了。他看來與凡人無異，但他的確能操控一種神秘力量，似乎還是邪惡的力量。」

「怎……怎麼……」

映期點頭。聖玄心想，連映期都打不過，紅門紙果然最終是單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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