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八十九章　醫威莫犯

　　北聯與崖會一戰之後，總部大樓滿目瘡痍，尤其是一樓與七樓損毀最為嚴重。

　　一樓原本的接待大廳，如今只剩下焦黑的牆面與破碎的玻璃殘骸。

　　鋼骨裸露，天花板整片塌陷，原本整齊劃一的接待櫃台被一劍從中斜斷，連木質桌板內層的鐵框都彎曲變形。

　　牆上還留有爆裂後的衝擊痕跡，燈具殘骸散落一地。

　　而七樓的狀況更慘。

　　整個樓層像是被從空中砸下重擊般斷裂變形，地面裂出深痕。

　　大量牆體傾塌，支撐梁柱斷裂數根，裸露的水泥與電線如同內臟般垂掛，一些地方甚至連原本的空間輪廓都無法辨識，只能從建材碎片中勉強猜出曾是會議廳的一部分。

　　修繕工作由集風亭的小莊主紀子傑協助指揮——

　　畢竟對於江湖中打打殺殺後的場地復原，他可說是經驗豐富。

　　紀子傑踩著一樓尚未清掃的碎石與粉塵，鞋跟發出乾脆的咔咔聲。

　　他仰頭打量四周，眼睛亮得彷彿剛走進某種奇觀遺址。

　　「哇！這是刀痕嗎？刀要能造成這樣的破壞，也太厲害了吧！」

　　他驚嘆地指著樓梯口幾道深刻的缺口。

　　牆面本是鋼筋混凝土，卻有數道痕跡宛如斬斷般深刻，最裡面一層鋼筋裸露在外，整齊斷裂。

　　「竟然連鋼筋都被打斷了！」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你有意見？」

　　紀子傑回頭，便見一道身影自光影交錯的廢墟邊緣緩步而入。

　　嚴曼婕身著簡單的淺色便服，衣袖微卷，右臂、腰側仍裹著繃帶。儘管傷未痊癒，腳步依然穩定。

　　她雙手抱胸，碎髮因風吹略略散開，隨著她的步伐微微擺動。

　　古利利緊隨其後，神情略顯無奈，語氣壓低：

　　「妳走慢點。雖然宓宮醫師允許妳出來走走，但如果知道我帶妳來這裡……」

　　嚴曼婕不以為意地擺手：「我沒事啦！是宓宮醫師太緊張了。」

　　走到一半，她停下腳步，抬起下巴，視線直直落下，像刀一樣往紀子傑身上劃去。

　　那人說話吊兒郎當，一身輕浮氣，最惹她不快。

　　對方被她的目光掃過後，立刻站直身子，還下意識往旁邊挪了半步。但臉上那抹笑卻一點沒變，像是根本沒把她當回事。

　　嚴曼婕眉梢微挑，冷冷開口：

　　「你，對，就是你。怎樣？對我有意見嗎？」

　　紀子傑毫不介意地笑了笑，雙手一攤，語調帶著一點浮誇的敬意：

　　「怎敢？在下只是滿懷佩服而已。」

　　他語氣帶著點浮誇，眼神卻坦然無懼，不像是在敷衍，更像是對場面已經駕輕就熟的那種從容應對。

　　嚴曼婕原本還想說什麼，卻在對方的表情與語氣裡微頓了一下。

　　她不動聲色地細看了他兩眼，看起來那人沒帶什麼惡意。視線略略移開，肩膀也隨之鬆了些，像是把剛才那股無名火悄悄壓了下去。

　　她冷哼了一聲，嘴角卻不自覺微微勾起，語氣少了銳利：

　　「……算你會說話。」

　　雖然沒表現出來，但被稱讚的那一瞬，她心底還是輕輕動了一下。

　　這時古利利上前半步，聲音沉穩，略帶敬意：

　　「紀莊主。」

　　紀子傑聞聲回頭，看著眼前這名執鋒衛副手，眼神中不自覺地多了一點興味。

　　年輕人站得筆直，肩線如刀，神情內斂卻不顯怯懦。他輕輕頷首，是禮貌應對，亦是稍微對同事的失禮致歉。

　　他戴著一副平光眼鏡，將眉眼遮去幾分鋒芒。但那份沉靜氣息卻沒因此減弱，反倒像是一把收鞘的劍，藏得越好，越讓人想知道它出鞘時的模樣。

　　紀子傑挑了挑眉，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我聽說過你，名字很特別，一下就記住了。」

　　說話的同時，他不動聲色地從上到下打量對方，視線最後落在那副鏡片上，略一歪頭，語氣帶了幾分調侃：

　　「眼睛這麼好看，為什麼要擋起來？」

　　古利利微微頓了頓，站得端正，語氣依舊平穩，像是在陳述一項習以為常的事實：

　　「過於銳利，在執鋒衛容易嚇到人。」

　　說到這裡，他下意識地抬手輕扶了下鏡框，動作不大，卻像是一種小小的防衛。

　　接著，他語速略慢了一些，補上一句：

　　「是宥廷……我的一位好友，幫我挑的。」

　　那語氣裡沒有刻意的炫耀，只有淡淡的溫和與對某人的信任。

　　紀子傑眼角一挑，輕輕「喔」了一聲，笑意更深了些。

　　他雙手抱胸，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著半真半假的感慨：

　　「執鋒衛兇一點又怎樣？江湖人嘛，誰怕誰啊。」

　　他語氣吊兒郎當，眼神卻仔細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古利利沒被撩起情緒，只是如他一貫那樣靜靜地站著，冷靜地回答：

　　「執鋒衛的『執鋒』，意為執鋒巡安。守護江湖，為的是安定，不是為了手握凶器自傲。」

　　那是一種不疾不徐、條理清晰的回答，說出口時沒有絲毫張揚，卻字字帶力。

　　紀子傑聽完這段話，微微眯了眯眼。

　　這話不是誰都能說出口的，尤其是從這樣一個年輕人嘴裡，那是一種比年紀更成熟的自律，還有一種，難得的信念感。

　　他嘴角彎起，語氣忽然沉下幾分，多了幾分認真：

　　「有腔有調，還有分寸，難怪年紀輕輕就能在北聯立足。」

　　說著，他上前一步，拍了拍古利利的肩膀，掌心落得不重不輕，語氣卻又輕快起來：

　　「將來要是嫌北聯煩了，記得來集風亭玩。保證天天給你帥氣登場，還不用戴眼鏡遮鋒芒。」

　　古利利被他拍得微微一震，但只是低頭輕聲應道：

　　「紀莊主說笑了。」

　　語氣依舊平穩，沒被激起什麼明顯情緒，甚至還微微頷首以示禮貌。

　　紀子傑看著他的表情，輕笑兩聲，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聳了聳肩，嘟囔了一句：

　　「嘖，北聯的孩子都這麼正經……」

　　他掏出手機晃了晃，似乎在聯絡修繕人員，也似乎只是在打發時間。

　　嚴曼婕坐在一旁尚算完整的台階上，慢慢呼了口氣。傷勢尚未痊癒，她將手輕輕按在腰側的繃帶上，動作極輕，卻仍不免微微蹙眉。

　　古利利看見她動作，便默默走上前來，伸手輕扶她手肘，讓她坐下，並順手遞過一瓶礦泉水。

　　嚴曼婕喝了一口，沉默片刻，像是思索著什麼，眼神輕輕一垂。

　　「……主事。」她輕喃了一聲。

　　古利利偏頭看了她一眼，輕輕應了句：

　　「嗯？」

　　嚴曼婕沒有馬上接話，只是看著手中瓶身，指尖無意識地轉動著瓶蓋。

　　然後，她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小心壓著某種遲疑與期待：

　　「古利利……尉司，是願意回來了嗎？」

　　這句話說得不重，卻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壓著某種期盼。

　　古利利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望著灰塵未散的樓層，視線在破碎的牆體與焦黑的鋼筋間略過，眉眼沉靜得近乎無聲。

　　嚴曼婕似乎早就料到這樣的沉默，也不惱，只是抬眼直視他，語氣忽然變得堅定了一點：

　　「你也看到了吧？他……還願意與我們一起作戰。」

　　古利利眉心微微一動，指尖下意識摩挲著瓶身。

　　他低下頭，沉思片刻，最終只是簡單地說了句：

　　「我想……事情沒那麼簡單。」

　　語氣很輕，卻像將他心底一個無法釐清的結扣，小心翼翼地擱置在她面前。

　　他不確定尉司心裡怎麼想，也不確定副理的真正意圖。

　　但他知道，這一切絕對沒有表面那麼單純。也許，只有真正涉入其中的那幾個人，才清楚其中全貌。

　　嚴曼婕只是低下頭，將水瓶握在掌心，靜靜坐著。

　　遠處紀子傑的口哨聲響起，一聲聲輕鬆跳脫，像是這場沉默裡唯一還在流動的東西。

　　天空依舊陰著，光線柔灰，但風似乎也比早前輕了些。

　　而在破敗的大樓裡，這些走過廢墟的人，依舊在尋找各自的答案。

　　古利利的手機忽然響起，清脆震動聲在寂靜的空間中顯得格外明顯。

　　他低頭一看，螢幕上跳出「宓宮醫師」四個字。

　　指尖頓了頓，下意識地按下接聽鍵，幾乎是自動地起立立正。

　　下一秒，聽筒裡傳來那道熟悉又不帶情緒起伏的聲音：

　　「你們在哪？」

　　冷淡、平穩，卻像是一柄無聲的刀，直接架到神經上。

　　古利利眼角抽了一下，餘光瞥向仍坐在一旁的嚴曼婕，她正低頭扣著水瓶蓋，看起來一臉無事人樣。

　　他喉嚨動了動，語氣微頓，有些艱難地組織字句：

　　「呃……我們在……」

　　「嗯？」

　　對面的語音不疾不徐，語尾微微上挑。

　　不重，卻讓古利利背脊瞬間一緊，像是早年訓練時那種不明來源的壓力再度浮現。

　　他乾笑了一聲，連忙低聲補上：

　　「我們馬上回去。」

　　聽筒那頭沉默了片刻。

　　短短幾秒，卻讓古利利覺得像過了一整分鐘。

　　終於，宓宮淡淡開口：

　　「三分鐘內回到醫院。」

　　語氣仍舊冷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絕對性。

　　話音落下，「嘟——」的一聲，通話結束。

　　古利利看著已黑的螢幕。

　　他轉過身來，對著還在裝沒事的嚴曼婕無奈道：

　　「小嚴，妳也聽見了，走吧。不然真要被禁足三天。」

　　嚴曼婕嘟著嘴撐著膝蓋站起來，動作雖穩但還是略顯吃力，一邊哼了一聲，語氣帶著嘴硬的不服：

　　「他才沒那麼誇張。」

　　古利利沒說話，但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終究是不願揭破什麼。

　　只是轉身伸手撐住她手臂，小心扶穩。

　　兩人並肩走向出口，腳步不疾不徐，踏過地上的粉塵與碎石。

　　紀子傑站在一旁，手插口袋，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目光在兩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輕飄飄地轉開。

　　「北聯專醫……」他喃喃低語。

　　——沁瓏懸命，殊宓宮。

　　紀子傑曾與他有過幾面之緣。

　　銀藍色的長髮、白衣無塵的姿態，無論在哪都顯得太過醒目，會讓人忍不住想查清楚來歷。

　　紀子傑曾讓集風亭、匯風壇的情報網查過，結果——

　　只是在北聯主事莊旻文求學那幾年間，兩人似乎就讀過同一所大學，校方系統裡勉強留下幾筆簡單紀錄。

　　之後，便只知道他進了聯合醫院，在北聯常駐。

　　此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不過紀子傑並不打算深究。

　　他將視線從廢墟裡收回，輕輕撥了撥自己肩上的灰塵。

　　這種東西，細節還是別碰為妙。

　　他轉身走向破損樓層的另一側，像是剛剛那點興趣，也隨風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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