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貓傳：靈魂陰影(上及下) - 章之三(3)-2023-9-29-更新

　　卓洛魔納繞道，轉到另一個方向──育兒室。

　　雖然不知道裂花長怎樣，但她的氣息很獨特。

　　隨腳下熟悉的觸感前往，育兒室散發橘皮和陳皮香，安定心神。

　　母貓和小貓不會一整天待在育兒室，這種熱絡時間都跑出去活動，但只有裂花不會出去。

　　裂花有兩種不同的味道混合盤旋，這是其它貓兒所沒有的氣味。

　　這股氣味很糟糕，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卓洛魔納問過葉影，他說這是傷心的味道。

　　心病正在溫暖處蔓生，無藥可除。

　　「裂花。」卓洛魔納把藥帶來。葉影特別交待不可以用嘴銜接，他把掛在脖子上的樹葉包袱拿下，放到裂花眼前。

　　「……你真好心。」

　　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和裂花交談時，她總是看著他沉默一段時間才肯說話，目光總是陰沉鬱鬱。

　　生病的裂花從扶臥姿勢起身，身上的皮毛久未梳理，毫無光澤、亂成一團。

　　但只要吃藥就能好起來吧？卓洛魔納用這樣子的感覺來表示關心。

　　接著裂花以臉頰親密地對卓洛魔納摩蹭一下，表示對他的感謝。

　　可是裂花不敢想像再有孩子了，所以她再也不願和任何貓要好，與族貓保持距離感。

　　「妳還好嗎？」

　　「……我釋懷了，但來不及了，疾病在我的胸口札了根。我現在只想活得輕鬆點。」

　　卓洛魔納聽說裂花也曾是凶猛戰士，經常教導其它小貓戰鬥的技巧。但失去孩子後，她連戰士的榮耀也一同失去了。

　　「記得去向你媽咪撒嬌，你很少有這個機會。」

　　卓洛魔納搖搖頭，「讓給亞拉蒙吧。」

　　不可思議的，和瑰麗比起來，卓洛魔納比較喜歡裂花，更喜歡這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他沒跟任何一隻貓提起過，有時候自己喜歡獨處、有時候卻又感到寂寞，這種矛盾隱藏在心。

　　何況，卓洛魔納覺得瑰麗不是很喜歡他；一種感覺，像是要補償他的感覺而不得不愛他……但和裂花相處卻很自然，如同給予信任一般。

　　盡管保持距離，但卓洛魔納感受的出來，這是為了保護雙方不受傷害。盡管不懂這是為什麼，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向裂花撒嬌。

　　「小魔納。」

　　「裂花？」

　　「再不久，我會離開這裡。」她輕描淡寫說著，就像在講別隻貓的事情。

　　「……離開育兒室？還是離開營地？還是離開……石毛？」

　　卓洛魔納無法了解這句話，他望著聲音來源，玻璃眼珠透出疑問。

　　這裡是家啊，除了這裡還能去哪呢？

　　光是這麼一想，這瞬間便覺得很寂寞。裂花就不能再陪伴自己了？裂花在自己身邊時，卓洛魔納覺得很輕鬆，因為她會默默看著他的一切，而自己不用想太多。

　　「妳要去哪裡？妳能去哪裡？裂花。」

　　「和先祖同在。」裂花望著天空說著，彷彿能看見自己不久後的容身之處，目光已經接受這個事實沉醉其中。

　　「是在夢中嗎？」

　　「對，夢中。」裂花繼續說著：「你的眼睛很漂亮。」

　　「亞拉蒙、亞莉和小栗子都說很漂亮，刺殼也很喜歡。但也有貓討厭我，像巴力、魔果──瑰麗跟裂谷。」

　　「瑰麗有說什麼嗎？」

　　卓洛魔納以搖頭做回應。

　　「她應該很傷心。」

　　卓洛魔納這次用力甩頭否定，「不會的。」

　　聽見這種回答，裂花深深地凝望那雙玻璃眼珠。

　　「不管奴林塔對你說了什麼，你還是小貓。而我是失去小貓的母親。」說到最後，她的尾語燃起了嫉火，這道嫉火燒在瑰麗身上。

　　卓洛魔納連母親打從心底的愛與關切都無法得到，所以她嫉妒瑰麗，她也知道裂谷總是以訓練戰士為由逃避卓洛魔納。

　　無法得到母親父親的愛，小貓居然搖頭回答不會失望，這更讓裂花怒火中燒。

　　瑰麗恐懼孩子的眼珠。

　　卓洛魔納失去的不止是母親真切地愛，也會失去、得不到其它小貓擁有的東西。

　　他的將來是一條單行道，筆直卻充滿荊棘，而且孤獨。

　　恐怕自身也不會做出其它選擇或是猶豫，會不停地往前走。

　　想到這些，裂花忍不住怨嘆：

　　「黑山貓的教育使貓兒不會去懷疑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確與合適。恐怕也不會回頭看自己的腳印……然後失去自己吧。這會不會也是奴林塔悲傷的原因？」裂花不禁這麼想，也許只有孤獨的貓才能了解孤獨。

　　卓洛魔納的性格也將與其它貓兒不同。他經常和葉影這麼怪脾氣的巫醫在一起，也早習慣獨處了。

　　他不會用多餘的時間去想想好的事物──諸如「希望」。

　　不渴望獲得母親的愛就是一個證明。

　　「聽好了，小魔納，有些事──就算是巫醫也沒辦法改變的。」

　　卓洛魔納有點無法置信。

　　「巫醫是萬能的，不是嗎？」

　　「你會遇上的。你想成為巫醫不是嗎？」

　　「那遇上了，我該怎麼辦？」他低著頭看著腳掌，這小小的腳能為部族做什麼呢？一個部族卻只能有一個巫醫。

　　他現在才發現這件事有點為難，現在葉影已經有小梅林了，自己的位子會在哪？

　　「你會發現自己有多渺小，彷彿什麼事也做不到。」

　　「為什麼呢？如果我是巫醫，如果我是的話……什麼都沒問題的！」卓洛魔納不敢看著裂花的臉說出這些話。

　　裂花覺得這孩子很特別，但在天真這一點上也和小貓一樣。對於這份天真，裂花並不想捧起，而是選擇推倒。

　　「然而你終究要面對的東西，是現實。它是非常、非常殘酷的……」

　　裂花的每一句都讓卓洛魔納覺得像聽著一個可怕故事，不禁讓他退縮一下。

　　但她沒有放過卓洛魔納，就算那身病纏已久的身體，使她呼吸困難、雙眼疲態。在自己死之前，也想要耍最後的任性。

　　那是她妒嫉的情感。

　　裂花回顧至今的一生，原本是個驕傲的戰士、為族奉獻，那時的自己有多歡悅？但部族奪走一切。

　　她想要留下一個慰藉。

　　來彌補自己無法傾注愛給親生的孩子，以任性的方式，來教導小貓成長。

　　「你會發現這條路走到最後，只剩無盡的黑暗。」

　　「我會拯救部族的。」卓洛魔納天真回答，想用無知的天真擊敗黑暗。

　　但是黑暗最喜歡天真了。

　　「那會犧牲了你自己，甚至是你的靈魂。之後你會後悔，再之後你會失失去自我……」裂花不忍地搖頭，看著卓洛魔納的深遠目光，似乎已經能看見小貓的未來。

　　「我……」

　　「你會跌倒、你會墜落比看不見四周還深的黑暗。」

　　「裂花，妳怎麼了？」

　　裂花一次又一次打擊小貓的信心，卓洛魔納頻頻發顫，四隻小腳快要站不住了。

　　「所以卓洛魔納……永遠都別忘了，你現在對我的好心。」

　　「我不懂。」卓洛魔納愁眉苦臉，好像接受一道試煉；一道自己無法明白答案、也不知原由的試煉，他不自覺縮成一團。

　　「石毛部族的貓都要拜託你了。你的道路皆是一片陰影，你也可能被自己的貓背叛──但是呀，卓洛魔納……」裂花再次摩蹭他的臉頰，傷心氣息圍繞在卓洛魔納的心頭，無法揮去這股不祥氣息。

　　卓洛魔納最後感覺到了──裂花的眼淚，濡濕他的皮毛。

　　「別忘了你對部族的誠心貢獻、別忘了曾在你內心閃耀出來的東西。那溫暖的東西，讓你的一生不會只剩黑暗，因為那樣會使光芒更加閃耀。」

　　她稍微緊緊擁抱了他一下才放開。

　　裂花把藥吃了下去，像噎著似地咳了幾聲，離卓洛魔納遠遠的就繼續睡。

　　卓洛魔納知道是時候離開了，沒能理解的這些話，成為他心中的千頭萬緒，漸漸與小貓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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