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遙?」一名年輕俊俏的男子自霧中踏出,身穿一襲棕白相間的俠客道衣,衣襟隨風微揚,腰間玉符撞出一串清脆聲響。
他眉目英朗,眼角帶幾分飛揚,臉上那點張揚的笑意讓人難以忽視。背後橫掛著一柄青穹長劍,手中還握著尚未擲出的雷火符,一副隨時準備開打的模樣。
他神情一頓,認出了站在霧中的惜遙,語氣帶笑又帶驚:「真是你啊!我就說嘛,天下間會用『護氣成形』的,還能有誰!」
話音未落,他的目光便落在了不遠處那名黑衣男子身上,眼神陡地一亮:「你是……你是太衡宗戰神昭懷煦?!你記得我嗎?我是萬符宗的顧青羽!以前在仙門議事時常見到你!」
懷煦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如水:「不記得。」
簡短三字,如潑下一盆冷水,澆熄了顧青羽滿臉的熱忱。他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萬符宗!就是專門抓我們的壞蛋!」小曦突然從惜遙袖中探出頭,金瞳豎立成細線,「姐姐你怎麼認識這種......」
惜遙只感覺到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這局面簡直糟透了——顧青羽出身捉妖世家,雖不如他父親極端,但對妖物始終心存芥蒂。
「妖物,你們快離她遠些。」顧青羽目光一沉,語氣戒備,「她可能就是那隻在城中作亂的狐妖!」
話音未落,小曦當場炸毛,耳尖直抖,怒氣上湧:「你才是妖!你全家都是——!」
惜遙急忙一把攔住她,柔聲說道:「不是她。」
青羽皺著眉,眼裡仍滿是狐疑:「你們……不會是中了她的幻術?」
「剛化形的靈狐,哪來什麼高深幻術能騙人。」懷煦淡聲開口,語氣不帶一絲溫度。
惜遙一邊安撫小曦,一邊轉向青羽簡要解釋:「作亂的不是她,是另一隻五尾狐妖。那妖似是受障氣影響而狂化,我們正是追她進這片障林裡的。你怎麼也在?」
顧青羽聞言,掏出一枚羅盤,神色轉為正色:「有人向萬符宗求助,說清北鎮有妖禍,我爹便讓我下山查探。我在鎮上感應到妖氣異動,一路追蹤氣機,才追到這裡。」
他將羅盤遞來,只見其通體古銅,邊緣鑲著一圈青玉,盤面之上刻著繁複的靈紋與星宿走向,其中央的指針,竟在惜遙與小曦之間來回顫動。
「奇怪……怎麼也有你的氣息?」顧青羽訝然,「這羅盤只會感應妖邪之氣啊……」
惜遙和懷煦面色微變,正思索如何應對,卻在此時——
一道細若髮絲的障氣已沿著惜遙手腕上的傷口悄然鑽入,直竄心脈。魔丹驟然感應,大動之下,一陣劇痛自胸口傳來。
「唔……」惜遙悶哼一聲,身形一晃,捂著心口。
「惜遙?」青羽見狀連忙上前欲扶她,墨色廣袖驟然掠過,宛如夜幕驟落,挾著一縷劍氣冷風。
懷煦瞬間來到惜遙身側,玄衣翻飛間,他左臂環過惜遙腰際,掌心穩穩托住她後心,右手並指如劍,指尖懸在惜遙心窩三寸之處,靈氣如絲如縷,沿著她的脈絡潛入探查。懷煦眉心微蹙,感受到那團盤踞心門、正隱隱蠢動的魔丹,以及侵襲而來的陰寒障氣,他掌心微凝,靈力如細水潤入,試圖為她穩住氣息。
「障氣入體。」他低聲開口,語調冷靜,卻藏不住眉宇間的幾分急意。
「怎麼會?!」小曦臉色大變,「我的護鏈應該能護住你的!」
「不是你……許是傷口讓障氣趁虛而入。」惜遙強撐著搖頭,不願讓小曦自責。
懷煦不再多言,只道:「我帶你回去。」 他語氣平穩,動作卻異常果斷,一道靈光倏然升起,攜著惜遙瞬間化作流光,飛離障林。
「姐姐!」小曦金瞳驟縮,雪白狐耳急顫,抬腿就要追去。 「錚!」一道青鋒橫攔眼前,劍身映出顧青羽含怒的面容:「你對惜遙做了什麼手腳?」
「滾開!」小曦一爪子拍在劍身上,火星迸濺。
顧青羽卻更快一步,反手扣住她肩膀。她一怒,指尖已化作利爪,爪尖纏繞著金紅靈焰,往他揮去。
青羽身形倏然側轉,衣袂翻飛間,手中一轉,反手握劍,手中青穹劍劃出一道凌厲的銀弧。劍刃破空之聲尖銳刺耳,劍氣如彎月橫掃,直逼小曦腰腹。
千均一發之際,小曦躍起,四尾展開,身形一旋,在空中翻身避開,雪白的尾巴與劍氣擦過的瞬間,幾縷銀絲飄然落地。落地時她單膝跪地,指尖在地面抓出五道焦痕。
「你真當我是小妖不成?」小曦抬頭時金瞳燃起怒火,「今日便讓你見識靈狐之怒!」
她拍地而起,四尾倏然展開,原本雪白的尾尖此刻燃起熾焰,烈焰在夜色中如流霞閃耀。狐影一閃,她在空中盤旋一圈,銀尾如刃,反身一爪直撲青羽眉心。
「看劍!」青羽猛然拔劍,雙足一錯,身形一旋,以身側之姿避開狐爪,同時長劍自側掠過,直取小曦側翼。兩者再度交鋒,火與金交擊之聲震耳欲聾。火焰捲動的氣浪將兩人震開數丈,小曦落地後輕輕喘息,青羽額角則浮出薄汗。
她目光一冷,將雙爪交疊的瞬間,靈氣如流火在掌心之間凝聚,「——靈火散矢!」
隨著一聲清叱,雙爪一放,掌心靈氣爆裂成千萬火矢,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顧青羽眼神一凜,急忙掐訣,劍鋒插入土中三寸,兩指夾著符咒:「金剛盾!」
地面騰起一道金剛鐵壁,靈紋閃爍如鏈。火矢撞擊在鋼壁上炸開朵朵紅蓮,熱浪翻湧,將青羽身後的幾株古木燒得焦黑,枝葉簌簌墜落。 火浪翻湧間,小曦已化作四尾靈狐,額間火紋亮起。
「臭道士!」她怒罵一聲,白狐身形一閃,縱身躍上樹梢,尾火隨身划過長空,如彗星拂曉,「你再追我,我就燒光你的眉毛!」
顧青羽揮袖驅散煙塵,正要追擊時,只見白影已然沒入夜色之中。
「想逃?」他冷聲一笑,手訣一變。
青穹劍應聲而動,劍身瞬間暴漲三倍,青羽躍上,足尖輕點劍身,手中羅盤一引,他便兩指一揮,御劍而起,直追那一道縱火的狐影。
鳳仙客棧·廂房。
藥香氤氳,與靈氣細細交織在靜謐的空氣裡。
惜遙坐在床沿,雙膝微曲,掌心在膝上輕握著。她的氣息略顯紊亂,眉心緊鎖,仍是靈脈未穩之象。
懷煦靜立於她身前,衣袂無風而動。他低頭結印,靈光在指尖浮動如水紋般柔光,一縷一縷垂落,自他氣海穩穩牽引進她體內。
魂契再啟,兩人脈息相融,靈氣在氣脈間緩緩交會。那股熟悉的冰涼如雪泉潤入,沿著她的心門,將躁動不安的魔丹按伏,似拂風攬浪,溫而不迫。惜遙悶哼一聲,額上泛出細汗,身體微微一顫,卻不若以往那般刺骨難當。
「魔丹暫穩。」懷煦收起靈力,袖中靈光一閃,取出一小瓶藥膏。
「仙君的靈力……」惜遙指尖輕輕掠過不再滲血的腕傷,語氣半戲半真,「如今倒比從前,暖了一點點。」
懷煦拈著藥膏的手微微一頓,瓷瓶上的鶴紋在燈下泛著溫白的光。他沒看她,只語氣淡淡地答了一句:「是你開始適應了。」說畢,便低頭在她腕上的傷口處塗抹。指腹極輕,藥香隨著體溫慢慢擴散開來。
惜遙感覺他的手指輕觸過傷口,帶著靈氣的微熱和恰到好處的距離,心口泛起一點說不清的酥麻。為了打破這份沉默,她故作鎮定地挑眉一笑:「喲,懷煦仙君還會塗藥呢。」
懷煦原本欲瞪她一眼訓斥,目光卻在觸及她那閃避的眼神時頓住。那眼底一瞬而過的慌亂,藏得不深不淺,剛好被他看了個正著。
他唇角微彎,語氣帶著點淺淡的調侃:「你是不是一緊張,就特別話多?」
惜遙像被說中了心思,猛地轉頭瞪他,語氣帶虛:「誰緊張了?我才沒有!」
「是嗎?」懷煦挑眉,聲音低沉,像故意要逼她心虛。
「你、你別胡說八道啊!」惜遙話音一緊,乾脆將臉轉向一旁,耳尖卻悄悄泛了紅。
懷煦沒再多言,只是低低一笑,繼續將藥膏輕輕塗抹在她腕上,語氣慢條斯理地落下:「不是的話,就安分點。」
床榻不寬,兩人並肩而坐,身影在燈火微搖中被拉得細長。惜遙的外袍鬆垂,長髮斜斜落在肩頭,微微靠近懷煦衣袖的時候,靈氣間的牽引似乎也變得格外明顯。
魂契方歇,氣脈尚未完全分離。兩人之間雖無言,卻彷彿靈識還緊緊纏繞著。藥香與靈息交織在空氣中,靜得甚至能聽見彼此呼吸間的輕顫。
惜遙抿了抿嘴,像是在和沉默對峙。終於,她開口了,聲音刻意輕鬆:「這魔丹霸道得很,一點異動就痛得要命。若是回到你體內,也會這樣嗎?」
「我與你不同。」懷煦語聲靜穩,「我是仙魔混血,體內一半仙丹、一半魔丹。仙可制魔,自當能撐得住。」
惜遙若有所思:「修魔道,本來就伴隨著失控的代價。若你能平衡兩者……會不會,比任何人都強?」
懷煦默了片刻,低聲道:「這些都只是推測。」
話鋒微轉,他看向她的腕:「但我會想辦法,讓你早日恢復自由。」
惜遙低下眼,指尖無意摩挲著膝上的衣角。許久,她忽然問:「那你呢?若你取回魔丹……你會去報仇嗎?」
懷煦頓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燈火,那光落在他眼中,像隔著萬里風雪。良久,他才低聲吐出一句:「我……」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姐姐——姐姐我也來了!」
她拍著門,小聲又委屈,「你們是不是故意丟下我……」
然而懷煦未語,便收起藥瓶,手中靈印輕轉,指尖一縷靈光飛掠至門上。靈鎖應聲而現,室內外氣息頓時斷絕,聲息全無。
「你不讓她進來?」惜遙問。
懷煦語氣淡淡:「吵。」
惜遙一時沒忍住,輕笑出聲,眉眼彎成水色
屋中燈火微搖,靈香尚未散盡,靜謐得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那笑聲過後,一瞬空白仿佛化作了某種靜默的拉鋸——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惜遙收了笑意,目光落在懷煦身側的影子上,手指在膝上無意地繞著衣角轉了一圈,才終於側過頭來,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什麼:「我想問……你在幻境裡,看到了什麼?」
她語氣溫柔,卻帶著一點試探與謹慎,像是探進風雪中的一縷暖燈。
懷煦神情未動,只那雙眼輕輕掠過火光,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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