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那幻境乃千年魘妖所化,」惜遙聲音輕柔,彷彿怕驚動什麼潛伏於暗的東西,「魘妖最擅以心為鏡,窺人埋藏於心底最深的懼。」
她頓了頓,眼神輕輕落在他指尖上,語調平靜卻細得能穿透人心:「你越是壓抑沉默,它便將記憶釀作鴆毒,一寸寸地,蠶食你的心防。」
他沉默片刻,指尖蜷緊,聲音低啞如夜風拂過荒林:「我看見昭烈,他站在風雪之中,看著我練劍……就像在打磨一柄剛開鋒的刀。」
「十二歲那年,他把我親手送進萬符宗的試煉場。」他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手心,眼神幽深,彷彿仍未從那幻象中完全走出:「被妖獸撕碎的痛,被吞食的窒息……每一次重生時骨頭重新長起的聲音,我到現在都記得。」
惜遙的指尖輕顫,心口像被什麼悄悄攫住,悶得發緊。她想說些什麼,可那千言萬語湧至喉間,最後卻只凝成一抹沉默。
她能聽懂他話裡的苦,男孩在妖獸利齒下發出的求饒與哀鳴;看得見他如今低眉的神情,卻拼湊不出當年骨頭被嚼碎時,他的樣子是有多絕望恐懼。
她很想安慰,卻不敢輕言一句「你受苦了」。因為她知道,這些苦不是一句話能觸及的,說出來只會顯得淺薄。那份痛,並不是任何一個旁人能替他承的。
於是她選擇了沉默,一種心疼到無語的沉默。
「後來,我才知道,」他忽地低笑一聲,語氣裡壓著一縷疲憊,「我那所謂的父親,是世人聞之色變的魔尊,至此我便成了世人眼中的孽障。」
懷煦低低一笑,那聲音不帶半分快意,像是風雪夜裡一根微顫的燭芯:「這椿椿件件,彷彿都在說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生。」
「若我本就是錯,那我這一生,又是為了什麼?」他話音輕淡,語尾卻透著一絲無聲的苦澀,他抬眼看向惜遙,那眼神不帶鋒芒,唯餘一絲壓抑得太久的迷茫與脆弱。
靜了片刻,惜遙才低聲開口:「所以你怕的,是活著......卻無所歸依?」那聲音溫柔如水,卻不似撫慰,更像一盞燈,在他幽暗的心海中靜靜亮起。
「幼時怕劍不夠快,後來怕自己一念成魔,」聲音沾上了啞意,低垂的眼眸染上一層陰影,握緊的指節泛白,讓他看上去一碰就碎,「如今才知,我最怕的是此生如傀儡懸絲,命線不由己,掙不脫,也逃不開。」
——最後,連自己想護的人,都護不了。懷煦默聲想到,這句話在心底繞了一圈,卻無聲無息地沉了下去。
「我覺得……」
惜遙垂下眼眸,睫毛在燈影下投出一道微微的弧,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袖,像是在某個細節裡尋找最妥貼的字眼。
「你現在會怕……不是件壞事。」
懷煦微微一愣,轉首望向她,眉心微蹙:「怕,是好事?」
惜遙點了點頭,那語氣既柔軟,又篤定,像一縷薄光穿過靜水: 「會怕,代表你在乎。人總是為心中所執,去掙一個公道,尋一份真相。這樣的人生,比起被仙門當成刃使來使去——是不是更像在『活著』?」
她歪著頭望他,揚起了嘴角,聲音溫柔得像春風拂柳,一寸寸撫開懷煦的心頭積雪。
「昭懷煦,你若怕此生都活成他人之刃的話,」她看著他,目光如星落河川,微顫卻堅定:「那就從此刻起,給自己掙個公道,別輸給那群老頭。」
懷煦沉默良久,那雙眼眸彷彿藏著千重山水,此刻卻被什麼悄悄融開了一角。他低聲輕笑,像是一根繃得太久的弦,終於微微鬆動。
他看著滿臉堅定的惜遙,心中忽然冒出絲絲疑問: 「那你呢?你怕什麼?」
她輕笑,指尖隨意繞著袖角:「我修保命之術,不就是為了多活幾天嘛。這世上的好風景還沒看夠,話本還沒追完,想去的地方也都還沒去成,要是就這麼死了,多虧啊。」
懷煦低聲應了句:「聽起來,確實平凡得很……不過,也挺像你的作風。」
惜遙偏頭看他,笑容柔柔的:「未央說過,平凡是福。他曾經有個朋友,肩挑重擔,為了天下與愛人而死。所以他一直勸我,要平凡地活,別逞英雄,活在當下就好。」
懷煦靜了靜,忽然開口:「你和未央……感情很好?」
惜遙揚眉一笑,語氣帶著調皮的調侃:「唷,懷煦仙君今晚怎麼對我特別有興趣?」
懷煦神色一頓,似是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起身走了兩步。走到門邊時,他停下腳步,背對著她,聲音低低的,卻清晰:
「我也是……第一次,跟旁人說這麼多話。」
惜遙望著他微微僵硬的背影,唇邊緩緩浮出一抹笑意。
她知道,他從未將任何人視為「朋友」——但從這一刻起,也許她成了第一個。
門被輕輕推開。
懷煦剛踏出門檻,就見小曦蹲坐在門邊,狐耳垂著,一臉可憐巴巴。她一見門開,眼睛瞬間亮了,立刻蹭地站起來,張開雙手就要撲進去:「姐姐!」
懷煦神情未動,手倒是動得極快。他手指一挑,袖風一卷,輕而不費力地將她後領提住。
小曦腳離地了,小臉一慌,兩手在空中胡亂撲騰:「我、我能幫姐姐睡個好覺的——我還會唱曲子呢!」
「不需要。」懷煦冷冷地吐出兩字,臉上沒什麼表情,額角的青筋卻悄然浮起。,他自問不是個擅長哄孩子的仙君——尤其這孩子還是隻會口出狂言的狐。
正當他打算把這隻不安分的小靈狐哄走,一道聲音忽從夜風中破空而至——
「狐妖!你別想跑!」
懷煦眉頭一擰,氣息微沉,抬眼便見顧青羽御劍而至,劍鋒未至,聲勢已先撲面,衣袍獵獵,一副要當場動手的模樣。
「吵死了。」懷煦低聲嘆了口氣,語氣幾不可察地透出一絲疲憊。他手一揮,乾脆將小曦推回房中。
房內,惜遙剛起身,便見小曦如風捲殘雲般撲了進來,差點跌倒在她腿邊。她一臉懵地扶住她,再抬頭看向門外——懷煦已然替她把門鎖上,靈鎖無聲浮現,將屋內屋外一線隔絕。
顧青羽一個踏步,躍上二樓廊簷,與懷煦遙遙對峙。
「昭仙君!」顧青羽怒聲未落,劍尖已直指門扉,「你怎能將那狐妖放進惜遙房中?萬一她傷了——」
懷煦一抬手就是一道禁言咒。
「她與那靈狐共處,氣息更穩,有助調息。」懷煦語氣依舊冷淡,卻比夜風還鋒利。
話音未落,他忽地展袖而起,玄光劍已自手中飛現,劍尖一閃,倏地抵上青羽咽喉,靈壓凜冽如霜風鋪面,,殺意如冰封萬里的霜雪,逼得青羽呼吸頓止,靈台一片震顫。
「你若踏進半步,」懷煦語聲平靜如水,卻字字如霜刃,「我便廢你一足。」
語落,玄衣一轉,他已踏入隔壁廂房,「啪」地一聲,門關得冷峻又俐落,像一截劍鋒生生斷開空氣。
青羽怔在原地,雙眼圓睜,嘴巴一張一合,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氣得直跳腳,手指亂比,臉都憋紅了,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最後他只能悶聲蹲坐在門前。
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寂靜也最窩囊的一夜。
貓言貓語:人生在世,如果身邊有個人可以穩穩地接住你的情緒,而並非處處反駁時,那是多麼幸運的事。男生都可以有害怕的事物,女生也可以做安慰者,哪怕換了角色,都是同樣道理。你們會想有一個能接住你情緒的人,還是會分享軟弱給你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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