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八十八章　北聯專醫

　　雲顥辰沉沒在無盡的黑暗中。

　　像是墜入一片沒有星辰、沒有月亮、甚至沒有時間流動的夜空。

　　四周靜默得近乎凝固，無聲無光，只有一種冰冷而黏稠的質感，緩慢地將他整個人包裹住。

　　他想離開，想掙脫這片死寂。

　　他想知道會議室的眾人是否安然無恙，想知道北聯究竟有多少傷亡。

　　想知道陳禹謫，有沒有留下。

　　想知道主事……是否真的如他心底最壞的預感那樣，迎來了結局。

　　他試著呼喊，但發不出聲音。

　　想動，卻像被某種無形之物按住，每一寸神經都失去了對肉體的控制。

　　意識與軀體斷裂，仿佛失重，在黑暗中無盡下墜。

　　他試著深深吸一口氣。

　　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耳邊似乎有細碎的電子音。

　　那是現實世界的氣息，微弱得像是夜空中遙不可及的一粒微塵。

　　他本能地想抓住，想要回到那裡去。

　　意志在無聲地嘶喊，他拚命往那一點氣味、那一點聲音的方向掙扎。

　　不知過了多久。

　　在某個渾沌破碎的瞬間，他終於睜開了眼。

　　頃刻，劇烈的痛由內而外湧來。

　　神經被撕裂的感覺讓他本能地抽搐，呼吸反衝，胸腔劇烈一縮，他忍不住猛烈咳嗽起來。

　　每一下咳嗽都像是尖針扎進肺腑，讓他瞬間失去了全部的力氣。

　　忽然，一隻帶著微微體溫的掌心，輕輕覆上了他的心口。

　　掌心傳來的溫度與內力交織在一起，溫潤如泉，沿著筋脈緩緩滲入體內，帶著溫柔的力量，試圖撫平他的呼吸。

　　「靜心，調息。」

　　一聲低而穩的吩咐，在耳畔響起。

　　雲顥辰努力平抑劇烈翻湧的呼吸，依言閉上眼睛。

　　他將自己的意識，交給那道緩緩流動的內力，引領著呼吸，讓氣息一寸寸沉穩下來。

　　那股真氣溫潤而細緻，像是春日山泉潤澤乾涸的土地，輕柔地劃過胸膛、四肢，將撕裂的痛感稍稍緩和。

　　待那道真氣環繞全身一周，慢慢收束於丹田，雲顥辰才再度睜開眼。

　　入目的，是一襲銀藍色長髮，白衣如雪，神色冷靜無波，眉宇間似帶著淡淡的疲憊與壓抑。

　　他喉嚨乾澀，聲音嘶啞得近乎氣音，卻依然清晰地喚了一聲：

　　「……殊先生。」

　　銀藍色的人影在床邊坐下，動作優雅而沉靜，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屬於他的從容。

　　殊宓宮垂下眼眸，指尖搭上雲顥辰的手腕，探查著脈搏。

　　隨後又取起一只聽診器，隔著病服長袖，將冰涼的金屬輕輕貼至他的胸口。

　　動作之間，雲顥辰注意到，白衣袖下，殊宓宮的左手手腕纏著一層繃帶。

　　他視線微微一頓。

　　醫者最知珍惜自己的手，若非極為緊急的情勢，絕不會輕易讓自己的手受傷。

　　這樣的位置、這樣的傷，無須多想，應是在救人時負下。

　　一絲念頭在心底悄然劃過，帶著微不可察的刺痛。

　　是誰，值得他如此？

　　雲顥辰心底微微一沉，但很快收回視線。

　　殊宓宮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抖了抖袖口，將繃帶無聲掩去。

　　「主事呢？」

　　片刻靜默裡，雲顥辰輕聲開口，語氣平穩得近乎冷靜：

　　這句話問得輕，卻像在撥動一根早已緊繃的弦。

　　他並非全然不知答案。

　　自從陣破之際，靈氣回流、天地震盪的那一瞬起，心底便已隱隱察覺——

　　那個總是穩重如山的身影，或許早已走到了盡頭。

　　只是，他仍本能地抓住一絲可能，像是給自己，也給眼前的人，一個說出口的機會。

　　殊宓宮似乎沒有聽見，只是靜靜地收回聽診器，動作一如既往的冷靜從容。

　　他低聲開口，語氣平穩，卻在平靜之下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雖說陣法本借助天地自然之力運行，但人的承受有其極限。」

　　他輕聲道：「你超過了自己能承受的界限。」

　　他頓了頓，目光落回雲顥辰蒼白的面容上，聲音微微壓低：

　　「傷及根骨，難以復原。」

　　雲顥辰聽著，卻彷彿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只是微微垂下眼眸，神色無波。

　　只是輕聲道：

　　「……殊先生，主事命脈與萬靈歸虛陣相連，要我從外破陣。」

　　他看著殊宓宮的眼睛，聲音微微顫抖：

　　「陣破之後，主事……可好？」

　　殊宓宮微微垂眸，動作極輕地將聽診器收回白袍內袋，整個人像被什麼沉重的情緒壓得更冷靜。

　　他靜默片刻，才淡淡開口：

　　「靜心養傷。」

　　話音落下，他轉身離開，不再多言。

　　雲顥辰幾乎是立刻撐起身體，內府湧上一陣刺痛，卻仍咬著牙追問：

　　「陣破，應當——」

　　「雲顥辰。」

　　殊宓宮低聲打斷他，聲音裡帶著罕見的銳利。

　　病房裡沉默了一瞬，只有機器運作的細碎嗶嗶聲，與雲顥辰因撐起身體而略微急促的喘息聲。

　　雲顥辰緊緊盯著他的背影，沙啞卻堅定地說：

　　「殊先生，我沒有那麼脆弱。」

　　殊宓宮站定，背對著他，肩膀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許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而平靜地開口：

　　「……你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語氣裡沒有多餘的情緒，只有一種極致壓抑過後的平靜。

　　短短一句話，卻像一把緩緩推入心臟的劍，無聲卻足以刺穿呼吸。

　　病房裡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滯，連機器細碎的嗶嗶聲都顯得遙遠。

　　雲顥辰愣愣地聽著，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敲了一下，痛得失去了呼吸的感覺。

　　但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殊宓宮的背影，指尖微微蜷緊被單。

　　就像整個世界忽然靜止，只有心臟，在耳膜深處緩慢而劇烈地敲打著，節奏紊亂。

　　殊宓宮沒有回頭，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轉身離開，腳步無聲，彷彿在給雲顥辰留下一點喘息空間。

　　雲顥辰早就猜到了。

　　卻還是想聽到一個答案。

　　而現在，他得到了。

　　他閉了閉眼，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再睜開時，眼底已只剩下無聲的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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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是聯合醫院特別院區，專門收治北市江湖人的醫院。

　　須臾躺在病床上，四肢被牢牢固定在護欄，只能微微調整病床，讓上身稍稍抬起。

　　傷勢比預想中的要輕，還好。

　　總之痛，但不至於痛到不可承受。

　　也可能是醫生處理傷勢的手法高明。

　　不過，為什麼會被綁起來？

　　他餘光瞥了一眼自己這副模樣，眉梢微挑，嘴角揚起一抹帶著無可奈何的笑。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白色的床。

　　這情景有些熟悉。

　　只是當時沒被綁。

　　他試著動了動手腕，束縛緊密，但內力流轉未被封鎖。

　　雖然短時間內破不了禁制，但只要傷勢好轉，便可離開。

　　病房的門在這時被推開。

　　銀藍色的長髮，白衣在身，步態優雅從容。

　　來者他有印象，是在北聯曾經見過的北聯專醫，名叫殊宓宮。

　　眉目間帶著一種醫者特有的克制與疏離，氣質冷淡得像冬日湖面。

　　殊宓宮走到床邊，俯身看著他，開口的聲音低而平穩：

　　「殺手，須臾。」

　　須臾笑了笑，輕輕地回道：

　　「綁我做什麼？」

　　殊宓宮眼神微微一動，唇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弧度，像是冷笑，更像是無聲的嘲弄。

　　須臾察覺了，眼神閃了閃，語氣依舊輕鬆地接話：

　　「因為我取人性命，但你與閻王搶命？」

　　殊宓宮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詞，然後淡淡開口：

　　「我曾經救過一個，被所有人認定是惡人的人。」

　　他語氣不帶波瀾，像是在陳述一段早已過去的事。

　　「救了他，然後把他綁在床上，交給皇室。」

　　須臾眨了眨眼，品味著這句話背後的意味。

　　——皇室？

　　昆島沒有那種體制，不過倒也合理，他本來就不像是這裡的人。

　　這裡只有政府，政府之下，有秘密警察。

　　於是他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地問：

　　「……所以我現在的命運是，被交送給秘密警察？」

　　「不。」

　　殊宓宮伸手，輕輕按在須臾手臂纏著繃帶的地方。

　　力道不重，卻精確地封住了他任何能使力反抗的角度，卻不至於真正動到傷處。

　　須臾半眯著眼打量，心下默默標記，這醫生，絕不是只懂醫術的文職。

　　殊宓宮的聲音柔和下來：「如果你不想骨頭再斷幾根——」

　　他指尖微微收緊，像是隨時可以加重力道。

　　「最好，在我允許之前，乖一點。」

　　那語氣聽來輕緩，卻帶著明顯的壓迫，彷彿只要他願意，下一瞬便能毫不猶豫地折斷對方的骨骼。

　　須臾低低地笑了一聲，笑意沒到眼底。

　　他不否認，剛才確實有動過「逃」的念頭。

　　不愧是北聯的醫者，手上有一套，眼力也不差。

　　江湖人心性，他看得比多數人還清楚。

　　殊宓宮眉梢微挑，語氣冷冷地道：「你們這種人，總是在傷沒好之前就想跑。」

　　須臾嘆了口氣，把頭偏向一旁，看向窗外。

　　眼底一片坦然，沒有一絲恐懼或警惕，語氣無奈又帶著點笑意：

　　「……北聯的醫生，也太兇了吧。」

　　畢竟幽夢閣的醫生其實還算溫柔。

　　人體實驗不算的話。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ihLs8owR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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