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轎車緩緩地停在南苑路上一幢獨棟的二層小樓前時,斜映進窗內的月光和車身微微的晃動喚醒了淺眠狀態的陳亦凝。許景珩已經下了車,靠在車尾處隨意地划動著手機,司機就站在車門旁邊候著,直到看見她醒了,才伸手打開了車門。
小院裡的石板路帶著春夜的微潮,兩側花圃裡隨著晚風搖曳的杜鵑,明顯是主人精心打理過的。陳亦凝抬眼看去,入目是半牆地錦的綠,檐下的壁燈透著溫暖的光,似乎和她想像中的冰冷搭不上邊。
這幢小樓給她的感覺,更像是繁華都市之中的一處避風港。
「怎麼了?」許景珩見她有些失神,聯想到她在商場抗拒的模樣,不由得放輕了語氣道:「放心,她是好人。」
陳亦凝張口才想說些什麼,開門的動靜卻是先一步響了起來。穿著淺灰色毛衣的身影幽幽地走了出來,旁分的波浪卷髮恣意地披散在身後,一雙微彎柳葉眉下的秋波好似含著輕快笑意。
「我就出來得慢了一點,這就給我發了一張好人卡?」清泉般的嗓音夾雜著揶揄,抱著胸站在檐下的女人故作不滿地看了眼許景珩,才將視線轉到陳亦凝身上。
陳亦凝楞了一下,直到對上那雙淺笑的眼,才意識到許景珩口中的「私人醫生」是位女醫師。在她的預想中,他認識的醫師大概也會是個穿著白大掛、同樣不苟言笑的嚴肅男人,意料之外的落差讓她有些驚訝之餘,還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蘇渙,打擾了。」許景珩臉色未變,略過了女人看好戲的神情,朝著陳亦凝示意了下,逕自進了屋裡去。
「臭木頭一個。」蘇渙向著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才笑著對陳亦凝招呼道:「別站著吹風了,進來吧。」
跟著蘇渙進了屋子裡頭,室內的佈置簡單卻顯得溫馨,靠牆擺放的書架上放滿了書籍,客廳的茶几上還放著幾個冒著熱氣的杯子。許景珩已經在沙發上落了座,隨意地翻著放在一旁的期刊,蘇渙沒理他,拉著陳亦凝進了一樓的客房裡。
「放輕鬆,只是一些簡單的檢查。」安撫著陳亦凝在床上坐下,蘇渙坐在木椅上拉著她的手,溫柔的嗓音像和緩的風,稍稍撫平了她還有些忐忑的心。
看著那雙仍然有些防備的眉眼,蘇渙並不在意,放緩著語調詢問了幾個問題──會不會感到頭暈、手腳是否發麻、平常的作息如何──又量了脈搏和血壓,這才收起了工具,笑著道:「妳的身體沒什麼大問題,就是平時可能比較勞累,氣色看起來不太好。」
「多休息,少熬夜,按時吃飯。」蘇渙下了簡單的醫囑,站起身來摸了摸陳亦凝的頭,柔聲道:「你們這些小女生,別仗著年輕就糟蹋身體。」
「妳在房間裡休息一下,我準備了一些洋甘菊茶,對妳應該有點幫助。」
陳亦凝看著蘇渙離開的身影,她發現自己竟然不排斥蘇渙這樣的觸摸,甚至還有一絲陌生的留戀,心底一慌,連忙將異樣趕出腦海。
至於蘇渙的那些診斷,她雖然認同,卻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身體遠比這些輕描淡寫的敘述還要糟糕,日夜顛倒的作息和揮之不去的夢魘,那些她放不下的舊事正在蠶食的她的身體。
蘇渙出了房間,正對上許景珩帶著探究的眸,她抿了抿唇,走到了後者身前,低聲道:「她的狀態不是很好,生理和心理都有一定程度的問題。」
「她看起來有長期失眠的症狀,不穩定的作息可能會加劇這種情況,或許和她心理上的壓力有關係。」
「心理壓力?」
許景珩眸色暗了暗,腦海中浮現方才她靠在牆邊脆弱的模樣,敲擊在沙發把手上的指尖有了斷點,母親的身影又逐漸和她重合起來。
「她對陌生且封閉的環境會展現出防備的姿態,像是下意識地攥緊手裡的東西、選擇靠近門口的位置等等。」
「而且她剛剛在外面見到我,有明顯放鬆的姿態,說明她在情感上更信任同性,對異性會產生排斥感。」語氣頓了頓,蘇渙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懷疑她有PTSD,可能還伴隨著焦慮症。」
說到這裡,蘇渙看向許景珩的眼神有些詭異,像是在懷疑他是怎麼讓這樣一個女孩子和他一塊待在車裡過來的。
許景珩輕咳一聲,蘇渙的視線讓他難得地感到有些不自在,錯開眼神的同時沉著聲音岔開了話題:「我知道了。妳出來是要拿這個吧,別讓她等久了。」邊說邊示意著茶几上的洋甘菊茶。
「呦?這是知道心疼了嗎?」蘇渙笑著拿起了兩個杯子,朝著許景珩擠眉弄眼,然後在後者略帶無奈的瞪視中逃回了房間。
房間裡,陳亦凝還規規矩矩地坐著,半掩著的房門讓她聽不真切外頭的聲音,隨後便是見到帶著愉悅神情的蘇渙進了房來,將手中的洋甘菊茶遞給她。
「慢慢喝,別著急。」蘇渙順手帶上了門,坐到了椅子上,纖細筆直的腿交疊在一起,規律地擺動著。
感受著手中茶杯傳來的溫度,還有眼前猶如鄰家姐姐一般的蘇渙,陳亦凝繃緊的神經逐漸放鬆開來。她小心地啜飲了一口,淡雅的清香在口腔裡散開,比任何在雲間影裡的高檔香水都要來得讓她心安。
喝了小半杯茶,陳亦凝才覺得這樣一直沉默似乎不太禮貌,琥珀色的眼看向同樣喝著茶的蘇渙,輕聲問道:「蘇醫生和冰……許先生是什麼關係呢?」
「我跟景珩?」聽見她的問題,蘇渙好看的眉眼又彎了起來,語氣中有著一絲緬懷:「我以前和他是鄰居,說是鄰居也不太對,畢竟許家的宅子有點大。」
「我們兩家關係不錯,我經常溜到他家裡去玩,那時候的他脾氣比現在還硬,和誰相處都是冷冰冰的。」
蘇渙說著,還故意板起了臉,雖然下一刻就破功笑了出來。
陳亦凝被她的表情逗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卻是想到了商場外許景珩那平淡而又帶著一絲關切的眼神──他也有這樣的過去嗎?
「所以我們應該算……青梅竹馬?」蘇渙食指抵著下巴思考了會,給出了一個不太確定的答案。
「不過後來因為念書的關係,我就搬走了,只是沒斷了聯繫。」
「這樣啊……」陳亦凝摩挲著杯身,「你們感情一定很好。」
想起自己的童年,她的心情驟降到谷底,身上的傷痕帶來的自卑,讓幼時的她根本不敢接觸名為友情的東西,只能豔羨於他人的歡聲笑語之中,然後獨自墜落。
她是不是──永遠只能當個旁觀者呢?
看著因為她的突然沉默而有些疑惑的蘇渙,陳亦凝有種想要宣之於口的衝動,卻在話到了嘴邊時陡然僵住,最後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微笑。
還是算了……對,還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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