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器：潛界之鏡 - 第八章　御花園私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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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豐三十四年，昭明國，萬安城，皇宮。

　　萬和殿上，皇帝宣玉泰靠坐在龍椅上，神情淡漠，一手托腮，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一票大臣爭論不休。

　　「妖族猖獗，竟然膽敢在南方挑起戰爭！若不立即派大軍南下反攻，豈不是滅我昭明威嚴？」一名面目威武的高大武將怒氣沖沖地罵道。

　　「張將軍此言差矣！」此話一出，站在一旁的刑部尚書馬上出言反駁：「除去三年前那場望河之戰，近年來，妖族雖頻繁入侵我方各地城鎮，可終究只是小打小鬧，從未敢正面對抗。如今卻忽然襲擊南方邊界，想必是有所倚仗。」

　　他擰起眉毛，抬手捋了捋白長的鬍鬚，接續說道：「依我所見，應當先守住南方關口，靜觀其變，待摸清妖族的底細，再出兵反制也不遲。」

　　張將軍一聽，冷笑一聲，譏諷道：「劉尚書紙上談兵的功夫可還行？妖族向來狡詐陰險，便是因其實力不足。要想對付此般族類，唯有強力壓制，方可不受其算計！」

　　話音剛落，只見身材福胖的戶部尚書挑了挑眉，出聲插嘴道：「張將軍說的容易，這兵馬皆需糧草，若是一次出兵大量，短期內定然無法湊齊等量糧草，屆時將軍又該如何應對？」

　　張將軍昂起頭，瞥看了戶部尚書一眼，神情頗有些不以為然：「那是你們戶部的事！況且糧草可先從南方各郡借調，並非什麼難事！」

　　戶部尚書被噎了一下，氣得身軀一抖，正欲反駁，卻被另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

　　「將軍說得有理，出兵南下乃刻不容緩之事，倘若拖延太久，致使南境各郡失守，才是得不償失。」

　　三皇子宣曜眉頭微皺，神態認真地說道：「然則，亦無須急於大量出兵，南方尚還有幾位將軍鎮守。且昭明之下，高手眾多，可考慮派出一隊精銳，混在軍兵之中，如此一來既可減少出兵，又可有效打擊妖族，便於朝中掌控戰局。」

　　這話說得巧妙，既支持出戰，亦折衷安撫了穩健派官員，兩方皆有所得。是以一時之間，朝堂靜默無聲，竟無人再言異議。

　　見狀，一直未曾發言的二王爺抓準時機，站出來雙手一拱，朝前方龍椅上的皇帝建言道：「臣弟以為三皇子此計甚好！還請聖上考慮！」

　　後方幾名大臣一看，隨即跟著拱手附和。

　　「臣也以為此計甚妙，還請聖上考慮！」

　　「三皇子妙言，臣以為無須再議。」

　　「還請聖上考慮。」

　　對於眾大臣的提議，宣玉泰只是懶懶地抬了一下眼，目光落在三皇子身上，停頓片刻後，又輕輕掃過二王爺，看向站在另一邊的太子。

　　「太子認為如何？」宣玉泰聲音雖緩，卻自帶威嚴，令人不敢冒犯。

　　被點名到的太子微微一愣，顯然未料及皇帝會徵詢他的意見。遲疑一會兒後，終是低聲應道：「兒臣並無其他想法，三弟的計策已是絕佳。」

　　宣玉泰望著他，眼神微瞇，手指在龍椅上輕敲，似是在琢磨，又似在審視。隨後眉毛一挑，口氣帶著幾分隨意：「既然太子也以為此計絕佳，此事無須再議，明日即出兵南下。」

　　「臣遵旨。」兵部尚書反應極快，立刻站出來領命。

　　緊接著，宣玉泰臉色一沉，緩聲下令：「至於甄選精銳一事……太子，朕給你五日時間處理，莫要拖延誤事。」

　　「兒臣遵旨。」太子急忙俯身行禮。

　　宣玉泰未再看他一眼，僅環視一圈大殿，淡淡問道：「眾卿可還有未議之事？」

　　只見下方文武大臣面面相覷，無一開口，顯然已無補充。

　　宣玉泰似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隨手一拂龍袍，下令道：「既如此，退朝吧。」

　　議事了一個早上，宣玉泰也有些膩煩，一語落下，便揮袖離席，步履不緩地往內殿而去，留下滿堂官員齊聲叩首，恭送駕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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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內苑的小徑上，畢進天腳步倉促，一語不發地跟在一名管事太監後方。

　　此時正值仲夏，小徑兩旁的茉莉潔白盈潤，香氣盈人。畢進天卻無心欣賞，一路走來，只覺陽光毒辣，曬得人燥熱難當。

　　眼看著就要抵達御花園，他內心不禁猜測起皇帝此番匆忙召見，究竟所為何事？

　　是要暗中指派任務？抑或終於察覺到照天寶鏡出了問題？

　　……如若真是後者，那他恐怕毫無退路可言，最糟的情況只能從實交代，承接聖怒。

　　思緒未定，只見前方領路太監已然停下腳步，側過身恭敬朝他說道：「畢閣主，聖上正在前方御花園內等您，還請快進，莫要讓聖上久候。」

　　畢進天回過神來，抬頭望去，一襲明黃色的身影正佇立於不遠處，背著手似是在賞花。

　　他連忙快步走上前，躬身行禮，垂首說道：「微臣叩見皇上。」

　　宣玉泰微微側首看了他一眼，擺了擺手，示意免禮，語氣平靜地開口問道：「畢愛卿以為，如今妖族實力如何？」

　　畢進天聞言一頓，未及多想，便恭聲答說：「微臣以為，如今妖族實力雖有長進，然而與先前相比，亦無相差太多。」

　　「哦？」宣玉泰挑起眉毛，聲音依舊不急不緩，卻隱隱透出一絲寒意：「那畢愛卿可知，今早南境已傳來急報，大批妖軍正集結關外，聲稱要奪我昭明領土。」

　　「什麼？」畢進天臉上露出幾分難以置信。

　　宣玉泰冷笑一聲，淡然說道：「也罷，我看你是待在宮中太久，反倒摸不清敵人的實力了。」

　　頓了頓，又道：「回去後挑選幾名靈鏡閣精銳，五日後隨隊前往南境作戰。」

　　畢進天不敢多問，只能俯首稱是。唯獨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其解。

　　靈鏡閣雖專司獵殺妖族，可負責的地區多為皇城內外，至多是協助各地處理一些特殊事件，基本並不參與外事，更罔論邊關戰事。

　　可為何這次皇帝卻要指派靈鏡閣前往戰線？

　　果真妖族實力增長如此之快，連那些修為已觸碰到天境門檻的邊疆大將，都抵擋不住？

　　畢進天還未想出個結論，便聽見宣玉泰的聲音驟然低沉，像從喉間逼出的冷鐵：「還有那照天寶鏡……是否出了什麼差錯？」

　　話語落下，儘管宣玉泰未曾轉過身來，那股隱而不發的氣場卻已令他冷汗直流。

　　畢竟，撇開皇帝的身分不談，宣玉泰本身亦是修為深厚的劍修，真要動起手來，也未必落於他之下。

　　更何況，他心中還藏著不能告人的秘密。

　　「啟秉皇上，照天寶鏡並無異常，唯近年來效力似乎略有下降，原因尚未查明。」畢進天很快擬妥說詞，避重就輕，並未提及寶鏡早已瀕臨失效之事。

　　國戰當前，若此時傳出寶鏡失靈的消息，定將引發人心惶惶、社稷動盪，於戰事更為不利。

　　況且身為守鏡之人，今日這局面亦是由他一手造成，皇帝若要追查原由，他同樣難辭其咎。

　　眼下七年時間過去，他始終連一絲線索都未曾尋得。如今當年那傢伙極可能早已潛藏於人族之中，與周遭高度同化，想來已難辨真形。

　　倘若當時他有成功除掉那傢伙，也不至於多年來讓妖族平白鑽了漏洞，得以頻繁潛入皇城。

　　「哼！」聽完他的說詞，宣玉泰發出一聲冷哼，意有所指地說：「這世道，不僅是人，連東西都不堪用了。」

　　緊接著又補上一句：「下個月便是照天大典，記得好好準備，將那些躲進城裡的老鼠都給我抓出來！」

　　「是。」畢進天急忙應下，心底暗鬆一口氣。

　　宣玉泰輕聲一嘆，擺手下了逐令：「朕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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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萬安城闃寂無聲，白日裡的車馬喧囂早已消散，唯餘月色如水，映照在無人的青石路上，徒留一地清冷。

　　此時萬物酣夢，然在這沉靜之中，兩側屋宅隱沒於夜影，彷彿有什麼，正悄然蠢動於月光照不及的角落。

　　城東一座宅院深處，隱約傳出一陣斷斷續續的嘔吐聲，沿著靜謐巷弄輕輕回響。

　　那聲音低啞濁重，夾雜著液體翻攪與牙齒咬合的異響，像是什麼東西被強行吞下，又在喉中來回摩擦，令人毛骨悚然。

　　屋內，一名男子酣然沉睡，渾然不覺那詭異聲響正一點一滴滲入夢中。

　　直到某個瞬間，嘔聲中忽然夾雜一聲「咔啦」——如骨骼碎裂，抑或牙齒咬斷硬物的脆響，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男子猛然驚醒。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朝窗外望了一眼，嘴裡低聲咕噥：「這大半夜的，誰在外頭鬧？」

　　屋外，那瘮人的嘔吐聲愈發清晰，聽起來似乎就在自家院中。

　　男子皺起眉頭，起身披了件外氅，推開房門走進院子。

　　微涼月色下，一個披頭散髮的佝僂身影正蹲在院子中間，雙肩顫抖聳動，不斷發出似是嘔吐，又似是咀嚼的恐怖聲響。

　　見到這弔詭的場景，男子背脊一寒，腿一軟，轉身便欲逃回房內。可才剛回頭，他卻猛地發現，那人身上的衣服……不就是他日前親手為母親挑的那件？

　　「娘？」

　　方才的恐懼頓時消散無影，他試探地叫了一聲，然而母親卻似乎沒聽見，依舊蹲跪在原地嘔吐著，像是生了什麼重病。

　　見狀，他心頭一緊，急忙小跑著奔到母親身後，想要查看母親的情況。

　　可就在此時，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倏然湧入鼻間，刺鼻得令人作噁。與此同時，前方母親的嘔吐聲也莫名停了下來。

　　滿院寂靜。

　　「……娘、娘？」

　　不妙的感覺浮上胸口，他伸出手欲要扶起母親，卻又驀地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伸出的手就這麼停在了半空中。

　　眼角餘光中，他突然瞥見母親腳下還倒著一團人影，仔細一看，竟是母親的丫環小梅！

　　然而此時，這個可憐的丫環衣衫凌亂、渾身是血，胸腹處成了一個空空的血洞，顯然早已死去多時。

　　她瞪大著雙眼直視前方，神情驚懼扭曲，彷彿在死前見到了什麼恐怖至極的東西。

　　「啊啊……嗚、嗚哇啊！」

　　男子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一時間驚魂失魄、雙腿發軟，只能不斷驚叫著踢蹬雙腿，試圖遠離眼前的屍體與母親。

　　可惜為時已晚，母親已經回過身來看見了他。

　　只見母親歪斜著頭，一張嘴張大如斗，幾乎快要能吞下一個頭顱，兩側嘴角裂至耳下，一對詭異的蒼白手臂從其中伸出，上頭沾滿了腥紅，還有些許骨屑及碎肉。

　　「咕嘔……嗚嘔……」

　　那對手臂在口中不斷進出揮舞，帶出喉間陣陣嘔聲，以及大量腥臭的唾液。

　　看見母親的恐怖模樣，男子驚叫得更為大聲，腳下卻癱軟得使不出力，就連想要翻身逃跑都難以做到。

　　「咕嘔……嗚嘔……」

　　下一刻，母親踏著踉蹌的腳步直朝他撲了過來。

　　院裡傳來男子淒厲的慘叫聲，沒多久後，一切又歸於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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