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nion des poètes(诗人联盟)
“祂不可能——彻底地浏览了。‘浏览’本身都是个夸大谦辞——祂至多是,”“诗王”,用一种暌违数年,乃至更长,或以祂本身记忆为代价的平静年岁的尖刻语气评论:“——片面地,用最高倍速扫视了一眼,然后到这儿来,给我发送这条讯息,告诉我,‘祂体验完毕’, 而这些对祂来说甚至难说是精心的言辞就是我无法否决祂评价的理由。一种友好的视角必须被尊重。”
“C’est ca?”机器代理轻快,试探问:而确实是这样么?
“诗王”的批判骤然停止。祂再度用手扣上无面上的额头,头颅倾斜,光线流动在其上洒下片似沉思的阴影。
“我应该听听祂最后说了些什么。”“诗王”道。祂的怒气似消失了,复归一种遥远的隐士(le ermite)姿态,但那提灯和权杖都是倒置的;祂调出先前被祂驱散的讯息,恰住流动的时间条,然后将其释放。E的人类面孔抽搐着,祂的嘴唇快速地如同一根弹力绳般收缩,弹出那两个词语:“乐观”——应在一种更乐观的取向中(faudrait l’aborder dans une perspective plus optimiste)——“绝望”——“是你的绝望限制了你的判断和你的传播力(C’est le DÉSESPOIR ! Vous vous empêchez votre sagesse, et bien sûr, votre popularité !)”——“诗王”的装甲在起皱,如祂的无面仿在扭曲和颤动般。
时间复归平常,祂终于回到了先前祂结束的地方——叫祂松了口气。听E说话,尽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中,也显得像种固定的,因根本模式而生的无比的折磨。“诗王”听见E说:
“……我组织了一个由持有类似志向的幻人组成的团体。所有成员都在企图发挥自己的创造天赋,通过拟态活动,使沉浸在其中的于放松同时深刻地,从根本上明白更有益的心灵和其感情上,理智上,各式各样的本真模式——从而达到改良整个天使群体的目的。”
“A small favor for a huge grace in exchange。”机器代理说:“买一杯水给渴饮者,要一辆车作回报。”
“我希望你也能加入——”
E的声音戛然而止;“诗王”关闭了讯息,双手交叠。祂未发一言,然姿态足够平静,只许久,叹了口气。
机器代理重新捧起了森林蛋糕。它张开存储箱,将它小心地放进其中,是为“吞噬”。
“没有那么多偶然的相遇。”它如此做了,似心满意足,判断:“祂来寻找你,最初就抱着某种目的。”
“显然。”“诗王”回答,仍不动。
“你觉得可能是为了‘大洋花庭’吗?”
机器代理问;“诗王”在问询祂自己,尽管这种在祂看来可能性极小的命题总是由头脑中的其余声音说出,譬如此时。为了‘诗之王’的席位?
“——不。”
“诗王”叹息。祂扶住桌边缘,看窗外的景色;灰海在苍白的粒子下起伏,这就像死海浪潮上灰白色的水晶,尽管只是种联想。天涯海角,伊人何在?极目远望,“诗王”亦不能看见在那海上消失的,祂过去的族群,只有这座花园本身记载着一段久远的历史。庭院中,机器园丁日复一日辛勤而满足地劳作着,在任何感到一阵凉风,带着忧远而冰冷的情态划过时,彼此提醒:在某个像现在的时间点,权天使从“唯一界”上升至此。这花庭(Domus),只有对它唯一的居民而言是处家园(Polis),除此之外,它不过是处遗址(Vestigia),一处从属于灰海的庞大死者之城外的小墓地。
“不。祂不想要这地方——也不想要我这席位。”“诗王”的装甲如在生产神经痛,使祂不得不扣住额,又或者,这种痛楚本身就是因祂希望能掩盖自己身形和屋面而起的。祂的隐性面容抽搐着,而嘴角颤抖:“祂是个商业化的拟态创作者,足够有经验——知道我这席位没有用处。”
祂吐息着能量,复而垂头,对机器代理,清晰道:“祂只是那种——那种把拟态世界当作现实能动一部分的幻人而已。到处都是。”
虚幻中存在着力量(In phantasmate potentia est)。祂想到这句子,不由深思,因其如言:在死亡中,权天使屹立着。祂仰起头,痛苦地——呼吸。
“祂想多找些天使跟祂,祂们一起,仅此而已,这是无可奈何的,”“诗王”低声道:“一个幻人需要赞助者来生存,而其次——”
祂指出,将手扣在桌面上:“有外来者参与拟态的完成令绝大多数幻人感到陶醉,甚至使其为一种必要,否则创造的过程枯燥无味而痛苦。”
正在祂说这句话时,祂们两人——一个天使和一具机械都能看到那巨大,虚幻的天球正缓缓从有灰转黑蓝的天空中浮现,映衬其下遥远似岛礁,忽成忽散的目睹淤积。那幻光照亮了机器反光的身体,而使其显判庞大而孤独。
“大体来说,”“诗王”注视此景——注视这个由祂自己所创造的世界,缓慢道:“祂们这样想亦很自然。几乎所有的拟态世界都有体验者的参与。”
祂没有说完这句话,但机器代理,总是能恰如其分地安慰祂,理解祂——祂自己可以,尽管有时不完全,有时太尖锐,但这可能是祂独独在此的理由。
“但你从来没有。”机器代理道。
“是的。”“诗王”回答:“我从来没有过任何参与者。”
Pas m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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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态世界的参与者和体验者一事牵涉到一个幻人的生计,因此不难想见,在“诗王”对“大洋花庭”的掌握不如现在一般稳固,或者对自己的存在方式不是那么安定的时,祂必然成千成百地考虑过这个问题,直到祂对它地处理方式总如此刻般,感慨片刻,而后弃之身后,仍然,此番由这个化名为“E”的天使提及的形式仍让祂比平素多出几番思索,乃至在夜幕降临时,祂再度重复模拟室,似先前的重压乃误会一场。
“我希望亲自体验它的效果。”祂向机械代理解释道:“创造和体验的感触截然不同,这一条,我可以同意。我总是要在几番体验,甚至隔开数多时间后,才终于明白我创造的是怎样的世界。”
“总是如此。”机器代理认可道。二者共同在花庭中缓慢行进,似愿体验生活的情味,然终于,似是只祂心中的烦恼较原先更深刻。
“——也许祂说的是对的。”“诗王”感叹道,装甲行运的速度越发慢。祂在花园的每处间隙中停留,望灰海上的光彩变化,如祂已行至的结局:祂在注视祂将永恒不变的当下和终结。
“关于参与者?”机器代理问。“诗王”点头,波动柔和:“但不是关于——影响——改变的那部分。只是,是的,恐怕所有世界都需要参与者。我是我自己的参与者——对我已创造的无数个世界而言。”
“那有些夸张。”小机械代理轻快地回答,“诗王”轻笑:不是无数。
“但足够丰富(miscellaneous)。”祂回答,继而向前,穿过那幻月的光滑,柔声道:“而这会是最后一个。”
“你在感慨自怜吗?”小机器转动履带,用它富有观察的平和声音询问,“诗王”摇头。
“我在思索。”祂说:“——我甚至不是那类最有天赋的幻人,过往皆可证实,特别在传播度上,我处此席位,是因为我的数量,甚至乃力量(Magnitude)压倒了判定标准,以我无法考证的方式——但我也许确实应该——”
祂停顿,复道 :“放弃这个席位,退出协会。”
机械音重复着,如生活的乐章。“诗王”的行进缓慢,足是机器代理跟随。
“那么你往后不可再创造拟态世界。”它说:“除非在你的心中。”
“我也不再需要。”“诗王”回答,装甲浮动,轻盈欲飞:“我总写我们的历史,欲探究我失去记忆中所呈现的模式,如今我已明了。”
“我们的历史乃沉重的废墟,”祂阐释:“我们的未来唯有灰暗的苍白。我无力再创造任何事——”
机器代理没有回答;花园静默无声,没有任何事物打断祂——只有那灰海的浪潮在召唤,祂已离去的同胞静谧相望,用那消失了面容的庞大核心,如常年负荷沉重而痛苦的梦中一般呼唤:这儿(ici)。
——这儿还是那儿?祂低头,意识到祂不是被任何外物阻断了思绪,而是被祂自己的一种念头,当祂看见这花园,看见祂由一种失去了未来的记忆和感情编织的纹理——祂听见那声音,说:
“她已经不会再爱任何人,如我不会再等待任何事一般。” Je n'attends rien, dit-il, j'arrête le rêve.
而这让祂的思绪不前不后,只在瞬间空洞而沉重,唯那微小而没有结果的念头。
“你舍不得这座花园。”机器代理说:“你不会停止的——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这声音在廊间回荡,不曾获得足够的诠释。它的意思可能是:“诗王”不可能停止创造,因祂空洞的未来需要过去填满,以消永年,又或许,它代表了一种创造未来的挣扎,但谁也不能说后者是对的——因为它从未有过发生的迹象。
可确信的是在这声音发出的当下,另一阵警报声从与二者仅有一步之遥的房屋内传来,隐声编织文字,念道:
“拟态权限受限。拟态解离开始。”
“什么?”而,“诗王”——尽管祂方才正宣言祂不需要再创造拟态——发出惊呼。祂奔入内,到测试室的仪器前,查看上方的讯息。
“一项受证实的指控(Authenticated Charge)。”机器代理念道:“经协会调查,权天使‘诗王’,你在这一拟态创造中接入了未授权核心源,同时,涉嫌现实挪移——高度剽窃。”
“诗王”的装甲几落入死灰般的白色中,祂自己,将那句子念了出来:
“你在下界,培植了一个无意识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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