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星光（二）

「噢？」映期輕呼。

某東西忽然經過他們身前。

那是一頭白色貓咪，全身都是鬆絨絨的純白毛髮。臉是肥大，藍綠眼睛也是圓大，像畫了深眼線，肥白尾巴高高朝天。

牠走了過來，小腦袋磨蹭著映期的手臂。

映期伸手，摸了摸牠的頭，小貓看來很是愜意，伸高了下巴。

聖玄說：「貓咪們都很喜歡你。」

「我也算是吸引小動物的體質。」映期微笑說：「而牠真讓我想起毛毛呢。」

「毛毛？」

「是我們在向日國時養的一頭貓咪。事實是，我在古都遇上牠，然後我們把牠帶到向日國一起生活。或許牠不想回來吧，在我們快要出發回都前，牠便壽終正寢。」

聖玄微笑說：「牠一定過了很快樂的一生。」

映期咧嘴一笑，似乎很高興，說：「我們也是這樣想。」

貓咪爬到映期身上，盤在他屈曲的腿間，打著呵欠，竟想睡了。看來貓咪也知道，到底要討好甚麼人。

「毛毛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映期撫著貓咪的雪白身軀，語氣溫柔得很，說：「在我還小的時候，有些不算很愉快的經歷，都是毛毛陪伴我度過的。」

他不明言。聖玄默默低頭，心中一沉。原來在過去，映期也有那樣的時候嗎？

映期又說：「然後，在向日國時，也是毛毛給了我慰藉，大家都很喜歡牠。」他的聲音明朗，像是反過來安慰聖玄。後者也微笑，說：「真好。」

「不過我想，毛毛應該最喜歡我。」

語畢，映期很不像他的噗哧一笑，又似是不好意思，俊美臉龐竟顯一絲緋意。

貓咪在他腿間睡得安穩，輕輕呼吸。

聖玄忽然想到甚麼，低喊一聲，說：「啊，你的銀扣！」

映期莞爾一笑，說：「你看出來？」

聖玄終於了解映期長袍上的銀扣形狀，原來是一對貓耳朵。那位毛毛在映期心中，真的佔有很重要的位置呢。

兩人對視，然後都笑了。

他們身處一座山頭平地，能俯視坡下山水。

雖然聖玄面對很多未知，此刻心境卻是出奇地平靜。

或許是因為，映期也在。

他沒有死。

而不管將來的他是如何，至少這一刻，他平安地活著，就在自己身旁。

他自己亦同樣平安無事。

聖玄心中感激，抬頭仰看天。夜空中，有無數星星在照。縱然不是在琥珺半山上看到的那片璀璨星辰，亦是另一幅美景。

聖玄輕呼一口氣，說：「雖然嘛，面前還是有很多東西要煩，不過，看著如此偌大的天空，總覺得它會自動解決所有問題。」

「我也是這樣想。」

「要不是我們身在營中，我真希望與你共酌一杯。」聖玄說。沒有甚麼事，比映期還活著更值得舉杯慶祝了。

映期轉過來，臉上是微笑，說：「下次吧，當事情都解決了後。」

「好！」

映期也抬頭，看著夜空，說：「不知道，毛毛現在在哪裏？」

聖玄溫和地說：「我相信，牠在某顆星星之上，為你照亮黑暗。」

映期立刻轉頭看他，道：「啊？那……那太好了，你是第二個也會這樣想的人。」

他的口吻並不隨意，相反，聖玄覺得他是一直如此相信。或許，他甚至很意外自己有同樣想法。

「我曾聽說，雖然他們不在我們身處的這個空間，但其實他們只是在另一個空間而已。」聖玄說：「現在我們看不見、也觸不到，但在以後便能見到了。」

那是城玥說的。雖然聖玄未曾親身感受，但在琥珺的神奇經歷讓他深信，這個世界充滿他不能解釋的力量。

又即使，即使沒有在琥珺的神奇經歷，他也願意相信。

「我們的上方滿是奧秘、以及神秘的力量吧。」映期說：「你覺得，我們經歷的這一切，都是偶然嗎？」

「一定不是。」

「啊？你這麼斷然？」

聖玄對他點頭，又轉朝看天上說：「我來到這裏，能坐在這裏跟你說話，是因為我做的一連串決定，而我不曾後悔。」

映期也再次仰首，繼續聆聽。

聖玄又說：「我曾聽說，宇宙間其實同時存在著千千萬萬個我，生活於千千萬萬個平行時空之中。為甚麼會有那麼多不同時空的箇中原因，是因為我們作出的選擇。我們下的每個決定，能產生不一樣的結果，存在於不同時空。而無數同時存在著的平行時空，並不需要時間穿越才能創造，現在此刻，便有無數個我活在宇宙之中。」

他語畢，有些難以自禁地低頭一笑。真是的，有時候他自己也不完全明白這些宇宙奧秘，卻裝著很懂的說出來，對象還是映期。

映期轉看他，臉上是平靜的笑，說：「我聽過類似的話。」

「啊？」聖玄很驚訝的。

映期微笑，又抬頭看天，說：「有時候，我也會想不同的我現在正做甚麼。在那千萬個時空之中，或許有一個我並沒有選擇回來古都，還是身在向日國吧？」

聖玄說：「說不定，或許就有這麼一個你。」

映期微笑揚得更高，說：「那一個我應該沒有想過，這個我會在此刻此地做著這一切的事。那麼，或許讓這個我不用那麼害怕，他們都會樂意借我一份勇氣了。」

聖玄聽後，說：「這樣想，很好。」

「真的？」

「很好，是真的。」聖玄認真地說：「而且聽了你的話後，我好像也多了勇氣。」

他自己在這裏的出現，也許亦是其中千萬之一的可能吧。而此刻，即使面對一切可能發生的危機，他的心境卻真的很平靜。

因為，他不是獨自一人。

映期一雙黑眼睛映出一抹溫暖星光，點頭說：「太好了。」

聖玄問：「那麼接下來，把大家都送到安全地方後，你又會去哪兒？」

「我很快便要回都。」映期說，眼神忽然在一秒內聚焦，是那樣堅定：「殿下預想的恐怕很快便會發生，而在今次任務中，他需要我。」

他的口吻很是凝重嚴肅。

看來，將會發生一場風暴，而聖玄對此卻甚麼都不知道。

又有誰會知道？或許連熟讀這段時期的夏教授也不知道。不過，太子總不會出事吧？

聖玄擔心的，倒是其他人……

他問：「第四軍團也會一起出發回都？」

「是的。第四軍團雖然不及第一軍團善於打鬥，但那股狠勁也不能被小看，那天打四方城時，你也看到了。」映期說：「而且，我們人不少。所以今回，殿下亦需要第四軍團。」

聖玄點頭。他相信他們大家。

然後，出乎他的意料，映期問道：「你想一起回古都嗎？」

********

接下來，他們到達山明水秀的西邊小城。居夫人一眾暫時亦會先留在此地，再出發到榮城去。她說，到達目的地以後，會讓人送書信給第四軍團，再通佈京川大人。

聖玄明白那是她的體貼，映期也不再堅持送大家到榮城了。

聖玄喚：「居夫人。」

居夫人微微一笑，說：「那麼，我們走了。京川大人、公子。」語畢，她跟映期深深一鞠躬，後者也致意回敬。

自從在聖玄面前摘下遮蓋臉容的黑紗後，映期再沒有戴上它。沒有人知道京川大人為何突然展露真面目，同行的第四軍團起初還目瞪口呆，但驚訝也只是一瞬。而映期一副完全不察覺別人驚呆反應的沉穩樣子，聖玄看進眼裏，莫名總想笑。

天星熱情地跟聖玄擁抱，也熱烈地向映期道謝。郁李一臉不捨，聖玄主動與他擁別，玉合亦忍不住掉淚。

聖玄淺笑跟大家道：「不用擔心我們。」

居夫人的漂亮眼睛泛著微光，她當然知道聖玄指的是誰，說：「我們都不擔心。何況，我們大家都有可能重回古都的一天。」

聖玄淡笑，說：「我想也是。」

這場道別沒有悲傷，只有對大家滿滿最真摯的祝福。

然後，聖玄跟著映期，轉回走到山中軍營去。

那晚，映期問他要否一起回古都。聖玄想也沒有多想，便說好。

那是他的選擇，他相信亦是對的選擇。

沿途回走，他們遠望當日兩人重逢的北邊山脈。

「那座火山終究沒有爆發。」映期說：「真是有些奇妙呢。」

聖玄說：「它爆發的話才奇怪，我以為那一直都是死火山。」從此處遠眺，也完全分辨不出那座山才是火山。天空萬里無雲，不見一絲一點灰白煙雲，也不見任何山道在燒，火山似乎最終都沒有真正爆發。

他們順利回到軍營去，一名高瘦的年輕男子早在營前守著迎接。

聖玄認出這位小隊長，但他到現在仍分辨不了他到底是大寶還是小寶。而小隊長正在飛快掃視一同回來的軍團團友，問道：「京川大人呢？他沒有回來？」

「啊？」聖玄真不知道該如何表示。他飛快看了身旁映期一眼，後者臉上是淺笑，似乎也覺得有些好笑。

小隊長見到站在前方的映期，有些疑惑地問：「這位不就是上回在四方城參賽的太子殿代表嗎？為何會在我們隊中？」

映期身後的團員全都擺出一副要小隊長快閉嘴的樣子。小隊長看了，更是不解，還問：「你們大家為甚麼都是這副表情？」

聖玄不玩弄他了，介紹映期：「這位便是京川大人。」

小隊長睜大雙眼：「啊？」

映期眉毛極輕地一挑，臉上笑意更深，像在愉悅地打招呼。

「京……京川大人？」小隊長好像受了很大的驚嚇，一刻說不出話。他看了看映期的臉，再下垂視線瞥看對方衣裝。映期不穿那身悶壞人的黑衣長褲，而是穿上他標記般的黑騎衣，也難怪小隊長認不出老大。

聖玄看到小隊長的表情，為了留給這位面子，忍了很久，才不至於笑出來。映期率先開口：「大寶，收到快訊了？古都通佈都做好？」

「啊……京……京川大人，小……小寶說，都做好了。」大寶還未完全回魂，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映期。

此時，大寶身後出現一匹馬。

是小男孩。見到主人回來，牠很是熱情的湊近，映期拍拍牠的頭。小男孩見到聖玄也在，亦跟他打招呼。

映期又問大寶：「我不在的時候，大家都沒有偷懶吧？」但他的口吻是輕鬆的，似是半說笑。

大寶終於精神過來，把腰伸得直直，報告道：「京川大人，大家絕對沒有偷懶。」

留在軍營內的第四軍團團員，此時亦終於能夠瞥見這位傳奇人物的真身。雖然映期穿著跟過往不同，但誰不會相信，這位便是他們的京川大人呢？

映期讓聖玄一起進主帳。後者很是感激，跟了進去。

聖玄低聲問：「要是他們偷懶的話，你會怎麼辦？」

「讓他們再打四方城好了。」映期笑說。

「我進來也可以嗎？」臨雲閣和斜心巷一眾都走了，軍營內真的只剩下第四軍團。聖玄完全是因為映期，才能留在軍營之中，竟還身在主帳內。

映期沒有回答，眼神落在桌上，突然想起甚麼，說：「我差點忘了，我還未寫好。」

聖玄只是看了看桌上的紙一眼，以防看了甚麼不應該知道的，但映期還是大大方方讓它置在桌上。

映期微微一笑，問：「你要不要為我寫封信？」

啊？聖玄聽後真有些意外。難道映期其實不會寫字？但不可能啊，之前在營帳內，他明明在讀著書卷。

「我是可以幫忙啦，不過……」聖玄有些支吾以對，才又問：「難道，你的字有問題？」

映期說：「我寫的字還好，但我寫得不快。」　

聖玄坦白說：「那比我好啊，我寫得快，但字不好看。」

映期聽後，莞爾一笑，說：「是嗎？」

他看來很開心的，甚至有著數分淘氣，聖玄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是因為摘下面紗，連呼吸都輕鬆了？

「我的意思是，拿著那枝筆寫的話，我寫不出一手好字。」聖玄補充道，指著排得整齊的一列筆，但自己聽了所說的話，都覺得真像藉口呢。

「噢。」

噢？為甚麼，他總覺得映期在笑他？團長心情似乎亦很好，聖玄想。

此時，營外傳來腳步聲，擦著石地的，很是趕急。

那人在帳外，說：「京川大人。」

「進來。」

來人是大寶，遞來信，說：「京川大人，將軍大人傳來快訊。」

「好。」

這位第四軍團團長一臉不慌不忙，也不趕著讀信，似乎對於收到徐世鷹的訊息是預料之中。

聖玄也想，不管那是甚麼消息，或許映期都不會感到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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