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逃亡者最好的,也是最危險的偽裝。
當載湉一行五人,如同驚弓之鳥般從假山石的隱秘出口魚貫而出,重新踏上紫禁城的土地時,迎接他們的,是比地下更甚的、充滿未知危險的黑暗和死寂。
“都跟緊了!不要發出任何聲音!”載湉壓低聲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隊伍的構成,決定了這次轉移的難度遠超之前。王德福手臂有傷,梁安年邁步緩,小石頭和翠兒則因恐懼而身體緊繃。他們還攜帶著沉重的發電機、卷軸和武器零件,每一步都必須格外小心。
他們沒有點燃那盞珍貴的碳絲燈(手搖的噪音和光亮在地面太過危險),只能依靠天邊慘淡的月光和遠處映紅天際的火光,在迷宮般的宮苑中摸索前行。
王德福自覺地走在最前面,忍着傷痛,警惕地探查着前方的動靜。載湉則居中策應,一手攙扶着步履蹣跚的梁安(小石頭在另一邊幫忙),另一隻手還要時不時拉一把幾乎要被恐懼吞噬的翠兒。那些重要的盒子、卷軸和發電機,則由體力尚可的幾人輪流背負。
他們選擇的路線,是白天載湉和王德福探查過的、相對偏僻荒涼的路徑。但夜晚的感覺完全不同。巨大的殿影如同潛伏的猛獸,廊柱的陰影深邃得彷彿能吞噬靈魂,風吹過枯枝敗葉發出的“沙沙”聲,都足以讓他們心驚肉跳。
遠處,外國佔領軍營地傳來的號角聲和模糊的口令聲,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時刻提醒着他們正身處敵人的腹心。
“停!”走在最前面的王德福突然打了個手勢,所有人立刻矮身蹲伏在一段殘破的宮牆後。
只見前方不遠處的宮道上,一隊提着馬燈、揹着長槍的外國士兵,正邁着整齊的步伐緩緩走過。藉着馬燈的光芒,載湉甚至能看清他們臉上冷漠的表情和鋼盔的反光。
五個人屏住呼吸,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直到那隊巡邏兵的身影消失在宮殿的拐角,他們才敢緩緩起身,繼續前行。
一路上,類似的驚險場面不斷上演。他們還差點撞上一夥正在低聲爭吵、似乎在分贓的亂兵(看服飾像是潰散的清軍),幸好及時躲進了路邊一個乾涸的蓮花池才沒被發現。小石頭甚至因為太過緊張,不小心踢到了一塊碎瓦,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嚇得所有人魂飛魄散,好在並沒有引起注意。
這段白天看起來並不遙遠的路程,他們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每個人的神經都繃緊到了極點,體力也消耗巨大。
終於,那座孤零零的、兩層高的破敗角樓,出現在了他們的視線中!而在角樓旁邊,便是那個他們白天找到的小廚房!
“快到了!”載湉低聲鼓勵着衆人。
他們加快了腳步,最後一段路程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進了那個荒廢的院落,然後魚貫鑽入了那個相對完整的小廚房。
王德福立刻用之前找到的破桌椅和木材,將歪斜的木門和破損的窗戶從裡面死死抵住。
直到這時,五個人才徹底癱軟下來,靠着冰冷的牆壁大口喘氣,彷彿剛從鬼門關跑了一圈回來。
劫後重逢的喜悅,與對未來的茫然和恐懼交織在一起,氣氛一時有些沉重。
“梁公公,小石頭,翠兒,你們…沒事吧?”載湉喘息稍定,關切地問道。
“托…托皇上洪福…沒…沒事……”梁安顫聲回答。小石頭和翠兒也連連點頭,只是臉色依舊蒼白。
載湉點點頭,又看向王德福的傷口,發現經過這一路折騰,又有少量鮮血滲了出來。他連忙讓翠兒幫忙,再次用碘酒(雖然只剩下一點點了)和紗布(也所剩無幾)進行了處理。
安頓下來後,飢餓和寒冷便如同潮水般襲來。載湉讓梁安將他們白天找到的小米和乾菜拿出來。看着那點少得可憐的食物,所有人都沉默了。
“生火吧。”載湉忽然開口道,“小心點,別弄出太大煙火。”
“皇上?這…這太危險了!”王德福和梁安同時反對。在這種地方生火,萬一被巡邏的洋兵發現……
“不吃點熱食,我們撐不下去。”載湉的語氣很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心,“而且,德福的傷需要熱量,老人和孩子也需要。放心,朕自有分寸。”
他指揮着王德福和小石頭,將廚房裡那個雖然破舊但還能用的土灶清理出來,又檢查了一下煙囪,確認是通暢的。他們用找到的火石點燃了少量的劈柴,火苗很快升騰起來。
載湉親自掌勺,將小米和僅有的一點乾菜、粗鹽放入那口破鐵鍋中,又加入了他們冒死取來的、珍貴的井水(雖然渾濁,但煮沸後總能入口),開始熬煮。
很快,一股混合着米香和煙火氣的、久違的食物香氣,便在小小的廚房裡瀰漫開來。
五個人圍在溫暖的灶火旁,分食着那鍋雖然簡單、甚至有些焦糊的小米粥。沒有人說話,只有吞嚥和碗筷碰撞的聲音。
這或許是他們逃亡以來,吃到的第一頓真正意義上的“熱飯”。溫熱的米粥滑過喉嚨,熨帖着冰冷的腸胃,也驅散了他們心中一部分的寒意和絕望。
吃完這頓簡單卻又無比珍貴的晚餐,衆人的精神都好了許多。
載湉看着跳動的火光映照在每個人疲憊卻又重新燃起一絲希望的臉龐上,心中暗暗點頭。
他們終於成功地將所有人帶離了那個地下牢籠,重返地面,並且找到了一個可以勉強遮風擋雨、甚至能生火造飯的臨時據點。角樓提供了視野,廚房解決了飲食,雖然物資依舊匱乏,危機四伏,但比起之前,他們無疑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他將那些重要的圖紙、卷軸、零件、武器和神秘的盒子、羅盤都小心地存放在廚房的角落裡。
接下來,他們需要時間休整,需要時間恢復,更需要時間…去消化和利用他們從地下帶出來的那些…足以改變未來的“遺產”。
窗外,夜色深沉,被佔領的紫禁城,在經歷了白日的喧囂後,似乎陷入了一種更加詭異的沉寂。但載湉知道,這沉寂之下,暗流洶湧。
他們的戰鬥,還遠遠沒有結束。而真正的較量,或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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