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刀帳 - 第三十五章：誰來撐場

九萬莊內，晨霧未散，氣氛異常——不是緊張，而是太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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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昭安一走，整座莊彷彿也跟著把腰桿放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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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自得坐在帳房前，一疊帳冊攤成扇子，眉頭皺到能夾死蒼蠅。他一邊翻一邊唸叨：「這張單誰批的？茶錢報四倍，寫個『重傷慰問』……你以為這裡是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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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報窩在角落喝茶，嘴上依舊油條：「你這人就沒點人情味，人家雲起跑了趟長白山，回來多喝點茶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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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茶喝得快把整個茶庫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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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比你帳算到半夜還碎念來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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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是替莊主看家！你看看這裡現在像個莊嗎？連查帳都得靠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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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來沒搭話，只在練武場默默新增了一塊木牌，上頭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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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週課表：負重踏樁一百圈，踢腿五千下，不完成不給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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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看到那牌子，嘴角抽了三下，轉頭問旁邊的弟子：「……這週是我負責煮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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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是你不完成這些也吃不到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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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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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屁股坐回階下，滿臉生無可戀。留昭安不在，他本來以為自己能上位當個準副手，結果整個九萬莊像換了個版本——地獄加強包，無人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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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主一走，這莊就跟放假的賭場一樣……連打掃都開始用抽籤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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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搖頭，一邊心虛看了眼自己剛掃到一半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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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報吹了口涼茶，懶洋洋道：「留司頭這人啊，看著冷，其實熱得很。她不在了，你才知道她在這莊是什麼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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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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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管、頭兒、督軍、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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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不是角色，是整個體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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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報點點頭，慢悠悠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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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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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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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頭望向莊門，那條通往遠方的路還染著清晨霧氣。那個總是坐在案邊、手握卷冊、眼神冰冷、出手卻總能穩住一切的女人——如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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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莊，還得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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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在了，我們得更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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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來終於開口，聲音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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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守的是她留下的莊，也是她信得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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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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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張雲起低聲道：「那我們該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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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自得翻了翻帳冊，語氣意外地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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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把這裡撐到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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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星稀，九萬莊後廊，霜氣壓得人聲都低了幾分。火盆吱呀地燃著，炭香滲進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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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報打著哈欠，拉了張椅子往炭盆旁一坐：「……人走了，茶還是要喝的。你們猜，這次他們仨到底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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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自得沒應聲，只是把扇子合上，動作一貫地乾淨俐落。全來蹲在一邊喂貓，一臉「不想理你」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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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倒是眼神一亮：「我覺得……是東南方向！不對不對，可能是回武當了，順路修行順便看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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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報冷笑：「看你臉幹嘛？回憶一下當初你怎麼被打進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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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縮了一下：「……我那時候比較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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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自得這時慢慢開口：「不是武當。臨走前我看見留司頭手上的包袱，帶了地圖，還不是咱們這塊地的……目測是北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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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來淡淡補一句：「北線如果走太遠就是……長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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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報臉色一沉：「哼，長白山那鬼地方，上回差點把我們莊主收了命。朱棣要是還敢提回去，我絕對上書罵他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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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皺眉：「可萬一……他們真是往那邊去查斷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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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報「啪」地拍桌站起：「查你媽的線！我們是情報莊，不是送死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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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自得瞥他一眼，語氣照舊不疾不徐：「那你怎麼不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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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報一愣，坐回去罵：「……攔不住啊！那傢伙眼神一狠，我嘴都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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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來忽然說：「不一定是長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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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齊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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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說：「出發前一天，我去廚房找醃肉，撞見朱棣那邊來送信的小廝，聽他說……燕王這趟除了查線索，還要聯絡江湖幾家舊盟勢力，準備拉幫結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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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自得：「那他們的路線會繞，可能不止一個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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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報端起茶，一口悶了，冷哼：「那我們就在這裡喝茶，喝到他們什麼時候出事、什麼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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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來說：「賭爺沒交代，就是不想我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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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悶聲說：「……可什麼都不說，就走了，真的有點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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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報低聲：「他不說，是怕你們誰要跟。他現在出門，是用命換時間，不是出去遊山玩水。你們去了，只是讓他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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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垂下眼：「……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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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沉默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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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盆裡火光映得牆角明明滅滅，誰都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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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孔自得起身倒酒，舉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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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知道他去哪。但他知道——我們在這裡，會一直守著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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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萬報一聲「乾了」，張雲起跟上，全來沒說話，只是舉了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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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聲輕碰，茶冷如霜，情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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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萬莊的人，不追，不問，但絕對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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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薄霧未散，張雲起抱著柴火從後院轉進來，一身灰，滿臉哈欠，鞋還掉了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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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轉過回廊，一道熟悉又不耐煩的聲音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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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還以為你失蹤三天是跑去投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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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愣，抬頭，就見東廊石階上，坐著個人影，身穿淡粉短褂、髮梳雙環，一手支腮，一手正掰著糖葫蘆的竹籤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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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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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萬莊外的戲樓小伶人，戲唱得不怎麼樣，嘴倒是比誰都靈。住莊這些天，張雲起被她罵的次數比賭九萬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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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皺眉：「我去哪用你管？你是莊主還是莊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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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雛子翻了個白眼，懶洋洋地說：「你要是莊主，九萬莊早就變九萬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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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氣結：「妳能不能有點尊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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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的不是尊重，是掌聲吧？可惜你沒戲唱，光剩自尊在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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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抱著柴火想走，被她一句話堵住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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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他們仨不在，你是不是最閒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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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有——」張雲起急了，「我每天早起搬柴掃地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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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棒喔，真是九萬莊的門神——專門守著門，啥都不會，臉還總往人前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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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臉脹紅：「妳怎麼老是針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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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雛子站起來，走過來拍拍他滿是灰的肩：「誰叫你這張臉長得像天生欠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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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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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理他爆炸的語氣，只是轉身從柱後提了個小壺：「你不是嘴硬嘛，喝點熱的讓你嘴巴軟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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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愣了，接過茶壺時指尖有點燙，還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妳……怎麼突然這麼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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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你活不到莊主回來看見你出糗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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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這句話，哼了一聲，提裙轉身走了，細碎腳步在霜地上踩得咯吱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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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抱著茶壺站在原地，罵不出口，只好小聲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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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女人哪天要是嘴巴能溫柔點，我都懷疑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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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是溫的，嘴是酸的，心裡卻有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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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雛子走遠了，張雲起還站在那兒，抱著那壺茶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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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她到底是真關心還是嘴癢，不過也沒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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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喝了一口茶，苦澀中帶著點甘，就像現在這些日子——沒那麼風光，卻是實實在在地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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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廊下傳來來萬報的罵聲：「張雲起！你再給我磨蹭，午飯自己喝西北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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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一邊翻白眼一邊提著柴火快步跟上，嘴裡還碎念：「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命苦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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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還是那樣，屋頂還是冷的，風還是有點刮人，但屋裡有熱湯，有燈火，有人會吵，有人會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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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九萬不在，留昭安也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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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們留下來的信任，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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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撐起日常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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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自得、來萬報、全來、張雲起、還有嘴上最毒的小雛子——一個都沒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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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樣是沒有莊主與司頭的一天，

但唯有他們慢慢地成長，

九萬莊才能安穩地撐著，成為這座信念的避風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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