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幽暗的地底重返人間,雖然暫時擺脫了那令人窒息的壓抑,卻也意味着他們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了更加變幻莫測的危險之中。
這個位於皇城東北角的、由破敗角樓和廢棄廚房組成的臨時據點,成了他們新的“行宮”。相比於地下密室的絕對隱蔽,這裡的優勢在於視野開闊(可以通過角樓觀察),也更接近“人間”——儘管這個“人間”此刻已如同煉獄。
新的生存挑戰隨之而來。
安全是第一要務。王德福傷勢未癒,無法承擔全部警戒任務。載湉制定了嚴格的輪班制度,白天由視力較好的小石頭和翠兒輪流在角樓二層的破窗後放哨,觀察遠處宮道上的動靜;夜晚則由載湉自己和梁安(儘管年邁,但老宮人的警惕性有時超乎尋常)輪流守夜,王德福則抓緊一切時間休息恢復。廚房的門窗被他們用找到的木料和石塊加固得更為嚴密,他們還在院子周圍佈置了一些簡易的“絆索”和“警報”裝置(比如懸掛的破瓦片),希望能提前預警。
食物和水的匱乏,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那點小米和乾菜根本支撐不了多久,而從水缸裡舀來的雨水也很快告罄。載湉不得不讓王德福(在他手臂稍稍能活動後)和小石頭一起,進行了幾次極其危險的短途偵察和覓食。
他們如同最謹慎的田鼠,只敢在住所周圍一兩百步的範圍內活動,專挑那些荒廢的庭院和無人角落。運氣好的時候,他們能從一些被遺棄的菜地裡找到幾根早已乾癟的野菜,或者在某個破水缸底部發現一點積存的、渾濁的雨水。有一次,小石頭甚至在一棵老樹下發現了幾個鳥蛋,讓眾人如同過節般高興了好一陣子。但更多的時候,他們都是空手而歸,甚至好幾次都因為差點撞上巡邏的洋兵而驚出一身冷汗。
即便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下,載湉也沒有放棄學習和研究。他知道,這不僅僅是為了打發時間,更是為了積蓄力量,尋找破局的可能。
白天光線好的時候,他會將一部分重要的圖紙和《永樂大典》殘卷攤開在廚房那張相對乾淨的破桌子上,潛心研讀。他命令王德福和小石頭,開始系統地學習辨認那些槍械零件,並嘗試着進行清潔、保養和…模擬組裝。雖然缺少工具和經驗,進展緩慢,但當第一把左輪手槍的框架被勉強拼湊起來時,王德福眼中爆發出的光芒,讓載湉知道,這不僅僅是在組裝武器,更是在凝聚人心和希望。
他自己則繼續鑽研那些更深奧的圖紙和古卷。他發現了《大典》中關於利用明礬淨化水源的記載,立刻讓梁安嘗試用他們找到的少量粗鹽(雖然效果可能不同,但原理類似)來處理渾濁的雨水,果然讓水質有所改善。他又從圖紙中,大致弄懂了那個手搖發電機的基本原理,並在小石頭的幫助下,嘗試用不同的碳化材料(比如燒焦的硬木條)來製作燈絲,雖然效果提升有限,但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讓他對那位“前輩”的智慧和自己未來的道路,多了一份信心。
德文日記依舊如同天書,但載湉並未氣餒,他開始嘗試着對照圖紙上的標註和一些國際通用的科學符號,去推測、記憶、甚至“蒙”一些關鍵詞彙的意思。他知道,這本日記很可能記載着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在共同的困境和目標之下,這個臨時組建的小團體,內部關係也發生着微妙的變化。王德福對載湉的忠誠毋庸置疑,他的傷勢在碘酒和相對安定的環境下,恢復得比預想的要快。梁安盡心盡力地整理古籍、管理物資,偶爾還會講些宮廷舊聞給眾人解悶。小石頭成了載湉最得力的助手和學生,聰明好學,對那些“神機”充滿了無限的好奇。翠兒也從最初的驚恐和沉默,變得逐漸融入,她默默地承擔了大部分的雜活,將這個破敗的廚房打理得竟有了一絲“家”的感覺,看向載湉的眼神也日益溫順和信賴。
然而,潛藏的危機並未遠離。
通過角樓的觀察,他們確定,八國聯軍已經完全控制了紫禁城。不同國家的士兵劃分了各自的佔領區,建立了固定的營地和巡邏路線。雖然大規模的戰鬥已經停止,但零星的、針對“亂民”或“抵抗者”的槍聲,以及佔領軍的燒殺搶掠(雖然在他們所在的偏僻角落不太明顯,但遠處的火光和傳聞足以證明),都說明這座城市依舊處於高壓和恐怖之下。
更讓他們不安的是,最近幾天,他們觀察到,洋兵的巡邏似乎…更加頻繁和細緻了。甚至有幾次,巡邏隊伍偏離了主幹道,進入了他們附近的一些宮苑進行搜查!雖然還沒有靠近他們藏身的院落,但這無疑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佔領軍似乎正在鞏固他們的控制,清查着皇宮內的每一個角落!他們這個臨時據點的安全性,正在直線下降!
這一天傍晚,輪到載湉和小石頭在角樓上放哨。載湉正藉着最後的餘暉,觀察着遠處一座宮殿頂上飄揚的太陽旗,心中盤算着日軍的控制範圍,小石頭卻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角,壓低聲音,語氣緊張地指向另一個方向:
“皇上,您看那邊!那…那是什麼人?!”
載湉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瞳孔猛地一縮!
只見在他們藏身院落西側不遠處的、一片被戰火焚毀的宮殿廢墟後面,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正探頭探腦地朝着他們這個方向張望!
那些人影穿着的並非洋兵的軍服,也不是拳民或清兵的服飾,而是…他們不久前剛剛遭遇過的…那種青灰色的太監服!!
是錢雙喜那夥人?!還是…宮裡的其他太監勢力?!他們怎麼會找到這裡來?!
一股寒意,瞬間竄上了載湉的脊背!
他們的藏身之處,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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