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次籠罩了紫禁城。但這一次的夜,與之前的死寂不同,多了一種被佔領後的、詭異的“平靜”。遠處的槍炮聲已經徹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偶爾傳來的、外國軍隊營地里的號角聲、巡邏隊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以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隱約的哭泣和哀嚎。
角樓之中,載湉和王德福分食了最後一點小米粥,又喝了幾口寶貴的雨水。體力略微恢復了一些,但腹中的飢餓感,以及對地下同伴安危的擔憂,讓他們一刻也不敢耽擱。
“皇上,時間差不多了。”王德福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已經接近三更(午夜時分),這或許是守備最鬆懈的時候。
“嗯。”載湉點點頭,將那把從潰兵手中繳獲(雖然並未直接使用)的腰刀緊了緊(他自己的小刀太短),又確認懷中的羅盤和火石都已放好。“德福,你的傷…”
“皇上放心,奴才撐得住!保護皇上,接應梁公公他們要緊!”王德福拍了拍自己依舊纏着布條的手臂,眼神堅定。
兩人不再多言,藉着夜色的掩護,如兩道輕煙般,再次離開了角樓,向着那片荒廢的、隱藏着假山石入口的園子潛行而去。
夜晚的皇宮,比白天更加陰森可怖。沒有了燈火,只有天邊偶爾被城中餘燼映亮的暗紅色天幕,以及頭頂那一彎慘淡的下弦月。巨大的宮殿如同匍匐的怪獸,投下漆黑的陰影,彷彿隨時會撲出來吞噬一切。
他們比白天更加小心,幾乎是貼着牆根、藉着每一處陰影潛行。遠處傳來的外國巡邏隊的口令聲和腳步聲,讓他們的心時刻懸着。好幾次,他們都不得不屏息凝神地藏在假山後或廊柱下,等待那些穿着異國軍服的士兵走過。那些士兵個個荷槍實彈,面容冷漠,眼神中透着佔領者的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有驚無險地,他們終於再次摸到了那座隱藏着密道入口的假山石旁。
確認四周無人後,王德福熟練地搬開石板,露出了那個黑漆漆的洞口。兩人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滑入了通道,並將石板從內部盡量歸位、掩蓋好。
再次回到這熟悉的、向下的坡道,兩人稍稍鬆了口氣。地底雖然也充滿未知,但至少隔絕了地面上那些虎視眈眈的洋兵。
他們點亮了那盞備用的舊油燈(裡面的油量已經不多了),藉着微弱的光芒,快速地向內層密室的方向走去。他們的心情是急切的,既擔心梁安他們的安危,也擔心密室會不會發生了什麼變故。
來到那扇厚重的暗黑色木門前,王德福按照約定,用特定的節奏輕輕敲擊了三下。
裡面靜悄悄的,沒有回應。
兩人心中頓時一緊!難道出事了?!
王德福又加重力道敲了幾下。
這一次,裡面終於傳來了梁安蒼老而顫抖的聲音:“是…是王總管嗎?”
“梁公公!是我們!快開門!”王德福急忙道。
片刻後,只聽裡面傳來機括響動的聲音,那扇古老的木門緩緩向內滑開。
梁安那張佈滿皺紋的臉出現在門後,看到載湉和王德福,頓時老淚縱橫:“皇上!王總管!您們可算回來了!”
小石頭和翠兒也從後面探出頭來,臉上寫滿了如釋重負的喜悅和擔憂。
“裡面沒事吧?”載湉一邊跨入外層石室,一邊急切地問道。
“沒事,皇上,一直很安靜。”梁安連忙回道。
載湉點點頭,立刻下令:“閒話少說!立刻收拾東西!所有人,跟朕離開這裡!”
他將外面的情況——洋兵佔領皇宮,外面危機四伏,以及他們找到了一個臨時落腳點並弄到了少量食物和水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告知了三人。
得知皇上和王總管冒着生命危險出去探查,還找到了吃的和水,梁安三人又是感激又是後怕。而聽到要立刻離開這個看似安全的密室,重回地面,小石頭和翠兒的臉上又不禁露出了恐懼之色。
“不必害怕!”載湉看出他們的擔憂,沉聲道,“待在地下,水盡糧絕也是死路一條!跟緊朕,小心行事,或有一線生機!”
事已至此,梁安等人自然不敢有異議。
接下來便是緊張的準備工作。載湉指揮着眾人,將必須帶走的物品一一整理出來。
最重要的,自然是那個裝有德文日記和精密工具的黑色金屬盒子,以及那個神秘的黃銅羅盤,載湉將其貼身收藏。
其次,是那些《永樂大典》的殘卷和技術圖紙。這些東西太過沉重,不可能全部帶走。載湉忍痛做出了取捨,只挑選了幾卷他認為最關鍵、最具有實用價值的(比如關於火藥、機械、水利的部分圖紙和殘卷),讓相對強壯些的王德福(雖然有傷)和梁安(他對古籍熟悉)小心地背負。
然後是武器。那兩把左輪手槍和一支步槍的零件,被仔細地用布包裹好,由王德福貼身攜帶。彈藥也帶上了大部分。雖然他們還不會使用,但在這個亂世,這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
食物和水,自然是全部帶上,由翠兒和小石頭分擔。
最後,是那台凝聚了他們心血的手搖發電機和碳絲燈。這個東西雖然笨重,但卻是他們目前唯一可靠的光源(頭頂的“電燈”能源未知,不敢依賴)。載湉決定,必須帶走!這個任務,最終交給了小石頭——他雖然年幼,但心思靈巧,由他負責看管發電機,王德福或梁安輪流幫忙背負。
一切準備就緒,五個人,組成了一個老弱病殘、卻又目標明確的隊伍。
他們熄滅了頭頂的“電燈”,只留下那盞油量不多的舊油燈照明。載湉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給了他們短暫庇護和無限驚奇的密室,然後毅然決然地推開了內層石門。
出去的過程,比進來時更加艱難。要照顧傷員(王德福),要照顧老人(梁安),要照顧孩子(小石頭),還有一個驚魂未定的女子(翠兒),同時還要攜帶着沉重的物資。
他們互相攙扶,互相鼓勵,在那條狹窄、濕滑、黑暗的通道中,緩慢而堅定地向上攀爬。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任何驚動外界的聲響。
油燈的光芒在前面引路,映照着他們疲憊卻又充滿希望的臉龐。
終於,在油燈即將燃盡的最後一刻,他們再次來到了那個隱藏在假山石中的出口!
王德福率先爬出,警惕地觀察四周,確認安全後,其他人依次鑽出。
當最後一個人也踏上地面,重新呼吸到那屬於地面的、混雜着硝煙和塵土的空氣時,所有人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們,終於重返人間!
然而,抬頭望去,依舊是那片被戰火陰影籠罩的、危機四伏的紫禁城。
他們的逃亡之路,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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