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不同色 - 第三十四章　金瞳映影

　　房門被推開時，子慕正蹲在地上，拿著草人娃娃轉動。

　　隨著門縫拉開，一道冷冽的氣息隨之湧入，他本能地抬頭，盯著門口的身影。

　　凌濤哥哥。

　　他的來到，代表子慕要短暫離開。

　　凌濤的氣息比起之前顯得凌亂，混雜著淡淡的血腥味和壓抑的殺意。雖然很快被隱藏，但對子慕來說，這種細微的變化仍然清晰可辨。

　　他歪了歪頭，視線在凌濤身上掃了一圈，輕輕嗅了嗅空氣。

　　「凌濤哥哥，你受傷了嗎？」

　　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帶著一種純然的好奇，就像他剛學會分辨氣味時，會問忘歸「這是什麼？」的語調。

　　凌濤站在門口，視線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這不奇怪，凌濤向來這樣，不太喜歡說話，也不怎麼搭理他。

　　但子慕也不介意。

　　他只是看著對方，眼中的金色瞳孔閃了閃，似乎在思考什麼，然後輕輕眨了一下眼，歪頭問道：「會痛嗎？」

　　這次，凌濤終於有反應。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視線落在子慕身上，像是在判斷這句話的含義。

　　房間內短暫地沉默幾秒。

　　然後凌濤輕嗤一聲，帶著一絲冷意的笑意，轉身走一旁，靠在牆上。

　　子慕的視線跟著他的背影，眼裡沒有太多情緒，只有某種淡淡的疑惑。

　　他沒想過自己問的問題有什麼特別的，但凌濤笑了。

　　子慕眨了眨眼，不懂是什麼意思，索性也不再想。

　　反正，他問的時候，對方也從來不答。

　　子慕輕輕關上門，踩著幾乎無聲的步伐走出房間，長廊的燈光柔和，地毯厚實，每一步都被靜謐吞沒。

　　氣息熟悉而溫和，他還未看見人，便已經察覺到對方的存在。

　　子慕的金色瞳孔微微一亮。

　　果然，走廊盡頭的陰影處，那道挺拔的身影已經靜靜站著，金絲半框眼鏡反射著走廊燈光，遮掩了他眼底的神色。

　　「子慕。」

　　略微低沉的嗓音，帶著一貫的沉穩與柔和。

　　「穆先生！」

　　子慕語氣裡帶著純然的欣喜，他不自覺地湊上前半步，像是被什麼吸引一樣，視線微微下移，落在穆蒼峯腰間掛著的香囊上。

　　淡淡的氣味混合著某種奇異的靈力，讓他感覺熟悉、安全、放鬆……還有一絲說不上來的悸動。

　　穆蒼峯的嘴角微微勾起，溫和地看著他：「今天想吃什麼嗎？」

　　子慕聞著香囊的味道，心情顯然不錯，卻又歪了歪頭：「昨天吃過了，今天不想吃。」

　　「吃過了？」

　　「房間裡的那個人，不吃，所以我吃了。」子慕如實回答，語氣輕飄飄的。

　　穆蒼峯目光微閃，沒有立即回話。

　　子慕低頭摩挲著草人娃娃，似乎在思考什麼，過一會兒，忽然補充道：「因為他看起來心情很不好。」

　　他頓了一下，語氣帶著幾分天真的疑惑：

　　「忘歸說，吃東西會讓心情變好，那我吃了，是不是也可以讓他心情變好？」

　　穆蒼峯的手指在眼鏡框上微頓，然後輕輕一笑。

　　他微微側首，鏡片反光掩去了他的眼神：

　　「……恐怕，很難。」

　　子慕的金色瞳孔微微閃爍，聽見穆蒼峯的回答，他歪了歪頭，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穆先生，為什麼？」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像是在問為什麼天會下雨，為什麼樹葉會落下一樣，沒有真正的焦急或困擾，只是單純的好奇。

　　穆蒼峯語氣淡然：「……如果吃飯真的能解決一切問題，那這世界應該會單純得多。」

　　子慕眨眨眼，似乎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然後穆蒼峯再次開口：「子慕，那食物，好吃嗎？」

　　子慕聽到這個問題，明顯愣了一下。

　　他又低頭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草人娃娃，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是否需要仔細回答。

　　然後，他語氣很認真地說：「除了肉，其他都不好吃。」

　　他回想著餐盤裡的食物，米飯乾巴巴的，青菜軟趴趴的，湯裡的味道奇怪得讓他不想再喝。

　　但肉不錯，雖然沒有血的味道。

　　穆蒼峯聽完這個回答，眼底似乎閃過一絲笑意，卻沒有進一步追問，而是輕輕地推了推眼鏡，語氣轉為正經：「石清受傷了，你跟我來。」

　　子慕聽到這句話，猛地抬頭，眼底閃過一絲不明的波動。

　　「十七怎麼了？我可以去看他嗎？」

　　他語速比剛才快了一點，帶著某種小心翼翼的期待與焦急，但沒有衝動，像是在詢問某種「允許」。

　　穆蒼峯淡淡地回答：「晚點。」

　　子慕盯著他看一會兒，像是在判斷這句話的真假。

　　然後，他像是被安撫，微微垂下眼，點點頭：「喔。」

　　語氣裡帶著一點點失落，但沒有繼續追問。

　　因為穆先生說「晚點」，那就是真的「晚點」，而不是「不行」。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9q6WMzod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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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程車在城市的高樓間穿梭，玻璃窗倒映著霓虹燈光，一閃一閃，像是某種不安分的眼睛在眨動。

　　子慕靠在車窗旁，金色的眼睛閃爍著微光，靜靜地盯著外頭迅速變換的景象。

　　車內充斥著淡淡的皮革味和冷氣的氣流聲，穆蒼峯坐在他旁邊，一手輕搭著腿，一手翻閱手機，指尖偶爾輕輕滑動著，沒有說話。

　　子慕低頭，玩弄著掛在脖子上的草人娃娃。

　　他知道不要去哪裡，但並不在意。

　　不過是跟著穆先生而已。

　　車子在一棟高聳入雲的建築前停下，子慕仰起頭，瞇起眼睛看著玻璃外牆閃爍的光線，像某種透明的外殼，將裡面包裹得密不透風。

　　穆蒼峯付了車錢，率先推開車門，對他說：「走吧。」

　　子慕點點頭，跟在他身後，進入那棟高大的建築。

　　這裡的氣味很奇怪。

　　電梯裡有很重的金屬味，還有洗得過度乾淨的地毯纖維味道，子慕微微嘟著嘴，沒有說話。

　　電梯一路上升，他感覺自己的內臟被輕輕往下壓，像是陷入水裡一樣，那種無形的壓力讓他有點不舒服。

　　但比起電梯裡的感覺，真正讓他不舒服的，是當電梯門打開後，外頭的空氣。

　　子慕剛踏出電梯，金色的眼睛便微微眯了起來。

　　房間裡坐著幾個人，他不認識，但他感受得到他們身上的味道——

　　不是血腥，不是純粹的殺意，而是某種壓抑、計算過度、裹著層層偽裝的氣息。

　　這些人，帶著不屬於他們自己的「味道」，像是在試圖掩蓋什麼，又像是在吞噬某些東西。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房內的燈光偏黃，明明足夠明亮，卻讓影子顯得特別深。

　　穆蒼峯走進去，與幾人點頭，語氣一如往常地平穩：「看來各位都到了。」

　　那幾人紛紛將視線投向他，開始交談起來。

　　子慕選了一個角落蹲下，沒有說話。

　　他聽不懂他們在談什麼。

　　那些字詞對他來說沒有意義，也沒有吸引力。

　　只是一堆模糊的聲音，在空氣裡交錯碰撞，像是盤根錯節的線，纏繞在一起，卻又彼此算計著該如何剪斷某一根而不讓整團線崩潰。

　　這些人都帶著「目的」，卻又刻意不把話說滿，說話的語氣就像在鋪路，等著對方自己踏進來。

　　偶爾，會有人朝他看過來。

　　那些眼神帶著某種審視與探究，像是在觀察什麼奇異的標本。

　　子慕沒有回應，只是低下頭，捏著自己的草人娃娃一下一下地磨蹭著。

　　好無聊。

　　忽然，有一道視線落在他身上。

　　那種目光與剛才的探究不同，不帶惡意，卻讓他感覺到一絲本能的排斥，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掃過，留下不舒服的觸感。

　　「穆先生，他是……？」

　　是坐在桌邊的一個男人開口，聲音不輕不重，帶著一絲隱約的好奇。

　　子慕沒有抬頭，只是繼續低著頭撫弄自己的草人娃娃，但他的耳朵還是聽到了穆蒼峯的回答。

　　「東陵黑巫的寵兒。」

　　語氣平穩，甚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接著，房內的談話稍微停頓了一瞬，然後便聽見幾道輕微的低語。

　　「不愧是穆先生……」

　　「竟然能讓黑巫的人交出這麼個東西……」

　　「還真是……」

　　那些聲音忽遠忽近，像是在褒揚，卻又夾雜著隱隱的疑慮與試探。

　　子慕不是聽不懂。

　　但他不喜歡這裡的氣息。

　　黏稠，混濁，帶著某種油膩膩的算計味道，像是發霉的葉子，又像是潮濕角落裡積累過久的塵埃。

　　他抬起頭。

　　金色的瞳孔在燈光下微微一閃，像是被什麼光線折射了一瞬，帶著一種詭異的透亮感。

　　那名剛剛說話的人與他對上視線，身體微微一僵，呼吸似乎都滯了一瞬。

　　沉默幾秒，對方低聲說了一句：「……邪門。」

　　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自覺的畏懼，像是看見了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

　　這讓子慕有些疑惑。

　　他歪了歪頭，像是不理解對方的反應。

　　但那人沒有再與他對視，而是收回目光，看向穆蒼峯，語氣略微壓低：「也不怕他反噬。」

　　這句話說得輕飄飄的，像是警告，又像是某種試探。

　　房間內的氣氛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

　　穆蒼峯輕推了一下眼鏡，鏡片反射出一抹微光，遮掩了他眼底的神色，隨即露出一貫從容的微笑。

　　「他不會。」

　　過了不知道多久，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室內的燈光明亮，與窗外深沉的夜色形成鮮明對比。

　　子慕還是捏著草人娃娃，發呆地坐在角落。

　　這裡的氣息讓他覺得悶，像是濃厚的塵埃混著腐朽的書卷味道，壓得他有些不耐煩。

　　正當他走神的時候，穆蒼峯的聲音傳來。

　　「子慕，走了。」

　　語氣輕緩，但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子慕抬起頭，眨著金色的瞳孔，然後慢吞吞地站起來，像是還沒完全回神似的，伸手拉了拉掛在脖子上的草人娃娃。

　　「喔。」

　　他應一聲，走向穆蒼峯，步伐輕快但毫無目的性，像是單純跟著走，並不在意目的地。

　　穆蒼峯帶著子慕離開，搭上車，沿著夜色穿梭進一條寂靜的街巷。

　　他們來到一處居所。

　　這裡沒有先前會議室裡那種充滿算計的氣息，也沒有瀰漫著陰謀味道的交談，空氣裡帶著某種純粹的靜寂。

　　子慕的金色瞳孔轉了一圈，目光掃過放在一旁的古老法杖，然後落在房間裡盤坐在沙發上的人影。

　　那是一個青年，長髮被隨意地束在身後，閉眼調息。

　　子慕站在門口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開口。

　　「十七，你為什麼受傷了？」

　　他的語氣不帶情緒，純粹是單純的疑問。

　　石清睜開眼，看了子慕一眼，然後視線緩緩地移向站在子慕身旁的穆蒼峯。

　　「抓捕陳禹謫的傷還未好全，又受北聯副理的星陣影響。」

　　他說得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子慕的金色瞳孔閃了閃，露出思索的神色。

　　而石清起身，動作一板一眼，然後對著穆蒼峯低頭，語氣不疾不徐地道：

　　「是我失職。」

　　他的語氣沉穩，毫無遲疑，彷彿他受傷只是因為自己做得不夠好，與任何外在因素無關。

　　穆蒼峯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石清身上，語氣平和地道：

　　「先養傷吧，之後還需要你。」

　　簡單的一句話，沒有責備，也沒有特別的安慰，只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安排。

　　石清垂眸，微微點頭。

　　「是。」

　　這場對話像是例行公事，沒有多餘的言語，也沒有過多的關心。

　　穆蒼峯說完後，便不再多言，轉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靜靜地觀察著石清的狀態，沒有再施加任何壓力。

　　然而，子慕卻湊了過去。

　　他彎下身，金色的瞳孔閃爍著微光，直勾勾地盯著石清，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尋找什麼。

　　石清皺起眉，語氣冷淡：「不要碰我。」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警告，但又不像是刻意的厭惡，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抗拒。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子慕聽過這句話很多次，石清每次都這麼說，但子慕並不覺得他有真正的惡意。

　　他感覺得到，這個人排斥他，卻不是因為討厭，而是有什麼其他的、複雜的理由。

　　子慕眨了眨眼，低頭看著石清，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還有他隱隱發顫的指尖。

　　呼吸，不均勻。

　　臉色，比剛才更蒼白了一點。

　　子慕想了想，然後開口：「你很不舒服吧？」

　　語氣純粹，沒有憐憫，也沒有刻意的關心，只是單純的陳述。

　　石清深深皺起眉，語氣冷淡：「不關你的事。」

　　這次的聲音比剛才更低了些，帶著些許壓抑的疲憊，像是在強忍著某種不適，或是單純不想在子慕面前顯露出太多破綻。

　　子慕卻只是靜靜地凝視著他，彷彿在確認些什麼。

　　下一秒，子慕伸手按在石清的後背，一道磅礡而細膩的真氣，從他體內緩緩溢出。

　　真氣溫潤，如水波般輕柔地流向石清，覆蓋住他受損的經脈，仔細而不帶侵略性地修復著他內息的損耗。原本沉重的壓迫感緩緩消散，壓在肺腑間的悶滯感也輕了許多。

　　石清猛地睜眼，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

　　他剛想說什麼，卻驟然感受到那道真氣細緻地修補著他的靈力，猶如溫熱的泉水輕輕流過受損的肌理，帶走隱隱作痛的壓力。

　　那股力量與他過去所接觸的任何靈力都不同，既不像白巫的聖潔靈力，也不似黑巫的詭異術法，而是一種極為純粹的氣息。

　　它乾淨、柔和，甚至不像是任何他所認識的術法流派。

　　如同天地初開時最原始的靈息，無欲無求，只是單純地流動。

　　石清的喉嚨微微動了動，終究沒有再開口。

　　他閉上眼，默默地調整自己的呼吸，放任這道力量在體內流動，專心調息起來。

　　呼吸逐漸均勻，石清很難想像這樣純淨的真氣竟然來自於……

　　「十七，你是好人，不能死。」

　　忽然聽見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語氣平靜得不像是在說一件生死攸關的事，反倒像是在陳述某種再理所當然不過的規則。

　　石清睜開眼，抬頭看去。

　　子慕蹲坐在他面前，雙手抱著草人娃娃，歪著頭看著他，金色的瞳孔在微弱的燈光下閃爍著某種純然的光澤。

　　那雙眼睛裡沒有算計，沒有探究，甚至沒有太多情緒，只有單純的直白與認定。

　　石清微微皺眉，沉默了一瞬，語氣平淡地糾正：「……我說了，我叫石清。」

　　「喔。」

　　子慕點了點頭，似乎將這句話聽進去了。

　　然而下一秒，他依舊用剛才的語氣補充了一句：「十七，你是好人。」

　　石清：「……」

　　他按了按額角，微微歎一口氣，終究還是沒再糾正。

　　子慕歪了歪頭，抬頭看了一眼穆蒼峯，然後繼續抱著自己的草人娃娃，低頭玩弄起來。

　　別人怎麼想，他不懂，也不想懂。

　　有的人會騙人，有的人說話不好聽，有的人看著他時，氣味混濁，他不喜歡。

　　可子慕不在乎這些。

　　因為十七、凌濤哥哥、穆先生的氣息，比那些人好多了。

　　乾乾淨淨的，像是剛下過雨的森林裡。

　　但……

　　這裡的氣味不對，聲音不對，連天空的顏色都不對。

　　金色的眼睛怔怔地望著草人娃娃，然後緊緊抱住，輕輕蹭了蹭。

　　「忘歸……子慕想你了。」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PpaGBR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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