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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快要分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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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聽見夏至這麼問，他抱著膝蓋蜷縮在沙發上，呼吸得急促，甚至被自己過度換氣給嗆得咳了好幾聲。程以旭走上前要去抱他，夏至卻很用力地拒絕：「不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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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不要碰我，我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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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就待在這邊，不過去。」程以旭在沙發的最左側坐下，與夏至之間隔了兩個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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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撈起也晃到邊上的小狗，牠睏得眼皮都沒徹底睜開，看上去有些滑稽，程以旭笑笑，「我想起來我今天忘記問你晚餐吃什麼了，你也沒有主動告訴我......時差真的會讓人落東落西，太累了，以後公司如果要你出差，可以別人去的話你就不要接受了，光是飛機就要坐好久，又不可能報頭等艙的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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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嗯」了一聲，程以旭偏過頭去看他，又問了一次：「晚餐呢，吃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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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吃。」夏至沉默了好一會才說，「吃完想吐就不吃了，醫生說我想太多了，開安眠藥給我，但是我也沒有睡好，我會作夢，然後醒來，就睡不回去了。小楊說我長了黑眼圈，我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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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到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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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夢到以前的事，也夢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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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好的夢嗎？」程以旭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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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夏至點了點頭，「你在的時候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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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你和江阿姨說過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都很開心。」程以旭把小狗放到了夏至的手邊，希望牠能夠懂事地去哄哄牠哥的愛人，好在小狗確實聰明，用小腦袋瓜蹭了蹭夏至的小腿，發出了很可憐的嚶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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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揉揉小狗的頭，哪怕他眼下看上去並不符合，也沒有反駁程以旭，他用自己的語氣複述了一遍：「是的，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都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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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說你想了很多，也是因為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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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頓了頓，點頭，主動將手探了過來，「程以旭，你可以牽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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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很快地牽住了他，但還坐在原來的位置，沒有挪動半分，他們的手臂要深得很長，才能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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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告訴你，對不起。」夏至抿了抿嘴，他的視線朝下，不願意看向程以旭，「因為一直都不公平，我覺得奇怪，如果我是心臟病，沒有人會笑我，只會說我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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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是自閉症，就變成嘲笑我的跑步姿勢、絆倒我、弄丟我的作業，把我關在廁所裡，但是上課了門就可以開了，沒有人聽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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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這樣，都是因為我和他們說了我有自閉症，結果總是不好的，所以我不說了，我後悔說出來了。我害怕你變得跟他們一樣，那我會很痛，我會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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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沒有立刻回答。他鬆開握著彼此的手，站起身，繞過茶几，走進廚房，在水壺裡接了半瓶的水，再倒進夏至常用的馬克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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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作很慢，有意不讓水聲太響，可眼下過於安靜，大概是掉了根針在地上，也能吵醒整棟大樓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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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夏至回家的那天，程以旭沒有想太多，他不是會寫計畫書，考慮多種方案，最後挑一個最完美、失誤率最少的來執行的人。他只是想到了，就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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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媽聽兒子說夏至要來，特地請了假去做臉部保養，還排了將近一小時的隊買熱門的手工餅乾，要不是他爸阻止，她大概還會去燙頭髮，外加找個專門的化妝師給自己畫得能去參加選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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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問程以旭那夏至那邊呢，程以旭頂著被罵的風險，誠實地告訴她江阿姨已經知道很久了，每一次都會留自己下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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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是肯定罵的，他媽可是連夏至這一號人物的存在都不知道，小時候早戀時她沒阻止過，出櫃後也沒有責備和不理解，怎麼真正遇見了喜歡的人，卻要藏著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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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聽夏至親口說自己患有病症時，他媽媽是震驚的，是鼻酸的，她給了夏至一個擁抱。在夏至離開後，她還是有些難過，程以旭抽了張衛生紙給她，她沒有接，只說：你要好好對待人家，不是因為他是病人，而是因為他是你心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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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程以旭看了些資料，學者用簡單的幾個特徵來定義自閉症，孤獨、缺乏情感接觸、溝通缺陷，之類的，很籠統，也很常見。假設放在幾百年前，這個病症還沒有被命名，即使某個人因為受到了刺激，而不斷地原地踏步轉圈，放在現代總有人要說一句瘋子，可當時並不會出現哪個誰來指責，因為那不過是一個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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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建立了太多荒唐的生活標準，生物的姓名被剝奪，時間被劃分成了四季，就連1+1等於2也是人們所訂定的。程以旭讀了四年的商科，數學這門課是他最拿手的，但他也同時在想，或許在不同的時空裡，一加一會等於三，那頭的時間被設定成48個小時，奇怪的符號取代了冬天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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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夏至那些被歸類為病徵的反應，在程以旭眼裡看來也不過是個普通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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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他有固定的上床睡覺流程，枕頭也要拍成特定的形狀，棉被要拉得平整，才能夠安心地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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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在使用電鍋煮飯時，一定要把水量盛到兩個指節高，出了些微的差錯便會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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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出遠門住到飯店裡，夏至也需要花時間走過每一個角落，檢查插座、水龍頭、門鎖以及逃生出口。他睡不慣飯店的被單，背後得墊一件自己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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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不把這些看作是自閉症的特徵之一，大概也會有人用潔癖、強迫症來貼上標籤，好像總要證明誰身上有缺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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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任何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特定儀式，吃飯要配電視、早上要買一杯咖啡，或是洗澡要從頭頂開始最後才輪到腳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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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在不知道之前，沒察覺半分不對勁，在知道之後也並未改觀，夏至還是夏至，並不會一夕之間變成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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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想明白了為什麼夏至會焦躁、恐慌，甚至出現身體上的症狀，因為程以旭在夏至鼓起勇氣坦白的那天什麼話也沒說。他自認為是從容，覺得夏至能理解程以旭自始至終從沒有任何一刻將他當作患者，可在夏至看來，那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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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掩蓋過青空，雷聲從遠處逼近，就差了幾步要砸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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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在流理台上拿了條橡皮筋，走回沙發，抬起夏至的手，一圈一圈地捆在他的無名指上頭。原本該是鮮紅色，放久了變淡，還因為融化而有些黏膩，程以旭沒有綁得太緊，但夏至的皮膚白，仍然留下了一道顯示血路不通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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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看王逸明這樣做的時候，我也有一股衝動，想帶你去挑戒指，想跟你求婚。」程以旭握著夏至的指尖，話裡帶一點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用橡皮筋充當婚戒太過搞笑，「但我好像還沒有辦法，我的存款大概只夠買一間廁所，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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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沒有說話，就微微抬起手去看程以旭的傑作。程以旭喊了他兩遍，夏至才回過神，聽程以旭問他現在可以抱抱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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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點頭，程以旭便靠得更近一些，將他摟進懷裡，「你可能要教教我怎麼愛人，一直是你在說，我以為我聽久了也會了，但事實告訴我們，我會被當，可能到被退學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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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我愛你喔，很愛很愛你。」程以旭說，「我喜歡你的那些小堅持，我可以陪你看一輩子的電影，也願意永遠偷偷摸摸地談辦公室戀情。我愛你是因為你是夏至，換一個人、換一個個性，我可能就不會喜歡了，畢竟我的脾氣一點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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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抱著夏至，而夏至抱著小狗，是個溫馨和搞笑並存的畫面。他用下巴蹭了蹭夏至的頭頂，聞到了他們慣用的那款洗髮精味，就回想起了當年剛剛搬進來時，程以旭趁夏至不注意，一把將他抱起來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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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這麼做很浪漫，電視裡經常演，男女主角抱著彼此笑，末尾最好再加個動情的吻。不過夏至只被他嚇得全身僵硬，手扒在他的肩上扒得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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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在沉默很久之後開口，問程以旭他可以把橡皮筋留下來嗎？程以旭摘了它，揉揉夏至手指那一圈紅痕，「以後買好一點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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