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癡迷魔法,但此事攸關性命,我反對你參與這道法術。加上昨晚的怪物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襲擊部落,守備軍需要喬達師傅你來帶領哪!」趁巫醫回蓋瓦的小屋準備施法材料,穆德大夫面色凝重地說道:「而且不曉得她那魔法要施展多久,這段時間部落裡的人沒法進到帕達旺避難。」
「讓阿克拉人待在家裡吧,那頭怪物不會回來了。」茵柏手捧石臼,從大夫身後講道。
「我想讓夏格那醒來,但也不能不顧部落的人。」喬達利頓坐在愛徒身旁,握緊他的手說。
「老人們吃完飯後集合的速度沒那麼快,穆德大夫幫我們拖延一會兒時間。就三刻鐘,法術結束,剩下一切隨你們安排。」茵柏提起小鍋盛些水,生起爐火。
這好似對決時棋逢敵手,任何機會都不能放過。喬達利頓思忖片刻,他必須把握現下的空檔:「開始吧。」
「兩刻鐘,妳要讓喬達師傅毫髮無傷,少爺也能醒來。」見喬達利頓毫不遲疑,穆德不禁說道:「咱們好像賭徒一樣,明明已經傾家蕩產,卻依然要孤注一擲。」
茵柏從小麻袋中拿出乾樹皮與連著莖的葉子,還有不知名的種子全部加入石臼中快速搗磨。見她沒有邊磨邊唸咒語,穆德仍不放心地問道:「那些是什麼?」
「裡頭只有相思樹皮會讓人靈魂抽離身體,也有人解釋為精神恍惚,其他就當成催化的佐料吧。」巫醫很快將材料全部搗成細粉,並倒入小鍋中拌煮。苦澀的氣味加上花椒的辛麻味,逐漸在空氣中瀰漫、擴散,最後她倒進一小瓶透明液體,隨即衝出一股子醋酸味。
爐內大火烹燒,小鍋裡的液體開始沸騰收汁。巫醫見湯水逐漸濃稠,立刻將鍋子從火邊移開,她持續攪拌使蒸氣加速散去。
「喝下這碗,你會更快融入法術中。」茵柏將湯汁倒入小木碗中遞給喬達利頓再度叮囑:「切記我的話,等會兒見到任何事,都不要出手干預,因為可能會讓詛咒轉嫁上身!」
喬達利頓捧碗吹涼,雖說完全不期望會是佳釀甘露,但裡頭散發的酸澀味,仍使他皺起眉頭。他不多想,張口一鼓作氣將湯汁全部嚥下,暖流沿著食道進入胃中,隨即讓人感到一陣噁心。
「喬達師傅,握住我的手。」茵柏在夏格那頭頂的位置跪坐下來。她見黑鳶劍客脫去右手手套,對他手背的傷痕繼續說:「我知道這疤痕的淵源。」
喬達利頓沒有回話,因為湯汁的效果超出他預料之外,他開始感到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如漩渦般扭曲,下一秒又全部恢復原樣。
這反反覆覆的過程令他不禁頭痛劇烈,左手不自覺地又牽起夏格那。他豁然驚覺,昔日少年還是孩童的手,是那麼小又柔軟,如今已和自己一樣,長著厚繭,握起來紮實。心裡除了感嘆這時光飛逝外,雙眼也因欣慰而泛起淚光。
「如果不用守護普頓萊斯的話,我想帶你去遊歷四方,盡情探索,甚至到大海的彼端。」老人望著少年的睡靨低聲說道。
他感覺有些困倦,雙眼緩緩闔上。正以為會陷入一片漆黑,可眼前卻出現水光波動,泡沫上浮。緊接著出現逐漸清晰的景象,他見到傷害夏格那的怪物,身體在水面上開始逐漸溶解,年輕的史貝羅尼頭目,臉上及身上淌著黑色的渾水,驚慌失措地望向自己。
喬達利頓來不及反應,眼前馬上又變為漆黑的怪物在屋內伸爪攫來。他正想要拔劍,卻見到露斐兒躺在圍爐旁。
老人本以為這些都是幻覺,但想到自己正身陷在魔法中,便試著了解情況。他推測當前所見,或許是徒弟的記憶。
記憶畫面從眼前掠過的速度越漸加快,和卡拉與布萊克鬥嘴,跳入水中拉上狄肯.魏勒,和公爵在早晨練劍。直到迎接星辰騎士的前一晚,刺客攻擊時,作出像流水般順暢又毫不拖延的反制。以一名劍士來說,那招既大膽又優雅,都勾起他切磋的欲望。
「再下去會超過時間,我們直接去他和你羈絆的初始。」茵柏的聲音在耳邊如強風呼嘯,眼前一幕幕的景象也更加快速席捲而去。讓人眼花撩亂的回憶接踵而來,最終停滯到黃暈的午日,石磚道連接著拱橋,鷹笛驟響的鳶翼城聳立面前。
「說到羈絆,我記得他倆來到鳶翼城的那天是個惱人的大晴天。烈日彷彿能讓船帆燒起,無風無雲使人只想躲在涼蔭底下。」喬達利頓處變不驚,環顧周圍。靴下的石磚道踩起來真實,左手又有牽起東西的感覺。他忽然憶起這番景象出處何時,並開始往城區的巷弄奔去,口中自喃道:「我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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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普頓萊斯,父母親會給孩子換上棉麻材質的短袖短褲,其一是擔心他們中暑,另外是晚上洗完,隔天就能晾乾。鳶翼城裡熟知兩個男孩喜愛打鬧,因此珍貴的絲衣只有再賓客來訪或是重要場合才給他們換上,其他時間則和城外的孩子穿著無異。
個頭還不及腰的夏格那趁午睡時從房間偷溜出來,他躲進樹林,避開衛哨來到假山瀑布後頭。接著他潛入湖中,再隨水流游到排水口,本來冒險就此打住,但他發現體型和自己差不多的鯉魚能鑽過柵欄。於是,他先試著把頭探過去,接著肩膀換個方向便能通過。到此只要再翻過細網的鐵閘,便能離開鳶翼城。
順著河道水流,他不知道自己游到哪裡,覺得累了便上岸。幾棟矮樓圍出的小廣場與噴泉,那裏的孩子踢著皮球吸引他注意。
孩子們起初好奇他的髮色與瞳孔,但沒多久就湊在一起玩。直至斜陽西曬,各家母親在窗邊呼喚孩子們回家,球賽才結束。夏格那一人晃晃蕩蕩地走進巷弄裡,正想說差不多是該回家的時候,卻覺得這裡怎麼每條路都看起來一樣。
「你要上哪去?」一名文質彬彬的男人,身著淺色短褂束裝,就像城堡裡和父親商研議事的外國使者,他低頭向夏格那說道:「我從樓上就看你在這附近徘徊,別害怕,我叫波利,從南方搭船過來。」
「我叫夏格那。」夏格那回道:「我要回家了,可是不知道要怎麼回去。」
「你家在哪?」
「鳶翼城。」
「哈哈,跟我來。」波利牽起夏格那的手,朝巷子另一頭走去。
走了許久,夏格那還是見不著城堡,於是抬頭開口問道:「我們離城堡很近嗎?」
波利臉上掛著笑容沒回答,反問說:「你的頭髮和眼睛是天生的嗎?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特別的魚人小孩。」
「父親和母親說我一直都長這樣。」
「獨一無二,想必你一定是父母的寶貝。」
波利將夏格那帶到另一個巷子,那裏有兩名拿木桶作桌子喝酒的男人,他們看見他馬上喊道:「難得看你主動來還錢,那孩子是?」
「噢,佛雷先生、龐費曼先生,我覺得這次連本金都能一同償清。」波利把夏格那拉到身前說:「你們有見過這麼特別的魚人小孩嗎?把他交給戲班,或是喜歡收藏的爵爺夫人,咱們剛好兩清無貸。」
「我要回城堡!」夏格那聽完波利的話,當下感覺不對著急喊道。
「噢,我小時候也希望自己住在城堡裡,長大才知道那叫做夢。」波利按住他的肩膀說。
「你犯傻了嗎?這孩子喊要回城堡,他這副模樣,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公爵的養子!」高大壯碩的龐費曼講道。
「我才到普頓萊斯半個月哪。」
「冷靜點,先生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肥胖的佛雷瞇起雙眼,打量著夏格那說道:「你們聽,鷹笛響起了。如果城堡裡沒找到人,各區的守備軍才會開始搜索城鎮,到那時也已天黑。我的朋友平時待在西區倉庫那裏,趁現在把人帶過去,他應該能立刻脫手。」
夏格那似懂非懂,只覺得他們的話聽來可怕,他正想轉身跑走卻給波利一把扯住。掙扎時,還嘴巴還被塞進一條充滿汗臭的手帕。
「富貴險中求,機會是不等人的,先生們帶路吧。」波利摀住夏格那的臉說。
「聽你說到普頓萊斯後,要幹點正當活兒,現在重操舊業好嗎?」佛雷將小杯烈酒一飲而盡笑說:「況且咱們抓個小鬼在路上走未免太顯眼,龐費曼先生你覺得把他綁起來裝進袋子裡如何?」
「那我們要先確定他不會掙扎。」龐費曼向佛雷敬酒回道。
喬達利頓喘著大氣從城外一路趕來,他正準備上前制止這些惡徒,卻被茵柏從身後拉住:「喬達師傅,別忘記我所說的,何況你現在是在回憶裡!」
「就算在回憶中,也不能容忍這幫匪類。他們根本不該存在世上任何地方!」即使他記得這件事的結尾,卻還是耐不住怒道:「我是在巷子裡迷路了嗎?怎麼還沒過來?」
剛說完他就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後頭深沉地喊道:「放開他。」
老人轉頭,見著還留些黑髮絲的自己走過身旁,他憶起當時直覺驅使他走入巷子,聽見那三個男人的談話。
他走上前,先將按住夏格那肩上的手反扭,並在波利還不及出聲喊痛,便一把抓住對方的後腦往牆面留下紅色的印記。
年輕十歲的喬達利頓將夏格那拉到身後,而龐費曼不知哪來的勇氣,也可能認為自己握有勝券。他趁機從腰際抽出匕首朝他們刺去。老人為了保護夏格那用前臂架開,但對方亂無章法的攻擊卻僥倖劃傷手背。
「你到底要刺哪?」喬達利頓右臂一沉,攫住對方持刀的手,左手再往關節內側推壓,將匕首收回它主人的肩膀內。他趁龐費曼哀號時,迅速往左臉補上兩拳,將身近七呎的壯漢擊倒在地。
「黑鳶劍客……。」佛雷待在原地不敢妄動,他相信只要不動,喬達利頓會放他一馬。
但沒有人會同情人口販子,喬達利頓給佛雷的顏面一記正拳,幾乎將鼻子都打進去。只見肥胖的男人摀著不停溢出鮮血的臉,跪在地上泣不成聲,老人回頭踹開還倒在原處的龐費曼來到夏格那身旁,並持起胸前的哨子反覆吹響一長三短。
附近的守備軍聽聞哨聲馬上趕來逮捕現犯,喬達利頓簡短交代完便牽著夏格那回城堡。
途中他想問夏格那為何要跑出來,但後來決定這問題還是留給他父母,不然人都快被抓去賣掉,回頭還得面對反覆的質問,實在有點可憐。
此外,他也注意到孩子事後沒有哭,可究竟是該稱讚他勇敢還是尚未搞清楚狀況?
來到鳶翼城前方的長橋,令人緊張的笛聲已歇,老人揉揉夏格那的小腦袋瓜說:「回去好好和父母道歉,大夥兒找不到你,都快把整座城堡翻過來。」
「師傅,為什麼您最後要打那個肥胖的先生?父親說,您不會傷害沒有武器的人。」夏格那點點頭,搖搖喬達利頓的手問道,他的年紀才開始學字不久,更別提向老人習武。
「抓住你的人也沒拿武器,我還先揍他呢。」喬達利頓擠眉微笑,蹲下身子讓視線與夏格那平行,謹慎並盡量簡單、緩慢地說:「你被他們帶走的話,將永遠沒法回到城堡。而且不只有你,任何孩子被他們帶走,都無法再見到父母,甚至有可能吃不飽,睡不到溫暖的床。他們就是所謂的壞人,是藉著邪惡來傷害你、欺騙你的人。為了不讓他們繼續危害別人,所以我不能放著不管。」
喬達利頓解釋完,他們又走了小一段路。或許是擊倒敵人俐落的動作吸引住孩子目光,夏格那又搖一搖老人的手說道:「我也想和師傅一樣。」
「會的,夏格那。」喬達利頓撫摸夏格那的臉頰,他記得克里斯、羅倫斯……,他所教過的每一位徒弟都會這麼說。其中有人成為卓越非凡的劍客,有人是貴族們的貼身護衛,當然也有令人惋惜的內戰叛徒,但那就是上天為每個人安排的命運。倘若師傅能決定徒弟的將來,老人只希望他們學藝不精也無所謂,至少不要變成邪惡的人:「但我們得先約定第一件事,如果沒經父母允許,不能自己離開城堡。」
「我會遵守。」夏格那毫不遲疑地回道。喬達利頓微微笑著,他與夏格那繼續往城堡邁進。
「就是這一刻!」一老一小的背影逐漸遠去,茵柏向身旁的老人說道:「他的遭遇,你所說的話,讓他開始思索。並且經過多年,仍然念念不忘,將你視為目標。也是由此,他才有與怪物玉石俱焚的勇氣。」
「我本來以為他會像首都的年輕人憧憬騎士那樣,長大後察覺現實嚴苛而放棄。可他始終堅持著。」喬達利頓顯得不好意思地說:「我不過是個在刀鋒劍影下走運的老人……,現在我們該怎麼做才能讓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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