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克先派一名護衛至大廳外確認翠玟離開的時間,自己則與剩下的人趕回宅邸拿好筆記本。為了不表現出匆忙的模樣,回程時他刻意放慢腳步,裝作自然,好接近在離開途中欣賞假山瀑布的海瑟勒家隊伍。
他雙手擺於身後,昂首闊步,率領調查官們走向翠玟說:「從左側瀑布裡策馬奔出的騎手,是佛多洱公爵與他的孩子們。」
「這幾尊雕像氣勢磅礡,馬蹄也剛好都落在水面上,如此精心設計的造景,一定是出自名家之手。我聽商會的朋友說,鳶翼城的瀑布連湖與希爾飛城的聖泉花園齊名,是貴族們必遊的名勝之一。」翠玟雙手搭在石橋欄杆遠眺:「聽聞佛多洱公爵晚年沉溺享樂,但能想到在城堡裡引水造湖,想法可說是非常浪漫,加上城堡中許多雕刻及壁畫都是在記錄家族活動,可見是位性情中人。」
「第一次聽到有人讚美他,繆芙茲家可都把他作為負面範本呢!因為他奢侈無度,每年還得花上高昂的費用來維持這些造景。」布萊克側靠石欄杆,從外套內袋取出髮簪在手中轉動:「但撇除剛才講的那些,瀑布造景的確也是我從小最喜歡的地方。磅礡激流,能將壞心情一掃而空。佛多洱公爵應該萬想不到,相隔百年居然是魚人欣賞他的成就,畢竟我們最懂藝術,從生活中就能體悟。」
翠玟接過髮簪說:「我以為你會請人把簪子送回來。」
「我想親自還給妳,順道帶妳參觀城堡。」布萊克將手臂抬起示意翠玟勾上,他還真想為自己自然的舉止拍手叫好。而翠玟的一舉一動,有意無意皆在撩動起他的心弦,好似一個沒注意便會沉溺進去。
翠玟與隨從們四目相交,她挽起布萊克說:「受你邀請,我覺得自己像尋得鮮花的蜜蜂。但護衛們卻不太滿意的樣子。」
「先生們放輕鬆,這不過是盡地主之誼。」布萊克向圍住他們的守備軍弟兄說道:「我還沒邀海瑟勒小姐共進晚餐或深夜賞月,保持我們鳶翼城的風度好嗎。」他目光帶過所有人,而反觀翠玟的兩名隨從倒是樂見其成,他們手放身前,面相守備軍,反像似在保護他倆。
「你果然是卓勒努特家的人。」翠玟蹙眉小聲地在布萊克耳鰭邊提道:「後面說的是你接下來的計畫嗎?」
兩句話讓布萊克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頭一次被同族人將自己與遠古的家族畫上等號,好似黑髮王子的身分獲得認可。但他十分清楚在其他人面前,這份感情不能輕易表現出來:「我是繆芙茲家族的人呢。」
「我知道,但你的說話的態度完全顯露出源於哪個家族。」翠玟挽緊布萊克繼續說。
「妳上回不是說和其他家族沒有聯繫?」
「時局開始動盪後確實斷了音訊,不過我童年時的印象十分深刻。」翠玟說著忽然指向樹林裡半圓形的鳥籠說:「你們也有養孔雀?」
「上一代的繆芙茲公爵有,但換成我父親後,嫌照顧麻煩就把牠們送人,改成奔信龍的窩。」布萊克真想延續上一段的話題:「牠們雖然行為像貓狗,但蜥蜴的模樣實在不討人喜歡。」
「我們家族可不討厭有鱗片的動物,更何況是普頓萊斯本地物種。」翠玟拉著布萊克朝鳥籠的方向去。
籠子的閘門已給拆除,裡頭還用小片磚瓦搭建出專屬奔信龍的縮小版公爵宅邸。布萊克走到小宅邸一側,從自己房間的位置,伸手探入窗內將閃耀靛藍鱗光的奔信龍給捧出來。
「牠鱗片的顏色和你的頭髮一樣呢。」翠玟噗哧一笑並將手伸給奔信龍嗅著說。
見奔信龍吐信在翠玟的指尖穿梭,布萊克將龍頭移遠些:「不好意思,學到主人的壞習慣,看到美人會開始肆無忌憚。」
「可主人看起來有點拘謹,難道是我沒有吸引力?」翠玟逗弄奔信龍的下巴反問。
「讓妳誤會了,晚上我再派牠送信向妳鄭重致歉。」布萊克揉揉奔信龍的肚子答道。
「期待你的解釋囉。」翠玟指尖輕點奔信龍的鼻樑,讓牠舒服得眼睛都閉起來:「我也可以請牠回信嗎?」
「記得給牠吃點水果跟牛奶,如果有酒的話別讓牠喝醉,不然醉倒在路邊,我還得等牠醒來才能收信。」布萊克與奔信龍四目相交叮囑道。
「我記住了。」翠玟瞧布萊克將奔信龍放回小宅邸後輕聲細語問:「除了你以外,鳶翼城不是還有一名養子,怎麼都沒瞧見?」
「妳說夏格那嗎?他去其他封地辦事,要再一陣子才會回來。」布萊克十分保守地回答。
「聽說他的模樣和我們不同。」翠玟與布萊克走出籠外,沿著樹林的石版小徑,朝城堡東側走:「我這麼說會不會冒犯到?」
「我認為他不會在意,但也只有瞳孔和髮色與我們不同罷了。」布萊克停下腳步,故意瞇眼露出狡詐的表情趁勢說:「能換我提幾個不冒犯的問題,作為亞曼埃爾的民情研究?」
「你看起來不像會認真做研究,還是我太以貌取人?」翠玟鬧說:「說來聽聽。」
「我隨身有帶本筆記,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讓我好好請教。」布萊克帶翠玟穿過樹林,來到劇場的遺跡。
夕陽由橙泛紅,空無一人的劇場,沉靜淒涼,卻帶著荒廢的獨特美感。也難怪夏格那平時會喜歡在這裡練武,除了更容易專注,還可以獨享整座舞台。
翠玟踩上狹窄的矮牆,張開雙臂保持平衡,接著一小躍步,進入外圍的觀眾席。她挑了能俯瞰整座劇場的位置坐下,向後方爬上來的布萊克喊道:「這裡不錯,或許就是佛多洱公爵的專屬座位。」
「有跡可循。」布萊克坐到她身旁眺望劇場,並從口袋裡挖出筆記翻開:「妳聽過弑親刃嗎?」
「你研究這麼可怕的東西喔!」翠玟接過筆記稍微瀏覽並驚呼道:「這是你的字?像印刷出來一樣。」
「鳶翼城的老師非常嚴格,一個字母寫不好要重寫五十次,還不好再寫五十次。因此我臨摹的技術還不錯,武器應該也畫得不差,至少刀子看起來不像弓箭。」布萊克笑說:「前一陣子海外使者送的禮物中出現這玩意兒,我們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我見過實物,之前祖父有收過一把,是舅公警告他不要罔顧其他親人,獨自壟斷市場。可他把刀子拿去鑄成剪刀拿去給新舖子剪綵。」翠玟說:「用別族的方法來恫嚇同族想必效果不彰,畢竟魚人最不能激。」
「我認同。」布萊克感覺到一絲解開謎團的希望,他翻下一頁說道:「所以弑親刃確實作為警示用。我們收到的這把,刀柄末端還有個看不出圖案的鏤空雕飾,經過鍛造師傅提點,發現那雕刻的圖案是雷震龍王。」
翠玟細讀起筆記上的紀錄,食指點在圖騰上說道:「這個家徽錯了,雷震龍王是以正面迎人,怒目不露牙齒。而且既然要尋仇,為什麼要做錯位雕刻呢?」
「我懂妳的意思,像在故弄玄虛,或是多此一舉。」布萊克下意識握起拇指思索道:「再來我師傅說長柄刀並非魚人的傳統武器,但現在弑親刃上的圖騰又和魚人有關,莫非是想嫁禍?」
「照理亞曼埃爾的魚人不會和繆芙茲家族交惡,因為多年前繆芙茲大人建立起兩地貿易的橋樑,許多人因此致富。而且他還收養你與另一位兄弟,像今天跟我一起來的兩位,他們就十分敬重公爵。所以若要說這把刀是來自魚人的恐嚇,我認為不太可能。」翠玟翻回前一頁指尖繞著弑親刃打轉:「但弑親刃這種類型的長柄刀,在近年又開始盛行於內陸。」
翠玟說完,抬頭瞧向看台後方,似乎有東西吸引她的注意。她將筆記還給布萊克,起身躍下前排坐席。
她靈巧地踩上石砌的椅背,連跨大步一路向下,最後跳上舞台,再溜進後場。布萊克除了納悶她那突如其來的動作,也沒法像她那般俐落,只能從走道沿著臺階過去。
「布萊克!」翠玟從後場冒出,她在布萊克爬上舞台時喊道,並拿著一根木棒拋向他。
布萊克一把接住,並見翠玟熟稔地揮舞一枝比雙手劍稍長的細棍,並將前端指向他說:「有幸與閣下過招?」
話剛講完,艾里突然從座席衝上舞台,右手搭上劍柄。同一時間,翠玟的隨從也由舞台另一側上來,兩方人馬頓時相互對峙。布萊克伸手按住艾里說道:「獻醜,請小姐點到為止。」
「少爺,我不建議你……。」艾里拇指推開短兵,露出小段銀光。
「沒事,如果我慘敗,你們回去後也能當茶餘飯後的話題。」布萊克雙手持住木劍柄從艾里身旁走開。他餘光見隊長向後退,翠玟的隨從也跟著退下舞台。
他評估翠玟的動作與反應,預計有六、七成的可能會是自己落敗。但憑藉曾與喬達師傅學習的經驗,勝率或許沒那麼低。
先誘導翠玟從左邊攻擊,然後我再以護手格擋反制……。布萊克腦中開始盤算,卻見翠玟左手在木棍上滑動說:「假定我右手握的位置就是刀刃與柄連接的地方,左手的刀柄,能延伸出去增加攻擊距離。因應亞曼埃爾長期戰亂,從僧侶到婦女都會用長柄刀。」
「算是全民武器嗎,那我就先出招囉。」布萊克向翠玟右側虛刺過去,只見翠玟左手移往右側,露出一截刀柄卸除攻擊,刀刃的位置則順勢下墜抵住他的脖子。他完全沒想到自己輸得未免太快。
翠玟退開,兩人再度恢復對峙,布萊克木棍尖端指向她,腦中拼命整理方才過招的順序,可這回卻是刀柄向自己揮來。
他才擋住刀柄,必須立刻回擋刀刃,接著柄又再次向自己攻來。那使他不得不拉開彼此的距離,並嘗試擋下攻擊後反制。
他還來拿不定主意,卻見翠玟虛晃一招,將木棍挨近自己身體,使劍揮了個空,接著長棍的末端頂住他的胸口,又輸了一次。
「我要給喬達師傅丟臉了。」布萊克搖頭口中喃喃自語,他想到兄弟如果可以靈魂出竅附在身上的話,那這場比試應該不會輸得太狼狽。
第三局布萊克更加謹慎,他與翠玟拉開距離,雙手持劍並側身站立維持防禦,他決定閃避對方攻擊後再出招,並且盡量減少武器相接的機會。
翠玟先慢慢接近,並作勢攻擊。布萊克趁機貼上,正想用劍尖輕擊她的肩膀,卻又給翠玟反手擋下。可這空檔也讓布萊克逮住機會,一手抓住刀柄,藉此控制她的攻擊。
殊不知翠玟居然將腳踩進他兩腿間向外一勾,布萊克整個人重心不穩向右側摔下。這時,他手還緊抓著刀柄,連同翠玟一併拉倒。
甜橙的香氣隨後竄入鼻腔,翠玟的額頭直接撞進他懷中,這使得布萊克整個人僵在地上不敢亂動。
接著女孩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壓著他胸膛撐起身子說:「我太好勝了,這局算平手。」
「我不只技術輸人,還失去信心。」布萊克躺平在地,攤開雙臂,瞧翠玟站起來,整理起凌亂的紅髮。
「你不會因此絕交吧?」翠玟向布萊克伸手笑問。
「沒那麼太小心眼。」布萊克握住她的手從地上爬起來回道。
「打擾兩位,鳶翼城今天開始施行宵禁。因此天黑前,必須請外賓離開。」感覺艾里在一旁看不下去開口提醒道。
「進城前有聽守衛提過,時間也晚了,我差不多該回去和家人吃飯囉。」翠玟微微低頭,分不清是否夕陽讓她的臉頰泛紅。
「我送妳們去城門。」布萊克拍去身上的塵土,心裡酸澀地想著今晚是不可能和家人一起吃飯了。
他帶著翠玟走原路回去,才剛抵達石橋,翠玟忽然說道:「送到這裡吧,我們認得怎麼出去。」
「反正我也沒其他事。」
「我不喜歡在城門道別。」翠玟握起雙手,話題一轉:「晚上我會收到你的信嗎?」
「差不多在晚餐後,我怕奔信龍突然上桌打擾你們用餐。」布萊克蠻想問她為何不喜歡在城門道別,但他覺得那答案早晚會知道,不急一時。
「鳶翼城少爺設想真周到。」翠玟露出今天剛見面時的燦爛笑容說:「那我期待下次再見囉。」
布萊克頷首微笑,見海瑟勒家族的隊伍慢慢走遠,他突然好想和卡拉與科帝爾分享心裡的期待與喜悅。這澎湃又振奮的感覺差點讓他跳進湖裡,並像海豚一樣,連環跳躍翻騰。
笑容收起後,他哀嘆一口氣,向調查官隊長說道:「今天和海瑟勒小姐交流,獲益良多。廚房應該有準備你們的晚餐吧?等會兒我們邊吃邊討論。」
「我還怕少爺為了談戀愛,忘記原本的計畫。」艾里低聲回道。
「好險比試時還保有理智。」
「但我看不懂抓住對方武器是哪一招,應該不是喬達師傅教的吧?」艾里難得調侃道,並補上一句:「海瑟勒小姐的絆腿也是,不管怎麼做你們都會跌在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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