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從我的額上、手上和背上冒出來,我覺得有需要買衛生巾和止痛藥,於是勉強換了件像樣的衣服,拖著腫痛的下體走到附近的便利店。奇怪的是從升降機到屋苑的大堂再到便利店的路上也有一道黃線,好像要引導我前行一樣,而我也很自然地沿著它緩緩走著。
在我家附近的便利店是屬於大型的,除了有幾個大貨架外,還有賣點心和小吃的專賣部。在深夜時份,經常有喜歡吵吵鬧鬧的青年在這兒「聚居」。他們有些真的當便利店是家,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才四散,像吸血疆屍一樣。
我在貨架之中遊蕩,不知為什麼我來來回回很多次,都找不到藥架,但觸目所及都是形形色色的安全套。我向收銀員吐著苦水,喂,今天搞什麼鬼?盡都是安全套,難道你們這間是性商店嗎?
那收銀員竟是我那個不中用的弟弟。
哪些貨有銷路自然會儲備多一點,這點簡單不過的道理難道也不明白嗎?你也買一點吧,隨時用得著呢。
你怎麼可以對姐姐說這些話﹗我忍著痛也要教訓他。不要以為其他人也像你自己般那麼濫交,女人可不是玩物,搞不好她就會好像一條巨大的蟒蛇,活生生把你纏死﹗
弟弟從收銀處走出來準備跟我理論,他竟沒穿褲子﹗只靠一塊樹葉遮蓋著下體,我驚呼著叫他快穿上褲子,他竟跟我說這是自由社會,以樹葉當褲子,又沒露出下體,為什麼一定要穿褲子不行呢?
自由?從小到大你也用這「自由」來唬我,自由代表可以任意妄為嗎?你忘記了有多少次因為你要的自由而害我被爸爸媽媽責罵?他們只責怪我沒好好看管你,我真想跟他們說「我豈是看守我弟兄的呢?」可是他們就是這麼重男輕女,看看你現在是怎樣一副德性?
自由﹗我這副就是自由的德性﹗難道我沒有選擇自由的權利嗎?像我現在這般坦蕩蕩的自由,難道你不想這樣嗎?弟弟搖晃著身子,讓我記起小時候,一次在沙灘上竟敢向我露出下體來嚇我,我既怕且怒,還猛力踢了他下體一腳﹗可幸現在的我是多麼能自我克制,要不然我必定要他付上自由的代價﹗回頭一想,我對弟弟的惱恨只是出於一種難以撲滅的妒火,因為像我這樣的女人,長年累月被拘禁在一種無邊的痛苦之中,身和心都沒法真正活在自由的空氣裡。曾幾何時,我也想像自己能如弟弟這樣的男人般,坦蕩在人前,毋庸理會別人指指點點,或像現代的烈女一樣,率性自然地將許多女人的禁忌高談闊論一番,真爽快﹗簡直就像活在天堂一般,可是一想起受著月事的折磨,便猶如被逼從天堂降回凡間,該死的經痛﹗
我沒好氣理會我弟弟,逕自沿黃線從一個貨架緩步到另一個貨架,突然肚裡「咕嚕」幾聲。我竟然餓了。
我走到熟食部,看見我的初戀男朋友忙著弄炒麵。
很久沒見唷,你近來好嗎?他的聲線永遠那麼柔和,就好像第一次見面時那般不除不疾,叫人難以拒絕跟他談上幾句。
都好啊,只是有點痛。我無意識地捂著小腹,我不想在他跟前變成一個弱者,叫他以為沒他的日子,我會過得很慘。
現在自己照顧自己,萬事也要小心點呢。男朋友端上一碟熱騰騰的炒麵。我瞥見麵上都佈滿五顏六色的藥丸和膠囊,向他投向一個很不滿意的眼神。
你現在就是需要這些啊,男朋友半帶命令式的口吻說,黃體素、維他命B6、鎮靜劑,這些都幫你舒緩痛楚的。
問題不在於這些對我的痛楚沒多大用處的藥丸或止痛劑,而是他那命令的語氣。難道男人以為下一道命令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嗎?那命令背後還隱伏著一種責難,好像在責怪我每個月把月經的冤魂傳召上來似的。此刻我能看穿男朋友體貼背後的另一種猙獰,是一頭狼的化身。他張牙舞爪,正要往我的頸動脈噬去——沒用的,我不會再像個無知少女般被你的花言巧語弄得心裡七上八下,我忍著痛楚閃開身子,從架上胡亂抓著些水和巧克力便往袋裡塞——對,我要的止痛劑只是這些,真的水和巧克力,不是你們男人的口水浪花和哄女人上床的甜言蜜語。
我沿著地上的黃線往前衝,光著身子的弟弟竟攔著我的去路。他們是一夥的﹗我不會再被你們看扁的﹗我抱著我的「止痛劑」,像個超級碗的球員猛力把弟弟推開,他一定想不到我是如此的驍勇善戰﹗他失去重心,倒在貨架上,連人帶貨的亂堆到地上去。
男朋友和弟弟忽然變得像喪屍一樣追上來,本身已痛楚難當的我衝出便利店,要逃離他們的摩掌,心裡自然閃出三個字「急症室」。對,我要去急症室,於是便到處召計程車。千鈞一髮之際,一輛計程車在我跟前停下,門開了,司機是我的前夫﹗快上車吧﹗難道你要待到天亮要開工的時候才央我到急症室嗎?我勉力上了車,隱隱覺得血不斷地流出來,滲出了車子,形成一條血路。
車子沿著地上的黃線奔馳,左搖右晃的使我快要吐出來。
快繫緊安全帶吧。又一種命令式語氣。
這絕對是一種家長專制。我向他咆哮著說。
你病了,還病得很厲害,胡說八道。前夫不屑。
月經不是病,我比你還清醒。
那你為什麼總是說成是不舒服?不舒服就是病麻。
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難道你試過這種痛楚嗎?
難道我未試過就不可定義一些事情嗎?你總是用「別人不明白你的感受」來顧影自憐,難道世上就只你一個女人在淌血嗎?月經而已,淌些血是少不免的,犯不著裝出一副憤世嫉俗的模樣,好像這世界欠了你似的。
他又來這一套了﹗這不是欠缺生理常識,而是嚴重的性別歧視﹗是精神壓逼﹗從倒後鏡中我瞥見前夫的嘴角也微微淌著血,可我肯定那是從另外一個女人身上吸去的,我可嗅得出來。他的手也染了血,啊,這流人血的手﹗多少女人的命運就是斷送在這雙手上啊﹗
不用你管。雖然我感到五內翻騰,但仍耗盡氣力吐出這句話。反正你只會怪責別人管你吧。
最好的女人,便是管得最少的女人啊。他猛地甩一個彎然後急停後說出這話,害我的頭碰在窗子上。早就提醒你繫緊安全帶吧。
我還記得他常自喻為安全帶,保護著乘客生命,可我卻以為他是奪人命的安全帶呢﹗緊緊的束縛著我,直至一天車毀人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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