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倚在窗前的椅子上,仿佛對敲門聲無所察覺,也不管來者何人。
齊泰望習慣了老太太沒有反應,走向齊老太身邊蹲下,喚道:“母親,我來了。你不是總說著要把阿姐找回來?我帶了畫師來,你告訴她阿姐的樣子,好嗎?”
聽見兒子的話,齊老太眼中的光芒漸漸聚集成焦點,然後帶著不敢置信的懷疑望向兒子,像是多年的執念終於被人重視,有了盼頭。
齊老太還能很好地理解對話,病情應該不太嚴重,倒像是旁人從沒深究老太太的話,先入為主地認為老太太病情加重。
江韶月靜靜地觀察齊老太的神色,感覺老太太的反應不像是最近想要找女兒的樣子;倒像是一直找了很多年,卻苦於寂寂無援。一時之間,心中泛起一絲苦澀。
似是感覺到主人的情緒,墨墨蹭蹭江韶月的手,無聲地安慰著。
“齊老太太,你好。我叫江韶月,是一個畫師。這次前來是受齊先生所托,為你的女兒畫一幅畫像,我能跟你談談嗎?”
“啊⋯⋯你好。”齊老太的回應有些遲緩,但她眼中那份感動卻十分明瞭。
齊泰望沒想到母親能有如此強烈的反應,母親已經好一段時間對外界不聞不問,醫生也認為她有抑鬱的傾向。本不抱到任何希望。如此看來,他有一個姐姐並不是母親病情嚴重時說的胡話。
看見齊泰望神情越發認真,江韶月對這位委託人的表現稍為有點認可。齊老太的面相看來,確實有一子一女,但其中一處赫然缺失,披此註定分離。
江韶月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受人所托,任務就要認真完成,這是她對自己的要求。
“老太太,不必着急,慢慢說。我會按照你的意思畫出來,如果有地方你覺得不對,可以告訴我哦。”江韶月一邊拿出素描本和筆具,一邊說。一般來説,她會按照求畫者的要求畫出草圖,沒有大問題才會在畫室起壇、真正落筆。
齊老太緊抓著蓋在腿上的毯子,一時緊張,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個......我,不知道......我記不起來,怎麽辦?”
江韶月擺好畫具,先在畫紙畫上一個記號,說:“沒有關係,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正常的,畢竟都過了這麽多年了。不如你先告訴我,她最愛的顔色是什麽?她的頭髮是什麽顔色的?是彎曲的還是筆直的?再慢慢想想這些細節,我一整天都會在的。”
“對呀,母親。你不是總說阿姐最喜歡紅色衣服嗎?”
齊老太得到鼓勵,努力地回憶起女兒的一切細節:“對,她最愛棗紅色,總穿著我親手縫的那條裙子,有荷葉邊的那條......”
見老太太開始放鬆,江韶月悄悄地把靈力覆蓋到老太太的眉心,謹慎地讀取老太太腦海中關於女兒的片段。
一個背影,一雙眼睛,一隻耳朵⋯⋯女孩的音容笑貌,在江韶月的腦海中重現。
老太太的記憶像碎裂的玻璃般散亂,江韶月快速地揀選相關的片段,勉強還能捕捉到幾個畫面。
齊老太打開了回憶的閘口,將女兒的樣貌零碎地拼湊出來,江韶月在畫紙上一筆一筆地勾勒出女孩的輪廓,一個可愛的女孩躍然於紙。畫中的女孩綁著雙馬尾,臉蛋圓潤,嘴唇帶著自然翹起的弧度,可惜杏眼中卻沒有帶著神彩,缺少了靈動。
“對,大妹就是這個樣子......但是,但是我看不緊她,就這樣走失了!都是我不好,爲什麽我要出去賣貨,我要是不去,我就能看著她,大妹就不會......”
齊老太陷進了回憶當中,對女兒走失的一刻無比悔疚。
江韶月適時收回化作千絲萬縷的靈力,轉化成沁人心脾的氣息。
“我不該、不該留著大妹跟大嫂一起,她總是不喜歡大妹,嫌她笨!我的大妹可乖了,她會端水給我,問我累不累......大妹,媽媽對不起你......”齊老太眼淚唰唰地掉下,手像是要懲罰自己一般不停敲打著大腿,齊泰望趕緊捉住母親的拳頭,再給她拭淚。
江韶月的靈力漸漸起作用,齊老太慢慢地平靜下來。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齊泰望沒想到母親會如此激動,在外人面前出醜,心裏既急又羞。
聽著齊老太的零碎的話語,再加上讀到的片段,江韶月能拼凑出女孩失蹤的原因。多半是家裏人不想有一個癡女的負擔,於是便趁著生母不在偷偷丟掉。可她不便指劃別人的家務事太多,親戚之間的糾紛,還是由齊泰望自己處理最恰當。
江韶月微笑:“老太太緊張自己的女兒也是人之常情。先喝口水,想到什麽細節需要修改再告訴我。”
墨墨藏在袖中輕輕轉身,順便把房間中微量的灰暗氣息驅散,齊老太的情緒漸漸平復。
待齊老太戴起眼鏡看清畫像沒問題,江韶月收拾畫具,跟齊家母子道別:“齊老太太,齊先生,畫像初步沒有問題的話,我會半個月内把成品做好寄到你提供的地址,請注意查收。如果期間想到什麽細節需要改動也可以告訴我。時候不早了,老太太好好休息,我就此告辭。”
拗不過齊老太對送客的堅持,最後決定由齊泰望看顧齊老太,秘書把江韶月送到停車場。
“送到這裏就可以了。唐突一句,秘書先生臉色不好,似是有些煩惱,有空的話,不妨到東邊的郊外走走,或者會得到答案。再見。” 話畢,江韶月發動車子,揚長遠去。
四處無人,墨墨從袖口鑽出來,氣鼓鼓地抗議:“嘶......”
江韶月開著車子,抽空低頭看爬到手背的小蛇:“墨墨不要吃醋啦,我只是順口一句而已。”
“嘶嘶!”繼續抗議。
“真的沒有,我這是順便賺功德,幫你快點化型啦。”勸説無效,江韶月直接親一口手上仍然吃醋的小靈蛇,墨墨尾巴一顫,暈乎乎地趴在江韶月的手背。它要好好緩緩,還沒到家之前都不能起來。
咖啡館裏,杜宇風剛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正準備關門就看見自家師妹的車子。好吧,他今天又要加班了。
對著自家師兄,江韶月忍不住撒嬌:“師兄,還有吃的嗎?我快餓死了。”
墨墨原地復活,幫忙喊餓:“嘶嘶。”
杜宇風應聲,回到厨房做江韶月常吃的燉飯和班戟,再加一壺水果茶。
美食端上來,江韶月迫不及待:“師兄,你吃了嗎?”
“都幾點了,早就吃過了。快吃吧。”古老的吊鐘上顯示十一點,剛好上面的貓頭鷹玩偶彈了出來,伴隨著十一聲鐘聲響起,然後又縮回去了。
墨墨大口一張,把全部肉條吞下,靜靜地盤在一邊看著江韶月吃晚餐。
杜宇風在吧檯裏面拿出一個精緻的木盒子,上面雕刻著繁複的花紋,像是薔薇,又像是月季,還鑲嵌著零散的小珍珠,十足的歐式風格。
“這是師父剛寄來的禮物,説是在拍賣會上難得的珍品。”杜宇風把盒子遞到江韶月眼前,她才看清纏繞著小珍珠的蔓藤是純金做的。
江韶月抱著擔心師父被人騙財的擔憂,旋開盒子的機關,便看見一顆碩大的綠寶石躺在繡滿花瓣的絲綢上,閃耀著内斂而優雅的光芒。
“顔色飽和,不帶雜質,只比雞蛋小一點,確是珍品。這次師父怕是花光了上半年賣畫的錢了。”杜宇風補刀。
“阿嚏!”遠在天邊的師父抖了抖,卻換來同伴鄙夷的眼神。
同伴雖然看不慣他的蠢樣,手卻馬上把紙巾遞過去:“你的感冒還沒好嗎?”
“我是不會感冒的,一定是有人在想我!”男人甩了甩飄逸的長卷髮,下巴差點朝得比天高。
同伴默默地移開視綫,企圖裝作不認識這自戀的大叔:“那我先走了,你慢慢自戀。”説著,轉身進入一家裝飾華美的餐廳,打算享受今日的限定套餐。
“欸,你等等我呀!說好了要一起吃午餐的,怎麽可以獨食呢。我跟你說啊,肯定是我的小閨女在想我......”男人摟著同伴的肩膀興奮地喋喋不休,還不忘跟店員打招呼。同伴無奈的眼神中透著一閃即逝的寵溺,嘴角還勾起難以察覺的弧度。
真想把時間留在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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