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ssage from E. ”(E的传讯)
于“诗王”或任何真正意味上的幻人而言,在一个世界的创造结束后对它进行整体性的认识,亦即,不以创造者的身份而以体验者的姿态去观察它原是本能和直觉——在祂随旧装甲而消失作为存续代价的记忆中,它甚可能是娱乐——如今却更变作了种负担。自祂从“外海”中枢归来,机体间的交往使祂核心空虚亟待想象和创造的充实去填补,“诗王”将自己放逐在拟态检验室中,只摄取最少量的能量来源,不接收任何信息,如其一旦投入工作中般,然数日后门扉打开时,祂的装甲几黯淡无光。祂走出检测室,月白色的虚幻天体在祂背后旋转,坍缩,而后熄灭,整个过程中仍清晰地展现出陆地水蓝色幽远的河川植实,其繁茂与完整,如真之虚幻(La vraisemblance)由此明证。
门无声关闭一瞬,“诗王”倒塌在地,装甲无法支撑身体,或其亦不欲,如人同自己的宠物对话,祂跪在机器代理前,目视它破损而天蓝的传感眼,如是喃喃:
“我力不能及(C'est trop pour moi)。”“诗王”似若恍惚,寻找除这机器代理,亦即祂本身以外的对话者,一种除了分裂和解离(La Scission et La dissociation)以外更确切的交流。祂深知自己在思索和亟望何事,因祂在颤抖时同样看向这座屋宇的黑暗中,然那处空无一物,不可得此,祂复回头,无面与机器排列规整的五官相对,发出短促,急遽而深刻的波动:
“——它让我难以承受——它在撕碎我,摧垮我的核心(Ça m’a submergé, déchiré, et vidé de toute force)。”
“你精疲力竭。”机器代理说。
“诗王”用几乎无质量,也无法产生联系的手扣紧机器代理的机体;祂左右反顾,似企图从某种威胁和劳役中逃离。
“我筋疲力尽。”祂承认,低声道:“——它淹没了我。我无法承受(Je ne peux ni l’accepter, ni le supporter)。”祂说:“我将失败(Je vais tomber)。”
机器代理平静而沉稳地望着祂,几如一场穿透和内向的观察。
“你应该放松一会。”它沉着地说到。粒子在走廊间飞涌动,不时重新装填上装甲的动力。“诗王”跪在地面,但祂的机体已充满能量,祂可以重新展开那无形的羽翼,只要祂希望。但这过程用了许久,因祂似沉浸在那艰难的劳作中,直到祂下定决心,回归时间之中。
“灰屋。”机器代理指引:“当你劳累,你进入其中。”
“诗王”没有否认。“我们应该吃点东西(WE should comsume some snacks)。 ”它高兴道:“人心情低落时,吃东西总是有效的(It does serve the cause when a heart has its fall)。 ”
因而,想象改变了,祂们经过的走廊褪去了先前的凝固和寒冷,显出生活兴味来,有些许粒子开始标记气味分子的变化。“灰屋”便在眼前,机器代理的履带不懈地滚动着,它对祂说:
“那是不容易的——把核心碎成一千片(it is never easy to break a heart in myriads)!”
“诗王”打开灰屋的门。海仍对着祂,此时是平静的,让祂感先前的失控几是种浪费。祂应利用当下的宁静而不是滥用,仍然,某种沉重萦绕在祂周身;祂感到思维和核心深处存在的胆怯与退缩,是祂不愿意进入自己的拟态中,不愿意去体会和想象——祂在寻求空虚,追寻着此刻,在这灰屋中停留的无作为的荒废,此前约莫从未有过。
“是的。”祂因此只好承认:“从来不容易。”
食物(La nourriture)显然是对物质界最基本也最本质的模仿之一,往日,“诗王”可能会顾及这种模仿仅取纳娱乐而不探求其中含义艰辛的片面,但此时祂的行为几是被动和空虚的。食物被呈现至这两个由灵和金属所构成的实体前,像一枚玩具,应与口唇而非手去互动,由是“诗王”的装甲在面部卸下其为唇瓣的部分,使其若僵硬的面具。祂正欲食用它——想象这食用的过程,而感灵网深处,有何信息传入,伶仃(Ring)作响。
“消息。”机器代理抬头。它捧着那份食物的包装,一片淡蓝色的褶皱纸包;它想摄取这份森林式的蛋糕,但被打断了。它将食物放下,宣布:
“A message from ‘E’。”
“诗王”惊醒——其为沉闷的反义,祂如今处于和先前出拟态检测室时截然相反的状态,但无法对二者的优劣给予任何判断——它们都是不利的(position défavorable),本不应该,对于祂自认的要务和应然出现,尽管皆在于此。
“祂怎能找到‘大洋花庭’的坐标?”“诗王”自语,不知这是否为陷阱的最后一步,欲拒绝接收,在查明那消息来源时,却愕然了。
“大洋花庭”的坐标对整个“外海”的巡视网都是闭锁的,任何存在于其中的个体与之交互,耦合的痕迹亦如此,由此倘若消息想要到达祂的实体,必须在“诗王”离开“大洋花庭”时,此事本少,先日恐错过最后机会——但,相反,如果消息无需企及祂的本体而藉由超空间的虚幻协议,一次性转达给祂——相反容易。
不是所有天使都存在超空间的虚幻协议;但一个幻人必然拥有,而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幻人,“诗王”拥有很多个。祂创造的每个拟态世界都是这样一个协议,而若问先前祂为何忽视此事,原因亦简练:没有任何个体企图进入其中,或欲与祂建立联系过。
E的身影基由祂的某个拟态时间传输至“诗王”身前。事实令祂惘然片刻,片刻后,彼处的声音,又使祂过载,无所适从:
“——我不确定你是否会看到这条消息,但如果你看到了,那是我的荣幸。我感到你是很少,如果不是从未,运用这渠道交往的类型,或你当下已知,这便是封闭你的世界,你与生俱来天赋的弊端。”
“诗王”的波动紧绷。祂似欲说何事,却只看E,仍维持着祂的人类姿态,在祂眼前微笑而讲述——祂显然是很喜爱维持自身人类模样的,出于某种祂无法理解的原因——这消息是录制而封闭的,二者之间无法交流,祂只能观看。
“我体验了番你最后的拟态,所以,你瞧,我希望你能看见,但即使你不能,我也没有什么怨言。这是读者(audience)的礼节。”
E言说此事,俱为“诗王”不曾体验也不曾理解。
“我来传达我的感想。”祂道。
“诗王”,幸而未将装甲为了进食的模拟完全卸下,只流露出抿紧的双唇,继而尽数为外壳所吞没。祂恢复了那洁白的长袍状,无面而寂静地在这封闭的屋中,听E开口,表达祂的感想。E提及了作者(Creator)和读者(Recipient)之间的关系,但祂想到——手指不由自主地握住桌面——E是如此情态饱满而流畅,几乎像祂,才是这个接收者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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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没有两弯可被称之为“眉”(le sourcil)的线,从更深的不切合上来考虑,祂甚至没有眼,仍然,若祂有这一种组合,它们必定在蠕挣和跃动的组合中,来传达祂冗杂不可说的心情。
“你在失去冷静(un déclin de la tempérance)。”机器代理说。冷静,亦可称“节制”的同义词,而何为丧失节制——是为坠入它的反面,于一种普遍而和谐的哲学里,它正是le diable(恶魔)其本身。
“诗王”默不作声,心中却思索此事:对祂来说,节制需培养(The temperance must be gathered)。
它的反面却不是(The reversal, however, is not)。这对祂的本性有何揭露?
“……您创造了一个幽邃荒凉的世界,或者说,您创造的是一种寂寥而绝望的感觉。这世界所呈现的时间(Le temp),亦为其渠道(La route)和历史(l’histoire)的底层景观是背叛,以及灭亡——其必然不可逃离的斗争,但在斗争,对抗和冲突中,呈现出的不是进步(la progression),而只是那最初的幽邃绝望的实体,破灭(la destruction)。”
“愤怒(SCINTILLÉ)。”机器代理提示;此意为点燃。“诗王”一动不动,讯息中,E情态饱满而恳切,祂道 :
“我认为,也深感此为这个世界乃创自权天使过往的创伤性记忆之故。我对此深表同情——你们过去有个伟大的梦想,此必造就了你的世界如此纯粹,充盈着永恒而无邪之爱。”
“然此悲观,愤概和忧愁,亦是你之心血创造踟蹰于寂寥之中,不得从旁得理解和赞赏的缘由——”
“惊愕(ÉTONNÉ)。”机器代理观察道。“诗王”的无面自是平静,然装甲的羽翼已呈波动起伏状,似风和水在颤抖。
“我可理解,你为权天使的过去所作所为和因而招至的所得所感而悲痛——但沉溺其中,对你的作品传播,唯是有害(néfaste)。若没有接收者参与,因而使你的世界完整,你恐只使你的世界徒存于此,使其无果而终。”
那词语,“unfruitful”,或可说“stérile”和“infécond ”——之于那个“世界”(Le monde),若残存和破碎的果实腐肉的香气弥散在灰雾透彻的净土内。机器代理放下那森林蛋糕,眼珠转动,传机械声,看向“诗王”。
“诗王”的面朝着E的影相,见其微笑。
“因此,我诚挚地建议你考虑我对你的提议:不要使你的才能荒废。用你的能力和影响力,开辟一个能越过顶层协会审查,摆脱对其的依附的世界,并且,它的去向,如现实般,应是不断流动,更为乐观的——”
“爆发(EXPLOSION)。”机器代理说。句子尚未完成,“诗王”已挥手,驱散,粉碎——或说,起码意欲对这个动作进行一种完全的形而上的模仿,将那影相关闭。
“一派胡言!”祂怒吼道,自出入那拟态后的第一次。“灰屋”中模拟生活和休闲的情态转瞬褪去,留下一座面对灰海的荒凉房间。“诗王”坐在光滑的平台前,以手扶额,久而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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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的个性改变了。”机器代理说。Je pense que tu n'es plus un Potestas, ou du moins, tu n'agis plus comme tel。我以为你不再是个,或者说,像个权天使一样行事。它用履带在“诗王”周围滑行,重复:Je pense que tu as changé。
“Dans la colère, tu déverses cette force comme si ton cœur était forgé par une mer déchaînée(在你发怒时,你挥洒那威力,如同你的核心是狂暴海本身)。 ”它说:“C'est ça, c'est Potestas.”
“诗王”垂着头。灰海的粒子在外呼啸,如同海风。祂的波动起伏变化,似多年前,但终于平静了。
“我改变了。”祂低声道,重复数次。祂将头靠在手上,低声,如哭泣和忏悔般道:J'ai changé. J'ai changé, pour tout, pour de vrai.Totalment .
完全地。祂低声道,然后抬起头,用那张无物的面容,望向灰海。祂什么也无法确切地记住——除非在虚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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