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花草茶的餘溫還在掌心蔓延,空氣卻彷彿遇冷凝結在窗上的水珠,蘇渙看著那抹牽強的弧度,心下有些明悟,柔聲問道:「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陳亦凝身體一緊,摩挲著杯身的指尖頓住,她對上了那雙溫柔的目光,心底突然泛起一絲酸澀,卻很快地被她壓了下去。
「沒什麼,就是有點累了。」
她的語氣很輕,像羽毛一樣落在蘇渙耳裡,那仍未鬆開的眉宇看得蘇渙有些心疼。
她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想到了什麼傷心的過往,但她十分清楚,總是將情緒憋在心裡的人,往往更容易被情緒反噬。
「也許妳需要一個傾訴對象。」蘇渙用引導的語氣說道:「妳可以放心,我嘴巴很嚴的。」
說完還放下茶杯,在唇上做了一個拉鍊的動作。
陳亦凝看著蘇渙的動作,心頭的陰霾彷彿被撕開了一道裂口,但習慣了自我封閉的她,仍然選擇了客套的回應:「謝謝蘇醫生,但我真的沒事。」
聽見陳亦凝客氣而有些疏遠的回答,蘇渙抿了抿唇,卻沒有選擇繼續追問下去。她能看得出來,這種突如其來又過於熱切的關懷,也許並不是眼前女孩想要的,再繼續下去,大概也只是徒增心理負擔。
她想了想,伸出手覆在陳亦凝的手背上,給了一個肯定的眼神。
房間裡又一次陷入了寂靜,陳亦凝看著那雙素白的手,沒來由地有些討厭這樣的自己。她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將別人的善意拒之門外了,理性總在說服她應該接受這些,可感性卻在自厭的泥淖中掙扎。
如果她真的配得上這些好意,為何她會是遍體鱗傷的模樣呢?
複雜的思緒還在腦海中盤旋,兩聲短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混亂,許景珩沉穩的嗓音透過門板,隱隱有著幾分無奈:「時間不早了,蘇渙。妳再不結束,她今晚就得睡在妳這了。」
「那怎麼了,我這兒又不是沒有空房間。」蘇渙聞聲笑了起來,上揚的語調中帶著調侃,陳亦凝似乎還從裡頭聽出了一點期待的意味:「不如你這根臭木頭就自己先回去,我呢,再跟妹妹培養培養感情。」
陳亦凝被她輕快的語調和玩笑感染,真誠地笑了笑,起身將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輕聲感謝道:「今天已經很打擾了,真的……很感謝蘇醫生。」
蘇渙擺了擺手,陪著陳亦凝一起出了房間。房外的許景珩正將外套掛在小臂上,聽到兩人出來的動靜,側目望去,幾縷碎髮在額前垂下,精緻的側臉在光影下勾勒出立體的弧度,眉眼間是一貫的冷冽,卻在接觸到談笑的兩人時柔軟了下來。
這樣的畫面毫無徵兆地撞進陳亦凝的眼裡,那雙清冷的眸中彷彿盛著銀河,霎時間攫住了她的靈魂。本以為已經對帥哥免疫的她,仍不由得心頭一顫,在許景珩的氣質襯托之下,那恰如其分的角度和犯規的容顏還是讓她有些失神。
錯開了視線,摩挲衣角的指尖有些泛紅,她試圖讓自己快速抽離這種狀態,向著許景珩微微點頭。
「真的不能留下來嗎?」送到門口時,蘇渙故作不捨地玩笑道,在收到陳亦凝略帶歉意的笑容之後,拉著後者加上了聯繫方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沒事過來喝喝茶也行。」
「謝謝蘇醫師。」陳亦凝再次道過謝後,跟著許景珩走出了小樓。
深夜露重的風帶著水氣撲面而來,陳亦凝緊了緊裹身的外套,轎車早已在小樓外的街道上等候。兩人上了車,她看著逐漸遠去的燈光,沉默了片刻。
「送妳到哪裡?」
「……到南環那裡的便利商店就可以了。」
許景珩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戒備,側過頭去,目光在她略顯緊繃的肩上停留了一瞬,便收回了視線,只是平淡地「嗯」了一聲,隨後吩咐著司機調整了路線。
回程的路上,陳亦凝沒有再次陷入睡眠,寂靜的車內只有車輪摩擦地面時的細微聲響。街燈投下的光影在臉上交錯,她靠著車窗,腦海中的思緒隨著車身的顛簸起伏著──許景珩那張近乎妖孽卻總是平靜的臉龐揮之不去,蘇渙提及的童年往事和他冷漠中帶著關切的眼神逐漸交織成團。
一樁樁一件件的,都讓從未感受過的異樣逐漸爬滿了心頭。
她不敢主動對上他的眼眸,但那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讓她有些好奇,她確信自己前面二十三年的人生軌跡,不可能和許景珩這樣的天之驕子扯上關係。陳亦凝暗暗笑了一下,自己今天肯定是太累了,不然怎麼會產生這樣的幻覺。
南環離南苑路並不算很遠,轎車很快地便停在了陳亦凝指定的便利商店前。
她攏了攏外套,拿了提袋便準備下車,卻見到許景珩和她一同開了門,心下不由得一緊。
他不會是沒聽懂自己的暗示吧?要是他提出要送自己到家門口的要求,那她是應該要答應還是拒絕呢……
許景珩站在車邊,掃視了一下周遭的環境,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再看到一臉糾結的陳亦凝,思索再三,還是緩緩地開了口:「妳……」
「我沒事!」陳亦凝反射性地回了一句,卻在觸及到他錯愕神情時瞬間尷尬起來,只好趕緊轉移了話題:「今天麻煩許總了,真的很感謝。」說完微微躬了躬身。
「小事。」看著她雙頰飛上紅霞,許景珩眼角掛上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溫聲道:「蘇渙看起來很喜歡妳,妳沒事可以去她那裡坐坐。」
「時間很晚了,趕快回去吧。」
話音落下,許景珩向她點了點頭,才坐進了車裡,陳亦凝看著轎車消失在街尾的夜色之中,才轉身回了租屋處。
鎖上了房門,陳亦凝將裝著項鍊的提袋放在桌上,掏出手機給橙子發了訊息,見到聊天室裡回傳的貼圖,一放鬆便向後躺倒在了床上,窗外隱約的犬吠聲混著夜風的低鳴攪亂了空氣,她卻只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發呆。
為什麼她對許景珩沒有抗拒的感覺?陳亦凝翻了個身,將腦袋埋進不太蓬鬆的枕頭裡,如亂麻般理不清的思緒仍在腦海中盤旋。那股若有似無的熟悉感就像沙子,上一秒她好像才捉緊了什麼,下一秒卻又從指縫間流逝得一乾二淨。
沒來由的煩躁感逐漸在心間堆積,陳亦凝狠狠地搥了幾下枕頭,像是要把這股情緒發洩出去。棉花鬆軟的觸感回饋在手上,卻沒有帶來任何答案,她閉上了眼,讓黑暗支配了自己的意識。
另外一頭,許景珩的車剛過了橋,前頭的司機低聲詢問道:「少爺,回千照景嗎?」
「嗯。」許景珩自喉間溢出一聲輕響,手機螢幕驟然亮起,跳出了一條新訊息的通知。
他瞥了一眼,上頭是蘇渙發來的訊息:「你這根臭木頭,有沒有把人送到樓下?再順便上去喝杯茶什麼的?」
許景珩皺起了眉,這蘇渙在想些什麼?
指尖在螢幕上猶疑,片刻之後才發了四個字出去:「多管閒事。」
眼前卻閃過他方才下車看到的畫面──便利商店旁的小巷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隱沒在夜色之中的幾棟公寓略顯破落,和母親病榻前久未逢春的枯枝極為相似。
他摁熄了螢幕,黑暗重新隱沒了臉龐。
窗外未歇的霓虹在他的虹膜上一掠而過,幽深的眸底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又很快地歸於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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