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花物語》《二部曲》 - 第二十五章西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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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廂內依舊靜謐，窗外的景色逐漸從熟悉的城市輪廓過渡為延綿的低矮丘陵。正值中午時分，陽光筆直地灑落在車窗邊緣，照亮了車廂內沉默的氛圍，也讓我們即將抵達的邊境站在遠方浮現出清晰輪廓。

　　我收起信紙，將其重新壓入背包內層的暗袋中。雖然內容不長，但那幾行熟悉的筆跡早已深深刻在腦海中。我確信，那是莉莉絲的字跡，也早已明白這封信的出現不是偶然。但現在，我更在意的是這份訊息背後究竟希望我發現什麼。

　　「還在想信的事？」夏特的聲音打斷了我思緒。

　　我點頭：「它來得太巧了。三個月前，我甚至還沒決定要不要來西國。」

　　夏特翻了翻背包，一邊冷笑一邊說：「現在我們不只來了，照這劇情走下去，下一步說不定還得踩進別人早埋好的陷阱裡，等那個躲在背後的藏鏡人親自出來解答。」

　　我沒接話，只是苦笑。確實如他所說，我們的每一步似乎都落在別人的算計中。下一步若真得踩進陷阱，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列車緩緩減速，城市邊緣的站台與低矮建築逐漸映入眼簾。這座城市是通行西國的重要關口，也是我們進入西國的第一站。按照規定，我們得先在這裡辦理入境手續，再視情況停留一晚，整理裝備、補給物資，為接下來前往艾索嶺地的行程做準備。

　　火車站的氣氛冷清，畢竟是平日中午，旅客稀稀落落。

　　辦理入境時，我們向邊境事務局遞交了學術交流許可與個人證件，對方只是簡單核對幾項資料，便蓋了通關戳記，讓我們順利通過。至於夏特，則是以我的助理身分同行，所以很容易就辦理了入境。

　　我拖著行李箱出了火車站，夏特則是跟在我的身旁。接近午後時分，車站外的街道上已有些行人來往，空氣裡瀰漫著香料與濕泥混合的氣味。平日的街道雖不至於喧鬧，但也充滿了生活的節奏。

　　「先找個地方吃飯吧。」我說，視線在街道兩側的店家間掃過。

　　「你挑的話應該不會踩雷吧？」夏特跟了上來，一邊拉了拉背包的肩帶。

　　「之前和希澄來過，記得那家口味重，但乾淨。」我抬手指了指街角那間門口掛著深藍布簾的小館，「就是那家。」

　　夏特望了一眼那扇老木門，眉頭微微皺起。「有點眼熟……我可能來過。那時任務剛結束，腦子還沒清醒過來，當初是誰拖我進去的，記得不太清了。」

　　我們走進去，店裡空氣裡仍是熟悉的發酵香氣混著一絲微辣的味道。燈光偏暗，牆上貼著些許舊報紙與泛黃的布畫。

　　隨後我們簡單點了幾個菜，就讓老闆先去幫我們準備那些食物了。

　　過了一會，菜陸續上桌，香氣在半封閉的木窗間飄散。老闆沒多話，只安靜地將湯與餅擺好，便又退回廚房深處。小店裡只剩下我們兩人與偶爾傳來的鍋鏟聲。

　　「所以你這次真的打算走到最深處去？」夏特邊舀著野菜湯邊問，語氣平淡。

　　我沒立刻回話，只用筷子夾起一片根莖餅，嚼了兩口後才說：「以目前掌握的情報來看，艾索嶺地的那個座標，我們不進去，根本無法確認那裏有甚麼。」

　　我說完，又夾了一塊豆腐，低頭慢慢咀嚼。餐館裡仍舊寂靜，偶有風聲從木窗縫隙鑽入，攪動空氣中那股帶著鹽味與發酵氣息的濕潤氣流。

　　夏特沒有立刻回應，只一邊舀著湯，一邊盯著我，幾秒後，他開口了：「我知道你一向不輕易行動。」他語氣不重，卻帶著一種特有的探測意味，「但這回，你為什麼這麼執著？」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立刻回答。

　　他繼續說：「那時候你去羅茵村，是因為沒有別的辦法，我知道。」夏特盯著我，聲音略低，「可這次不是。你自己說了，這是陷阱，是某人設下的場。那你為什麼還非去不可？」

　　我舉起酸梅釀，喝了一口，苦澀味比記憶中強烈許多。我放下杯子，低聲說：「這次不是逃避，而是直面。」

　　「這不是你會說的話。」夏特皺眉，「你明明知道那個地方不對勁，不管是情報來源還是那組座標本身，全都透著不自然。你明明可以停下來分析風險，衡量代價。」

　　我看向他，聲音壓低：「我知道。這也正是我選擇去的理由。」

　　「……你說這話有什麼意義？」

　　「我曾經以為，只要不越界、不干預，事情會自然走向終點。但現在我知道，有些東西不會等我們準備好。」

　　我垂下眼，看著桌面上那攤已經涼透的野菜湯，湯面凝著一層薄油，反射著微弱的燈光。

　　夏特沒有馬上回應，筷子懸在半空，像是忘了自己還有什麼沒吃完。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聲音低下來：

　　「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我抬頭與他對視，沉默了一瞬，沒立刻回答。

　　那是一種試探，也是一種確認。他不是第一次問這類問題，但這次的語氣，明顯多了一層壓力。

　　「有些事情我想親自處理。」我終於開口，語氣很輕，卻無意躲閃。

　　夏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緩緩放下手中的筷子，視線緊鎖著我，神情逐漸冷下來。

　　「這種話你以前從來不說。」他低聲開口，「你過去不會這樣……不會把人擋在外面。你什麼都不說，那不是你保護我，那是你不相信我。」

　　我看著他，神色平靜，「不是信不信任的問題。」

　　「那是什麼？」他語氣陡然一沉，「你現在不是在調查什麼植物樣本，不是在追什麼資料碎片。你是奔著那個人去的。你明知道這是一個局，一個誰都不該踏進的陷阱，你卻還是要走進去。」

　　我沒有否認。

　　「你想做什麼？報仇？證明什麼？」夏特的聲音裡帶著克制的惱意，「還是你只是想親手確認，到底是誰在設計你？」

　　我看著他，這次沒再繞彎：「是。」

　　夏特的眼神頓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捅中。他靠坐回椅背，雙手交握，動作卻是緊繃的。

　　「你寧願一個人進去看，也不肯把話攤開。」他苦笑一聲，像是在嘲諷，又像是在壓抑失望，「你甚至沒想過我是不是可以幫你一起確認。」

　　「因為我不知道，當我真的看到那個答案時，我還能不能讓你站在我身邊。」我平靜地說，語氣裡沒有憤怒，只有極其清楚的自覺。

　　「……你以為我會倒下？」

　　「不是倒下，是拖下水。」我語氣低沉，「有些東西，只有我自己扛得住。」

　　短暫的沉默在桌面擴散開來。

　　夏特看著我，像是想從我臉上撕開什麼，最終卻只留下一句壓著聲音的低語：

　　「你不相信我會留下來，也不相信我能陪你到底。」

　　我沒有回答。

　　「所以你寧願一個人在那裡想，也不肯把話攤開。」他低聲說，語氣裡沒了剛才的探問，反倒透出一種被劃在界線外的冷靜：「你甚至沒想過要讓我陪你走到底。」

　　「因為我不知道，當我真的看到那個答案時，我還有沒有資格讓你留下來。」我回應得很慢，卻清楚，「不是怕你倒下，是怕我會把你也拖進去。」

　　夏特皺起眉頭，語氣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惱意：「所以你就乾脆不說？連選擇要不要涉險的權利都不給我？」

　　「是。」

　　「為什麼？」

　　我終於抬起頭看著他，眼神平靜卻極深。

　　「因為你是我的弟弟。」

　　那句話落下的瞬間，空氣彷彿被抽走一部分。

　　夏特愣住，表情像是被什麼重重擊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回應，只是盯著我，彷彿試圖從我臉上確認這句話的真實。

　　「你是我弟。」我重複了一遍，語氣更輕，卻不容置疑。「不是搭檔，不是隊員，不是誰的臨時保鑣。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夏特眼角微動，指節在桌下悄悄收緊了一瞬。他沒有立刻回話，像是有什麼話在喉頭堵著，卻終究沒說出口。

　　他低下頭，眼神閃過一抹難以名狀的東西，像是卡在惱怒與心酸之間，又說不出哪一種更多一點。

　　「……所以你寧願自己扛，也不願讓我捲進來。」

　　「如果可以，我寧願你永遠不知道這些事。」

　　「但你清楚我不可能不跟你走。」他抬眼盯住我，聲音低啞。

　　我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這一刻，我們誰都沒再碰那碗湯。鍋鏟聲從廚房傳來，像遠處某種單調而堅定的迴響，將沉默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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