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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持續了三年多，當時程以旭很幸運，在經濟不景氣全球大裁員的狀況下，被學長引薦進了現在的公司。他沒有回家鄉，就在已經生活四年的城市裡，再接著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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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夏至沒有和他一起，老家附近一間畫室的老闆認識江阿姨一家，他聘了夏至教小朋友做勞作和簡單的水彩畫，一週三天課，一天兩個小時。有位老師不知道怎麼他了，反正看夏至不順眼，會故意將洗筆水撒到他的腿上，或者唯獨忘了訂他那一份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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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為比孩子還要幼稚，他們犯錯了會和夏至道歉，會在回家前抱住夏至的手臂，和他說：老師我們下禮拜見喔。而同事只會上了很久的班，還在喊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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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阿姨每每看見夏至髒著褲子衣服回來，都要說一句小孩很難管吧，媽媽也是這麼把你拉扯長大的。夏至沒有認同也沒有反駁，他告訴程以旭自己小時候也很頑皮，媽媽的特休幾乎都用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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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把電話夾在肩膀和臉頰中間，想像很小的夏至就忍不住笑，說小朋友活潑是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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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休假，程以旭計畫要給夏至驚喜，剛放下行李就偷偷跑到夏至工作的畫室。他無比慶幸自己來得及時，再晚一步，夏至就會從二樓樓梯上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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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夏至只稍微扭到了腳踝，沒有其他大礙。程以旭不希望他繼續做下去，今天沒事是幸運，那明天呢，對方會挑監視器死角，會說無心之過，那下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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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垂著眼吃飯，他對這一些習以為常，反正也不是第一回在樓梯跌倒了。程以旭皺著眉看夏至，抬手去揉他的臉，背景配樂是夏叔叔看的電視聲，他想問夏至為什麼不說，猶豫了一會，只嘆氣，說自己不喜歡異地戀了，問夏至能不能跟著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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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夏至才也投了同一間公司的履歷。即將入職的那天夏至很嚴肅地和程以旭約定，在公司裡他們要裝作不認識對方，電視劇都是這麼演的，他們不提倡辦公室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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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想笑，他們分別所屬在不同的部門，樓層都不一樣，哪來的辦公室戀情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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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願意配合夏至，上班時在距離公司最近的便利商店放夏至下車，下班了要約定在更遠的位置集合，畢竟同事不會同一時間來，但會同一時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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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夏至看到了社內戀愛為主題的劇情，他稍微有些動搖，抿著嘴用餘光瞄程以旭。程以旭有心要逗他，裝作沒察覺和不在意，哪知夏至就真的不說了，繼續玩陌生人的角色扮演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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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程以旭生日的那一週，他提前向夏至要了生日禮物，他想要將夏至介紹給他媽媽認識。夏至愣了半晌，才回答他：好的，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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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當天，夏至提了最高級的水果禮盒以及一大束花，程以旭他媽嚇了一大跳，偏過頭求助站在一旁的自家兒子，發現他也是一臉哭笑不得，「媽，這是夏至多方參考後得出的結論，他很用心的，你要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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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話少，大部分時候還是程以旭代替回答，他要是離席去廁所或是哪裡，空氣便會凝結個幾秒鐘。程以旭他媽倒是想多和夏至聊聊，無奈總是被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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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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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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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抬起手，指著桌上的手工曲起，「我可以吃那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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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呀，以旭說你很喜歡這間的餅乾，沒吃完的話就帶回去，反正本來就是買來給你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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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點點頭道謝，拿了塊起來咬了一口，凝固的果醬帶著酸酸甜甜的味道，混合唾液融化在嘴裡。程以旭走回來時，夏至還維持著原先的坐姿，視線放在棉質的拖鞋上頭，他聽見他說：「阿姨，我有自閉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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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行為舉止很奇怪，平衡感不好，肢體統合能力也有問題。我會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擅長和人聊天，不喜歡在陌生的環境待太久，也不喜歡太黑、太吵。」夏至仍然沒有抬頭，手裡的餅乾遲遲等不到他再接著咬下第二口，「我需要定期回診，醫生要看我寫的日記，要確認原本的干預有沒有效果，還適不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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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接收到了他媽的目光，他沒有出聲，很輕地搖了頭。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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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眨了眨眼，「可是我可以說很多話，我正在說。我讀了很多書，記得很多東西。我也會愛人，我知道自己有多喜歡程以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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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應該和妳說這些，我媽媽討厭自閉症這三個字，會讓她想到我有病。但是你是程以旭的媽媽，我覺得妳必須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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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夏至走回家的路上，程以旭停在了他們從前常幽會的超商門口，給自己買了咖啡，為夏至拿了他最近喜歡的杯裝冰淇淋。上一回像這樣子兩個人一道站在門口，偷從縫隙鑽出來的冷氣，已經是大學畢業以前，櫃檯的店員換了，店鋪內也多了一點新的裝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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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盯著杯緣的水滴，很慢地從接近杯蓋處，滑落到尾巴，最後掉在了地上。他聽不見聲響，在腦裡自動替它配了音，咚的一聲，然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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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一勺一勺地挖著冰吃，嚥下肚的時間趕不及融化的速度，冰淇淋已經變成不好吃的樣子，程以旭想過分寵溺他，告訴夏至不要吃了，我再買一份新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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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兄弟裡王逸明是最早邁向人生下一階段的，不熟的同事用恭喜換一張喜帖，他們這群損友則是嘴上懷疑奉子成婚、嚇唬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還有說他婚紗照修得過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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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人說要在婚禮上埋地雷，把他們全炸了，但伴郎還是從他們之中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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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不太幸運地贏了猜拳，拿下最後一個名額，從訂婚宴就跟著忙碌，婚禮當天他得七早八早出門，導致夏至需要獨自去會場。前一晚他再三確認夏至記住了過去的路，要搭幾號車，在哪一站下，下車之後要往哪一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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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決定讓夏至和自己在同一時間出門，反正有休息室能待，睏的話在沙發上將就，餓了就吃桌上的零嘴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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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剛收好充滿電的耳機，聽他說完就皺眉，覺得他出爾反爾，程以旭無從辯解。他們是第一次來到王逸明居住的縣市，他沒有時間帶著夏至實際跑過一遍流程，奇怪的圓環道路肯定會搞得夏至頭昏腦脹地，程以旭不希望他為了不遲到，要提前很多出門，也不希望他勉強自己去開口尋求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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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程以旭能做到最好的方式，就只有把夏至揣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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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明替伴郎們準備了白色西裝，沒有新意，和訂婚宴是同一套，不過夏至只在照片上看過，還沒有親眼見識到。所以程以旭搞好了妝髮，找到機會就到夏至跟前晃一會，問他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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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的，夏至說。他只穿了件襯衫搭牛仔褲，瀏海乖順地貼在額前，被路過的一號床揶揄了一句他倆像下一秒就要出演弟弟捨不得哥哥結婚的禁斷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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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罵了他一聲，夏至卻不怎麼有精神。他已經這個狀態很長一段日子了，生活起居是沒什麼變化，食慾正常，看電影的習慣沒有改變，會因為小楊做出一些無厘頭的行為所以瞇起眼睛笑，路上遇見小狗了也會忍不住逗留，用目光去祈求牠主動過來蹭蹭自己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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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是，時不時會突然變得很累，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像隨時都要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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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摟住夏至的肩，點開手機裡的塔防遊戲，邀請他與自己協同作戰一把。他告訴夏至只有一點時間可以偷懶了，王逸明心太狠，上廁所也規定要在三分鐘內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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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禮舉行得順利，新娘很漂亮，她的裙擺長得幾乎拖了整條走道。沒有花童在一旁撒花，似乎是王逸明拒絕了所有親戚送出去的小孩，說寧願讓成年人穿滑稽的嬰兒套裝也不要那些醜孩子在他的人生大事中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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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互說我願意，交換戒指，再到當著所有人的面親嘴，流程進行得快，其他人在歡呼起哄，而程以旭站在舞台邊，目光越過了好幾個人，準確找到了坐在中間偏前排位置的夏至。他嘴裡咬著粉色的炸湯圓，臉頰鼓鼓地，還不忘要跟著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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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明趁新娘去換第二套婚紗，找了幾個兄弟去抽菸，程以旭沒有這項陋習，但被架著肩膀強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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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幹嘛不去敬酒。」程以旭倚著牆站得離他們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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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那個環節，都什麼年代了還這麼老套。」王逸明嘖了一聲，為程以旭沒有更新的思想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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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一次參加別人婚禮都十年前的事了。」程以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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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明用鼻子哼了一聲，「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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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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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夏至，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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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好的啊，見過家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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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不錯，怎麼說，下次換我準備你的紅包？」王逸明掐滅了菸，偏過頭去看程以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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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以旭聳了聳肩，「沒怎麼說，就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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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地排斥和王逸明談論這個話題，不為什麼，單純因為覺得矯情。程以旭往回走，在轉角的廁所門口遇見夏至，他彎了彎眼睛，搭上對方的肩膀，「我好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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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點了點頭，「那要快點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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