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與夜空 - 第十五章夜來花香下

夜香憶起與血月皇子的邂逅，久遠的記憶似乎歷歷在目，清晰得如同昨日。

那時，夜香剛當上一國首相，事情堆積如山，公文一疊又一疊，各種面談和宴酬拔山倒樹而來，星靈總府上上下下都忙得通宵達旦。

較為清閒的，大概只有搬進總府的夜家人，說難聽點，他們根本就是來蹭吃蹭住，完全沒有什麼工作可言。

星靈帝國的傳統，為了保護總理的親屬，必須舉家入住總府。

夜香心底十分明白，自己是夜家的一枚棋子，專門被養來為家族發揚光大，對他們而言，她只是毫無情感而言的工作機器。

她不懂何謂情，何謂愛，連自己的爸媽都沒見過幾次面，從小接觸的人，不是自稱天才的笨蛋老師，就是趨炎附勢的三姑六婆。

因此，在她成為星靈總理的時候，她經常被稱為冷血動物、最年輕的冷豔首相，甚至更難聽的輿論也是一大堆，但是她什麼也感受不到，不知道什麼叫做難過之情。

夜香與血月首相向遙第一次見面時，他身邊就跟著兩個皇子，一個安靜沉穩，一個囂張跋扈，兩相映照形成強烈對比。

在夜香身旁的天皇壓低聲音說道：「兩個都不適合當下任首相。」

夜香沒有說話，對她來說誰是血月下任首相都無所謂，只是競爭對手不一樣而已，再說，她能不能連任都是問題。

向遙拍拍兩個孩子，佈滿皺紋的臉充滿著慈愛，說道：「初次見面，夜香總理，我是血月向皇向遙，這是我兩個兒子，大皇子向陽今年十七歲，二皇子向琯與妳同年。」

「你好。」夜香的語調有些生硬。

向陽微微一笑，彬彬有禮地點頭致意，血紅瞳孔映襯金黃髮絲，眉宇間帶點微微野氣和優雅氣質，兩者相融毫不違和，雙手配戴雅緻的袖套，合身剪裁的紅色西裝搭配白襯衫，更有絲絲貴族風範飄逸而出。

向琯衣著也相仿，但整體而言卻沒什麼氣質，大勒勒雙手叉腰，神情不屑地支了一聲：「哼。」

唐凌天為了破除尷尬氣氛，領著眾人一一就坐，吩咐其他人拿些糕餅茶點來，兩方開始對談。

說是對談，實際上有在說話的大概只有唐凌天、向遙和向琯，只有在提到重要議題的時候，夜香才會禮貌性回答，其他時間一直不動聲色地吃茶點。

唐凌天察覺到這一點後，對她投以十分和善的眼神威脅，她這才停下嘴中動作。

要論漫不經心，夜香絕對不是最不在狀況的人，她吃歸吃，但所有的談話都有聽在耳中，而向陽就不是了，他從頭到尾都在轉著一個夜香未曾知曉的正立方體，聽到父親叫到自己的名字，才意興闌珊地抬頭示意。

雖然慵懶卻不失禮貌，簡直與夜香一個樣。

反觀向琯，一個勁地表達自己想法，不時打斷其他人說話，到後來夜香都發現唐凌天的右手爆出青筋，才知道他有多不喜歡向琯。

面談到一半，向陽似乎轉魔方轉到百無聊賴，與父親說了一聲，便出去透透風了。

時間過去半個小時，向陽仍然沒有回來，唐凌天覆上夜香的耳朵，輕聲說著：「去把大皇子叫回來，其他人叫不動。」

夜香說道：「嗯。」

與其留在這裡應付兩個人，還是去找人比較輕鬆。

與眾人交代一聲後，夜香走出總府包廂，殊不知她一離開，裡面的人就開始討論起她來了。

向遙小心翼翼地問道：「凌天閣下，我可以問一個失禮的問題嗎？」

由於血月獨裁皇制，向遙沒辦法稱唐凌天為天皇陛下，只好以其他稱呼代稱。

「說。」唐凌天倒是乾脆。

「夜香總理這麼年輕，真的能勝任一國首相嗎？」

唐凌天不答反問：「您覺得我不年輕嗎？」

「倒不是，可您是因爲您母親早逝的緣故⋯⋯年紀也大上她一輪生肖。國家首相是民選的，說句老實話，我們國家的百姓和赤陽國民都覺得，星靈瘋了。」

向琯也附和道：「她才與我同年！何德何能兼此大任！」

對於這番近期聽到膩掉的言論，唐凌天仍舊微微一笑，說道：「成果自會證明一切，我並不認為，這次選錯人。」

得到如此篤定的回答，向遙不禁有些好奇了，問道：「對一個愣頭愣腦的小姑娘，凌天閣下這麼有信心？」

唐凌天毫無猶豫地回道：「當然。」

向遙說道：「能問一下閣下為何這麼覺得嗎？」

「在我看來，小香不是呆，僅僅只是不懂情感和表達，在此之外，她在行政能力上是一流的，這點我很放心。雖然她不擅表達，增添不少交際問題，但作為她的左右手，我自然會把這些事情處理妥當。」

「既然閣下都這麼說了，我拭目以待。」

唐凌天泛起淺淺笑容，似乎在想些什麼。

另一頭，夜香走出包間後，順著走廊看到一個身影，異紅色的雙眼遙遙望著遠方，微風吹拂幾絲金髮，飄逸在空中。

就連夜香緩緩靠近，向陽也沒有察覺。

夜香輕敲他的肩膀，示意他回神。

向陽轉過頭來，還未看清來者，便露出禮貌性的笑容，說道：「何事？」

「回去。」夜香的語調不帶任何感情。

終於意識到對方是夜香總理，向陽又恭敬了幾分，謹慎地問道：「能否多留片刻？」

「回去。」夜香還是同句話。

向陽只好依言順從，乖乖跟著她走，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待在那種氣氛下，您都不會想出來溜躂嗎？」

夜香看向他，沒有說話。

向陽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說道：「問了奇怪的問題，不好意思。」

夜香說道：「想。」

對於夜香而言，麻煩的事情少一個當然好，除此之外別無他想。

「那為何……」

「不能。」

見到十四歲花漾少女如此說著，向陽一時心血來潮，伸出手向夜香問道：「您要不要跟我一起晃一圈？就當是我任性不肯回去，好嗎？」

聞聲，夜香好看的小臉皺起眉頭，看來沒有很想跟著他。

「不然，我請妳吃點心？」

夜香深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又露出一如往常的面癱臉。

面談時，向陽雖然沒怎麼在聽內容，但多少也察覺到夜香的動靜，由此可見她喜愛吃甜食。

自從當上總理，夜香就常被唐凌天禁甜點，一下子有人跟她說要請吃，對象還是唐凌天就算知道也沒法反駁的人物，她自然有些興致，計算完得失之後，勉為其難地輕點頭。

於是，血月大皇子初次拐走星靈總理的故事就這麼開始了。

說是拐走，其實人也不過還在星靈府內遊蕩，專挑偏僻的地方散步。

但即便如此，夜香和向陽仍然被好幾個守衛隱密跟著，甚至有察覺到動靜的星靈官員八卦地尾隨在後。

他們心中都很是驚奇，夜香總理居然帶男人！

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勁，這個時間點不是在面見血月向皇嗎？怎麼悠哉地在這裡散步？

基於滿腹疑雲和好奇心等各種緣由，跟著他倆的人數越來越多，向陽也不太好意思多說什麼。

霎時間，夜香墊起腳尖，將他壓在牆上，雙手撐在頭髮兩側，微微側身覆在他耳旁，溫熱的氣息撲在臉頰上，撓得他心癢癢的。

向陽手足無措地移開視線，正當他被嚇得想要逃跑的時候，夜香輕聲說道：「失禮了。」

雖然這個姿勢有些不妥當，但夜香卻沒有觸碰到他一絲一毫，十分禮貌且小心翼翼地維持曖昧的假動作。

向陽反應過來她是為了趕走其他閒雜人，才擺出這種令人誤會的姿勢，乾脆不掙扎好好貼在牆上，心中卻是哭笑不得：「為什麼我是被壁咚的那個！？」

微微飄向夜香的臉龐，意識到她一直看著自己，向陽心亂如麻地轉了回來。

雖然臉冷冰冰的，但十足的魅力卻是難以抵擋，豔麗奪目五官映襯雪白長銀髮，在夜中綻放誘人的色彩。

如此羞人的姿勢維持幾十秒，夜香目光多次掃向其他人，無形壓力傾倒而來，湊熱鬧的人潮陸陸續續散了，都在暗自猜測這該死碰他們總理的男人是誰。

除了貼身侍衛之外的雜人都被趕跑，夜香滿意了，緩緩抽回雙手，問道：「吃的？」

向陽此次驚嚇不小，再加上被壁咚的情緒還沒過去，他居然直接了斷問道：「妳，妳都不覺得羞恥嗎？」

脫口而出的瞬間，向陽才驚覺自己對一國首相說了什麼，竟然連敬語都忘記了。

他居然被情緒牽動行為了……

不過，夜香似乎沒有特別在意，冷冷問道：「何解？」

跟絕大多數人一樣，向陽被她認真無比的問題給愣住了，平時口才一流的他瞬間喪失語言能力，心中有個念頭閃逝而過：「星靈絕對瘋了……」

他與向遙所想差不多，不覺得總理之位適合不懂情感的人。

雖然，向陽能感受到她是有心的。

見向陽遲遲沒有回應，夜香又問了一次：「吃的？」

向陽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小蛋糕扔給她，草莓布丁夾層，看來相當可口。

夜香一收到蛋糕，偷瞄周圍兩眼，確認沒有其他人之後，便開始毫無形象地大吃。

向陽微微一笑，臉上的笑容是進到星靈總府後最真實的一次，能在利益熏心的世界裡，遇到這麽單純的孩子，不知道有多麽不容易。

似乎被夜香意料之外的行為舉止影響，向陽那天真是有些鬼迷心竅了，竟然對著她感嘆道：「如果，不身處在利益黨爭、國政內鬥裡，那該有多好。」

「嗯？」夜香仍然嚼著蛋糕。

發現自己似乎說太多無所謂的話，向陽說道：「沒事。」

因為收了人家的食物，夜香終於肯多說一句話：「不想做，就不做。」

剎那，向陽無奈苦笑，這麼簡單的道理，連不懂情感的孩子都知道了，他怎麼就是想不開呢⋯⋯

吃完蛋糕，夜香偷偷舔了一下嘴角，又問相同問題：「回去？」

「唉，您真是……算了，我們走吧。」

成功溜躂一回，向陽已是很開心了，不再多求什麼，隨她的意走回去。

明明才出來沒多久啊……

向陽卻不知道，他心目中的沒多久，在唐凌天心中卻宛如過了一世紀，兩人走回來的時候，他的眼神彷彿想剁了向陽。

向陽回來時也覺得哪裡不對勁，貌似天皇的單邊眼鏡有點滑得太下來了。

雖然如此，此次面談表面上算是圓滿落幕，而內地裡的心思交錯卻是不得而知。

自那之後，向陽便開始關注起星靈總理，他想看看，這個驚世駭俗、前所未聞的少女總理，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

透過魔法屏幕，向陽見證一個不懂情愛的少女，漸漸變得成熟穩重，開始會表現自己的思想，卻不在工作外有任何利益之心。

向陽能看出，她的成長是唐凌天帶來的。

一串串直線上升的數字，彰顯政績營運成果，星靈國勢可謂日漸高升。

移居到星靈後，向陽買了一盆夜來香放在陽台外，以示對夜香總理的欣賞之情，暗地裡一直在關注她。

直到，噩耗傳來的那天，多年不曾淚腺崩塌的向陽，終究眼角落下了一滴淚。

驚世天才，總容易早逝，這是永不變的定律。

然而，向陽未曾想過，將來有一天，他會在實質意義上拐走夜香總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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