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綾劫 - （23）這戲演得真好

殿上

金鑾殿的晨光穿過九龍藻井，在蘇宵的淺金朝服上灑下一片碎金。

她站得筆直，唇上胭脂是新蘸的，連指尖蔻丹都透著精心算計過的艷色——可那雙眼卻是空的，像兩潭結冰的湖。

她已經忘了上一次安睡是何時，只記得兄長蘇赫將虎符塞進她手心時說的話：

「宵兒，這江山你得替我看著。」 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E0BGeEagU

看？

她簡直是在用骨血熬這座王朝。

她昨夜只睡了一個時辰。奏摺如雪片般落下，蘇赫雖為兄長，卻也將大半軍政奏章交予她批閱。她是太子妃，卻活得像丞相。

香爐裡的龍涎香突然變得刺鼻，眼前金碧輝煌的殿宇開始扭曲。蘇宵感覺自己正在融化，像一尊被烈日暴曬的雪雕。她下意識去扶玉笏，卻摸到一片虛空——

「砰！」

淺金衣袖掃過九龍御階，她在百官驚呼聲中栽向一旁。預想中的疼痛沒有來臨，反而撞進一個帶著沉水香氣的懷抱。

凌修的手僵在半空。

他本可以躲開的。

這個毒如蛇蠍的女人，這個把他逼到絕境的太子妃，此刻竟虛弱得像片枯葉。她滾燙的額頭貼在他頸側，呼吸輕得彷彿下一秒就會斷絕。

「傳御醫！」他的聲音比自己預想的更急促。

懷裡的蘇宵忽然輕笑，蒼白的唇瓣擦過他耳垂：「殿下……這戲演得真好……」她指尖無力地揪住他朝服前襟，「連自己……都騙過去了吧？」

一滴汗從她額角滑落，砸在凌修手背上，燙得驚人。

百官噤若寒蟬。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太子妃——沒有算計的笑容，沒有凌厲的眼風，只有一個病得發抖的女子，連掙扎都顯得勉強。更沒見過這樣的太子，那雙總是陰鷙的眼睛裡，竟閃過一絲慌亂。

「閉嘴。」凌修咬牙將她打橫抱起，掌心觸到她後背的蝴蝶骨，單薄得像是要刺破錦衣。他這才發現，那些華服下的蘇宵，原來這麼瘦。

蘇宵在他懷裡蜷了蜷，像隻終於找到熱源的貓。她的意識已經模糊，卻還記得用氣音在他耳邊呢喃：「別……別讓魏辰看見……」

這句話比任何刀劍都鋒利，瞬間剖開凌修所有偽裝。

她連昏迷都在算計。

算計他的心疼，算計他的動搖，算計這滿朝文武的耳目。

可當他低頭看她燒得通紅的臉頰，看那雙總是含情的眼睛此刻緊閉，看她在夢中仍不安顫動的睫毛——

凌修忽然希望，這場病是真的。

至少這一刻，她不是權傾朝野的太子妃。

只是個會發熱，會昏厥，會在他懷裡無意識蹭淚的——

蘇宵。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8vG97fKDW

【東宮】

殿外風雨交加，凌修站在廊下，聽著裡頭傳來的細碎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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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赫低沉的嗓音在報藥方，戎朔的腳步聲來回急促，偶爾夾雜侍女壓抑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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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總是笑語盈盈的太子妃，此刻卻安靜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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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朝政全推給妹妹，現在倒來裝模作樣。」凌修盯著窗紙上蘇赫晃動的身影，突然冷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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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他自己先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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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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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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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可能心疼那個毒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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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陷進掌心，「兩個都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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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順著飛簷砸在他肩頭，浸透錦袍。他本該覺得冷，可胸腔裡那把火卻燒得愈發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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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赫憑什麼坐在她榻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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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朔又算什麼東西也配熬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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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那個總冷著臉的魏辰，此刻都能在殿內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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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這個名正言順的丈夫，卻站在這裡像條被遺棄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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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內侍戰戰兢兢捧來傘，「您站了兩個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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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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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修一腳踹翻廊下的青瓷花盆。碎裂聲驚動了殿內的人，窗上映出戎朔警覺抬頭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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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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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東宮，他的太子妃，如今倒成了別人的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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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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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突然傳來一陣虛弱的咳嗽聲，像把小鉤子猛地拽住凌修的心臟。那是蘇宵的聲音，卻比他記憶中任何時候都要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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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是本能地往前一步，又硬生生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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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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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啞得不成調的單字飄出來，緊接著是戎朔手忙腳亂碰翻茶盞的動靜。凌修能想像那個畫面——她蒼白著臉靠在戎朔臂彎裡，說不定還會對那條野狗露出個虛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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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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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炸響的瞬間，凌修終於暴怒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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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走出十步，他又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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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中，他狠狠抹了把臉，突然對內侍吼道：「去把庫房的百年人參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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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嚇得撲通跪地：「可、可那是陛下賜給您保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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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說——」凌修揪起內侍衣領，眼底血絲猙獰，「現在！立刻！送去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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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甩開內侍，喘著粗氣望向燈火通明的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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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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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她病中還要勾得他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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