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途 - 第貳章．西斯特莉亞．維多莉亞

　　碎冰之塔若是心臟，白金宮便是倫蒂妮恩的大腦。

　　多層奧術護盾緩緩延展開啟，尚未被溫室餘熱融化的積雪紛紛落下，被旋翼機的氣旋吹散飛逝。

　　帶領龍騎兵的貓耳女僕信步走來，在敞開的艙門前停下腳步。

　　「Ａ４小隊的各位，恭候大駕，女皇陛下已在皇座靜候各位，我是侍衛長卡蜜拉，請隨我來並注意禮節。」

　　她是名亞人，從長裙下伸出的黑色貓尾如風中的芒草般晃動，白色包頭帽挖空留出空間讓貓耳朵伸出，不時抖一下，側個邊，監聽著環境中的風吹草動。

　　富有知性的黑髮女性將手致於腹前行禮，樸素典雅的女僕穿著不失莊重高貴，漆黑長裙與尾巴隨她的步伐擺盪，在卡蜜拉帶領下，全副武裝的Ａ４小隊經龍騎兵搜身檢查，收繳武器，自側門步入。

　　白牆與金邊裝飾的長廊掛滿肖像與珍藏，一面蠶布被高掛在歷代王儲肖像之前，王權興始之時，倫蒂尼恩仍然溫暖的年代，白金宮外圍是一片桑園，嫘祖蟲耐火防刺的紡織絲線，編織了皇室血脈的一襲華貴。

　　以珍品象徵地位，是每個政權的基本邏輯。

　　在草原，一片綠意與牛羊唾手可得，礦石、木材、布帛是珍稀之物，因此孛額在祈禱時，身上除了獸骨盔更披戴著稀有金屬磨成的鏡面，渾身絲綢布帛隨祈行而飄盪。

　　拓圖回憶過去，細數英格倫爾的掠奪史，儘管英格倫爾以文明自詡，自殖民地蒐羅而來的展品就如征戰修道院裡陳列的顱骨，強大敵人的皮與骨換了種形式，不存在誰比較文明，大家都很野蠻。

　　朦朧陽光從成排落地大窗撒入，亨德爾森走在拓圖前，僵硬的步姿，打直的手臂，活像個頭一次被叫去見校長的孩子。

　　「妳很緊張呢。」

　　「拓拓拓圖先生你不會緊張嗎？」

　　「猜猜看我砍過多少國王的腦袋？念禱詞吧，念完就不緊張了。」

　　「真真真真真真的？」

　　「試試嘛，又不會少塊肉，我唸一次妳複誦一次——『我們不厭惡弱者，唯獨憎恨墮落的殘枝』。」

　　拓圖與亨德爾森並行，輕聲誦唸禱詞。

　　「……我我我們不厭惡弱者，唯……唯獨憎，憎恨墮落的殘枝。」

　　「我們吊死主教，砍下皇帝的頭顱，將王儲累成屍山血海。」

　　「我我我們吊死主……主教，砍下皇皇皇皇宮裡面的什麼東西啊！」

　　「什麼東西？皇帝啊，把皇帝稱作什麼東西，妳很有當修士的天賦呢。」

　　「這裡是皇宮耶！拓圖先生你腦子肯定有那裡螺絲鬆了吧！」

　　「有沒有覺得能一砲把白金宮連帶女皇蒸發掉呀？」

　　「才沒有！萬死不足惜，瘋子！」

　　「恭喜，妳的口吃治好了。」

　　「咦？還真的耶，謝謝，嘿嘿……咕嘿嘿嘿。」

　　躲在盔甲裡的小倉鼠怪笑著，心情好似輕鬆了幾分。

　　「汙衊皇室被抓去關是他家的事喔，Ａ４小隊不買單喔。」史派克一如往常引人側目，對仕女招手、脫隊摸著牆壁尋找傳說中的密道，悠悠轉回來與拓圖吵嘴。

　　「史派克你也罵過威爾斯親王是一個對妻子不忠的屌面人，就該像查理一世一樣被處決。」

　　「你是吃虧就要揭別人短的小學生嗎？這樣的話亨德爾森也罵過查爾斯親王再婚的小三啊！」

　　「別別別把我拖下水啊！」

　　莉薇爾清了清喉嚨，隊員才斂起嘻嘻哈哈的模樣，他們不是怕，是知道這位白髮大姑娘生悶氣時房間溫度可以低得跟二十度的室外氣溫一樣，物理意義的。

　　「卡蜜拉小姐，我知道妳的想法，我們都該跟自己和解。」

　　「我相信女皇陛下的宏量。」

　　卡蜜拉報以毫無感情的微笑，她對Ａ４小隊的第一印象稱不上好，不是外族就是外人，精靈、蠻族、痞子、矮人，從她獲得的情報來看，難以想像這群隨時互相攻訐的瘋子們能在英吉利礦場擺脫祟魔的汙染與攻擊。

　　她閒庭信步，公事公辦，介紹廊道上的展品，經過女皇肖像畫時，其他人對女皇至少有基本的俯首，但拓圖．虛連題昂首直視肖像，毫不避諱。

　　她總算能理解作為後進的康斯坦丁為何對拓圖如此感冒。

　　拓圖．虛連題眼裡沒有皇族。

　　他是匹野獸，站在文明柵欄之外的野獸。

　　牧者在他眼裡不過是頭兩腳羊。

　　野獸打良著肖像裡的少女，她在光榮戰爭時期參任軍務，得益於法術天賦，轉任大戰艦威爾斯親王號的奧術通訊維護，不便的雙足依然撐起了皇室的尊嚴。

　　西斯特莉亞．維多莉亞。

　　在拓圖看來，她比起被征戰修道院討伐的腐敗之君好上不少，願意隨民征戰的王儲是足以號召眾人的旗幟。

　　進入白金宮的內殿後，閒雜人等明顯少了許多。

　　踏上紅毯大道，大門敞開，璀璨輝煌的大殿闢開視野，拉開大門的龍騎兵讓人憶起征戰修院屹立草原的燦爛往昔。

　　拓圖並非懷念坐在鳶主之座的時光……也許，有兩成懷念，但更多是懷念與征戰弟兄馳騁的日子。

　　他幼時認為將祟魔剷除，人類必定得以在安寧中永存，但在接任怯薛，隨朮赤戰團長行於宮廷後，才發現一個國家真正的腐敗與汙穢並不全然源於異形身上。

　　那些愈發光耀璀璨之處，必有更為深沉濃郁的陰影。

　　步上紅毯，兩側的金屬造像吹動號角。

　　號音低沉，如偃草之風，壓迫來朝者的脊梁。

　　步至盡頭，女皇近在眼前。

　　深宮中的女皇比想像中年輕，瀑布般的金色長髮流洩而下，西斯特莉亞．維多莉亞坐於輪椅之上，紅色皮革椅墊，鍍金硬木為框，流線的外型在典雅的古風中帶有現代設計的精緻簡素，由奧術驅動的白色實心輪框微微向前轉動。

　　隨卡蜜拉單膝下跪，Ａ４其餘三人富有默契地俯首屈膝。

　　「『謁見女皇陛下。』」

　　嗯？原來要跪喔？

　　真是震驚了他這鄉巴佬，三人微微側著頭，好似在說：跪啊你這白癡。

　　估計三人的大腦都在飛速運轉，這傢伙突然又在發甚麼癲。

　　莉薇爾想著用官話掰扯。

　　史派克決定扯謊拓圖有痛風。

　　亨德爾森大抵是暈了。

　　拓圖左右環顧，嘆道。

　　「這可困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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