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去接觸他的靈魂。」茵柏說完,一把拉住喬達利頓,普頓萊斯的城景瞬間消逝並轉為黑暗彼端的小光點。
緊接著一道好似穿透深谷的光芒,從下方照耀,明亮卻不刺眼,讓人感覺如春季陽光般溫暖,不由自主地想接近。
喬達利頓感覺腳下像是踏進一漥淺潭,好似有水在小腿周圍緩緩流動,而底下的光芒看來遙遠且深沉。
「師傅曾看過這道光嗎?我族裡稱這為幽魂的潭沼,因為並非任何記憶所知的地方,但要接觸每靈魂時,都會產生類似的區域。」茵柏說道:「有時像湖泊,有時像夜空,據說瀕死的人都會看見,但往光的方向走,就會通向死亡。」
「以前即使傷重至昏厥,我也不曾見過。」喬達利頓回道,視線的餘光驚見徒弟在下方像漂浮般,身子動也不動地停滯在光柱中:「夏格那!」
他正要將身子探下去,卻又被巫醫阻止道:「冷靜點,這道光是通往死亡的。」
「難道要眼睜睜看他沉下去?」
「師傅,這就是你到這裡的原因,你要成為我的媒介。」茵柏邊說邊沿著喬達利頓腳下,畫出泛著淺藍光芒的圓形符紋。
喬達利頓發覺自己在符紋中身體逐漸變得透明,感官也開始弱化。他開始聽不見聲音,視線只見到黯淡的光點,想說話卻感受不到自己的嘴,直至對這一切都毫無感覺,毫無想法。
巫醫藉由符紋開始下沉,就像吐出全身的空氣,靠著身體的重量墮入水中。她慢慢地離夏格那越來越近,見他闔緊雙眼依然沉睡,於是伸手輕推他的肩膀喊道:「普頓萊斯的夏格那,你該醒來了!」
她見夏格那像沒睡飽的孩子,惺忪緩慢地睜開眼睛,便趕緊說道:「往上游,大家在上面等你。」
下方的光芒與溫暖吸引夏格那注意,但巫醫堅定的神情,驅使他仰頭。他發現黑暗中有一圈小點散發著淺藍光芒,並看見光芒後頭,師傅正等著自己。
「夏格那,往那裏游!」
巫醫的聲音鼓舞夏格那張開雙臂,往上划行。他雙腳使勁踢水,好似連在水潭裡捉魚還是進河道中逮人,都未曾這麼拼命。他見師傅的身形、容貌越來越清晰,確確實實在藍光後頭等待自己。
當徒弟游向自己,黑鳶劍客的感官也開始恢復,他彷彿還能聽見鼓動的水聲,感受到徒弟強悍的求生意志,這令他不禁大喊:「夏格那,抓住我的手!」
喬達利頓趴下去穿過圖紋,正要將徒弟一把拉上,霎時夏格那後方的光芒被一團汙濁的泡沫簇擁遮蔽。
「喬達師傅,快收手,那是詛咒!」茵柏已經回到老人身後急忙說道。她蹲在喬達利頓身旁,開始擦去符紋。
兩人的手相距咫尺,喬達利頓看見泡沫將夏格那的雙腿吞噬,並將他往下拉,其他的泡沫則朝自己湧來。
即使如此,他仍不斷將身子與手臂往下伸,希望勾到對方的手指也好。而他的身體也壓住一部份的符紋,不讓巫醫擦去。老人認為要是符紋全部擦光,將會與徒弟永遠訣別。
「你會被傷到的!」茵柏推開喬達利頓怒吼,她必須擦完符紋,不然混濁的泡沫湧出符紋,他們都會遭殃。
「我不能丟下他!」老人吼道,同時也想起拉歐克決定繼續追蹤怪物前向自己說的話。他毫不遲疑,整個人穿過剩下的符紋並對巫醫說:「妳把符紋擦掉吧。」
身體正穿過那道符紋,他感覺全身上下都像綁上了石塊,硬生生將他往下扯。當他給泡沫吞噬時,全身就像掉進腐蝕的酸液中,灼熱、疼痛,使他不自覺地閉起雙眼。但如果不看清方向,要如何尋找徒弟?
即使面前是一片混沌,就像蓄水池裡被汙染的黑水,能貪婪吞噬任何生命,喬達利頓仍睜著眼睛,拼命從中尋找愛徒。
他雙臂每划動一下,身體彷彿遭受數隻鬣犬撕咬,覺得自己肚破腸流,內臟即將掏空。但找到夏格那的決心,讓他每一秒都保持專注。
身體不斷地下沉,疼痛也不斷增加,好似皮肉、內臟都已殘破不堪。他朝夏格那最後被泡沫吞噬的方向前去,相信自己能把徒弟救回來。
和徐的光芒再度從黑暗中顯現,喬達利頓看清夏格那已經落到泡沫之外,全身沾滿黑色的渾水,接近光芒的源頭。
見此,他掙脫泡沫,頭朝下如同墜樓般加快自己的速度。這一次他一定能抓住他。
「孩子,快起來,你的任務還沒結束,冒險都還沒開始啊。」老人的手差一點就能抓住徒弟,他精疲力竭,嘶啞的喊道。
「喬達師傅……。」夏格那有氣無力地向喬達利頓伸手,眼前除了師傅外,上方的泡沫開始褪去,藍色符紋像螢火蟲在天際一樣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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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格那從被褥中驚醒,眼前是爐火照亮的茅草天花板,額頭則像貼在烤爐般燒燙。
仰頭望見虎斑紋面的女人,手按在自己頭上,全身散發濕熱的蒸氣。旁邊的師傅也是如此,就像從冬季浴場裡出來,他看似相當疲倦,可臉上卻掛著慈祥的微笑。
穆德大夫、阿碧莉與蓋瓦,在師傅身後一臉驚訝地瞪大雙眼,接著才放心展露笑容。
「神靈保佑。」卡露與馬奧放心地席地而坐,除了感謝巫醫,感謝喬達利頓,最後感謝上天。
「我好像夢到自己溺水,結果被師傅撈起來。」夏格那坐起身子,忽然感覺一陣噁心。他伸手來不及摀住嘴巴,黑水頓時從口中,鼻孔與鰓紋噴出。他的咽喉給黏濁的黑水嗆到,不停地咳嗽,接著嘔吐。身上與被單都沾滿黑色的黏液,把在旁的眾人嚇得不知所措。
只有師傅與巫醫拍撫他的背,讓他把那些穢物全部從身體裡咳出來。幾次乾嘔後他再也吐不出任何東西,並用手撐住身體,大口喘氣。
「感覺好多了嗎?」茵柏拿手帕擦著他的鰓紋問道。
夏格那點頭回應,接過卡露打溼的毛巾擦拭全臉並問說:「這洗得乾淨嗎?」
「燒了吧,除去晦氣為你帶來好運。」卡露對少年笑道。
「少爺你先梳洗,等會兒我再檢查一下身體。」即使夏格那清醒,穆德見他吐出黑水不禁謹慎地說:「喬達師傅沒事嗎?」
「應該比他好上許多。」見徒弟平安無事,喬達利頓放心起身。
「各位,族人們還在外頭等待。那頭怪物還沒有解決……。」見夏格那無事,固然感到高興。但外患還未處理,代替頭目的阿碧莉不得不提醒眾人。
「怪物不會回來了。」茵柏再次強調。
「妳確定嗎?」蓋瓦質疑道。
「不論是保護部落還是復仇,我們都必須和牠有個了斷。」身為長老的馬奧沉痛地說:「頭目遭牠殺害,沒有遺體,我們無法為她舉行葬禮,她的靈魂就沒辦法交給祖靈們照顧;失根的嫩芽僅能任由風雨侵蝕。」
聽馬奧說道,卡露低下頭,眼眶泛紅。阿碧莉伸手抹去從兩頰滑落的淚珠,遭遇此事,難道她們只能無可奈何地在心裡哀悼親人?
喬達利頓看得於心不忍正想解釋,徒弟卻率先開口說道:「露斐兒沒有死,是那頭怪物佔據了她的身體,操控她!」
「孩子,這話是真的嗎?」傷痛欲絕的卡露,沒法分辨夏格那所言究竟是比喻還是事實。
「茵柏女士將我帶入夏格那的記憶中,我親眼所見即是如此,並且在怪物融化的外皮下看見露斐兒小姐,她看起來還有自己的意識。」喬達利頓馬上說道,他調整起劍鞘的皮帶對蓋瓦說:「避免發生悲劇,必須趕緊將拉歐克找回來。」
「師傅,我也去。」夏格那費勁兒站起來說。
「你留在這裡休養,確定無恙後再說。」愛徒沒讓自己失望過,但喬達利頓希望大病初癒的人能好好休息。此外,途中要再出事,屆時只會變成累贅。
「別急,夏格那,假使我推斷沒錯,你的任務還得繼續。」茵柏意有所指地說:「你應該可以理解,而且你也感覺得到。」
「女士,這是什麼意思?」穆德從茵柏話中聽出帶有魔法的隱喻追問。
「那頭怪物不僅將詛咒的黑血流入夏格那體內,同時也吸了他的血。而能和怪物共享血液的人,不就是露斐兒嗎?此時她身上,必定也流有魚人的血。」茵柏緩緩解釋道:「我來做個比方,血緣會像一雙無形的大手,讓父母在冥冥中找到走丟的孩子。抑或是內戰時,遠在他方征戰的族人陣亡,留在部落的親人會突然感到傷心難過,甚至能看見靈魂歸來。夏格那,露斐兒現在就是你的族人,你應該能跟隨血脈的指引找到她。」
夏格那聽完半信半疑,因為當下他並未感覺到任何有關血脈的連繫,心裡也沒有浮現預言家那種神秘的感知。反而還萌生出想回家的念頭,開始有些後悔剛才向師傅說他也要跟隨。
但接著,見到卡露與阿碧莉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希望,他遲疑不定的視線轉向師傅,本想從對方那裡獲得一點鼓勵與支持,可師傅也只是靜靜地與他對望。
夏格那頓時意會到,自己無需從師傅那裏獲得任何建議或答案。他的內心早已決定遵循初衷,勝過其他矛盾和徬徨。
「希望這次是最後一次昏倒。我明早啟程,去把露斐兒給帶回來……!」夏格那說完,留意到窗外,樹林的隙縫中,火紅餘暉已給披上星點的灰藍趕至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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