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 - 噬魂___第一章09

地席前，詩羽跪坐下來，阿鷹則半蹲著，兩人靜靜聽著。

老巫師懶散地半靠在椅上，眼神游移不定，似乎記憶的閘門慢慢開啟。

「黑巫，白巫……」

他的聲音低啞緩慢，像腐木下流淌的地下水。

「在最早最早的時候，『巫』，只有一種。」

「那是人與神、人與靈、人與死者之間最原初的橋樑。沒有正邪，只有求存。」

「後來，人心變了。有人想要『借神力保護族群』，有人卻想要『奪神力支配族群』。」

「從那一刻起，巫的路就分了岔。」

他緩緩舉起手指，乾癟的指節在油燈下投出歪斜的影子。

「一脈，選擇與神靈立約，遵循禁忌，治病、驅邪、安靈、保命——這條路後來被叫做『白巫』。」

「另一脈，選擇扭曲靈力，強奪死者之權，支配魂魄、反向逆靈、甚至殺人奪生——這條路，就是『黑巫』。」

他輕輕一笑，嘲弄得像在笑人類自己的貪婪。

「白巫靠信仰與禁忌為盾，黑巫靠恐懼與死靈為刃。」

「你們想的沒錯——黑巫的力量，的確快得多、強得多。」

阿鷹微微皺眉，詩羽也抿緊了唇。

老巫師眼中閃過一絲荒涼，低聲道：

「我，早年，就是黑巫系的長老。」

「為了力量，為了不死，為了支配，我們不擇手段。」

「借屍還魂，養靈噬魂，死祭換命……沒有什麼是不能做的。只要換來更高一階的巫力。」

「可那樣的力量，終究要付出代價。」

他緩緩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拉下了自己衣袖——

那是一條已經開始腐敗、幾近枯萎的手臂，皮膚乾裂，筋骨裸露，看起來不像活人，而像被詛咒的木偶。

「——這就是代價。」

老巫師低笑，笑聲中有一種自嘲到極致的清冷。

「黑巫，終究是以自己的命與魂做賭注。沒有人能逃過。」

他慢慢闔上眼睛，像在回憶什麼，又像在告別什麼。

「而你們遇到的那個……」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格外低沉：

「不是普通的黑巫師。」

「是被選中、重新鍛造過的『新黑巫』……」

「比過去我們那一代更加極端、更加邪惡，甚至……捨棄了人性。」

阿鷹與詩羽同時一震。

「新黑巫？」詩羽忍不住問。

老巫師微微點頭，咳了幾聲，像是連說話都消耗著他僅存的生命。

「他們不是為了自己而活，不是為了名利，不是為了族群……」

「他們，只為了一件事——」

「——顛覆所有神靈秩序。」

屋外一陣風吹過，門板微微吱呀作響，像是連空氣都因這句話而戰慄。

阿鷹握緊了拳頭，詩羽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老巫師低頭，看著地席上的殘頁，聲音變得空洞：

「你們若想對付這樣的存在……」

「光靠蠻力、光靠神明的眷顧，是不夠的。」

「你們必須學會看見『黑巫』真正的力量核心——」

「『恐懼』。」

「誰恐懼得越深，誰就越快墮落，誰就越快成為他們的傀儡。」

他抬起那雙枯乾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詩羽和阿鷹。

「所以，從現在開始。」

「你們必須學會——在最黑暗的地方，仍然堅持自己。」

屋內油燈火光微顫，兩人心中同時一沉。

這場對抗，遠比他們想像的，更黑暗，更殘酷。

老巫師的聲音在屋內迴盪，低緩而冰冷。

「……但如果你們以為，黑巫最可怕的只是術法與詛咒，那就錯了。」

他緩緩坐正，乾枯的指節在膝上敲了敲，像是提醒、又像是在召喚什麼古老的記憶。

「在黑巫的最深處，有一種存在……」

他的眼神微微一暗。

「名為『皮叵』。」

阿鷹微微動了動，詩羽也屏住了呼吸。

老巫師繼續，聲音低到幾乎像在耳邊呢喃：

「『皮叵』……是泰國最古老的禁忌之一。是黑巫之王，也是死者之王。」

「生前，必須是殺人不眨眼的黑巫師。不是一場殺戮，而是無數次。不是為了利益，而是為了享受死亡與恐懼本身。」

「必須自願獻出自己的靈魂，撕裂與神明之間所有聯繫，徹底背叛天地。」

「必須以最殘忍的血祭，將自己的肉身、靈魂、業障……一切熔為一體。」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屋內氣氛沉得仿佛凝固。

「完成這一切後，當他死去時——」

「——不會入地獄，也不會投胎。」

「他會成為『皮叵』。」

「一種無主的王者，擁有無限增生的死靈力量，能吞噬其他鬼神，甚至反過來腐蝕天地結界。」

阿鷹皺緊眉頭，直覺感到一股濃烈的邪氣，似乎在這個名字被唸出的瞬間就開始蠢蠢欲動。

詩羽則忍不住低聲問道：「……那樣的存在，有弱點嗎？」

老巫師低笑了一聲，沙啞而悲涼。

「若是剛成為皮叵，還有弱點。」

「但一旦完全穩固——」

「……除非神靈親臨，否則根本無法斬除。」

他緩緩抬起眼，看向詩羽，語氣冰冷：

「你以為，東嶽大帝為何要你們來找我？」

「因為出現在你們面前的那個黑巫師——」

「——正在進行成為『皮叵』的儀式。」

詩羽心頭一震，阿鷹也猛地握緊了拳。

老巫師冷冷一笑。

「你們遇到的，不是一場普通的災禍。」

「而是……地獄門開啟的前奏。」

老巫師垂下眼，像在回憶什麼骯髒又無可挽回的過往。

「要成為皮叵，不是單靠一個人能完成的。」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AcQK70ec0
「在正式化身之前……會有明顯的徵兆出現。」

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慢慢伸出，語氣像在數著地獄的條件：

「第一，屍氣逆流。死亡之氣會違背天理，從陰界逆流向人間。」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MTIohi4PQ
「第二，死靈擴張。無主的亡魂開始大量聚集，像被什麼東西吸引。」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zAdN6BTAY
「第三，地氣腐敗。原本靈脈豐沛的地方，逐漸枯萎，變得又冷又濁，連神明也難以干預。」

他說到這裡，眼神掃過阿鷹與詩羽。

「你們，已經感受到了吧？」

詩羽心頭一震，回想昨晚旅館四周那種詭異的靈場變異，還有那一層層若有若無、仿佛要將人拉入深淵的死氣……她下意識點了點頭。

阿鷹則臉色沉靜，心中早已有了警覺。

但老巫師並沒有停下，他目光銳利得像把鏽蝕的匕首，緊盯著他們，緩緩道出最沉重的部分：

「還有一件事——」

「你們遇到的那三個黑巫師……很特別。」

詩羽緊張地屏住了呼吸，阿鷹也微微前傾，目光凌厲。

老巫師冷笑一聲，像是嘲弄，又像是悲憫。

「他們不是普通的黑巫師。」

「是……『契巫』。」

「少數願意直接與皮叵交易靈魂，成為皮叵在人間的使徒。」

他的聲音低沉得像地底翻湧的泥水：

「他們放棄了自身的未來，將自己獻給皮叵，只為在皮叵成型後，能得到一絲從地獄中分割出來的力量與地位。」

「換句話說——」

「你們面對的，不僅僅是黑巫術。」

「而是背後那隻已經睜開眼睛的怪物。」

老巫師輕輕敲了敲特製的木椅，屋內的氣氛凝重得幾乎無法呼吸。

「想活下來，就記住一點。」他低啞地說：「不要妄想同情，不要試圖談判。」

「契巫只有一種結局——」

「——死。」

說到這裡，他重新靠回椅背，像是耗盡了力氣，慢慢闔上了眼。

老巫師閉目沉默了片刻，像是等待屋外風聲低下，才慢悠悠地開口：

「這世上，能對付皮叵的人與物……已經不多了。」

他的聲音乾澀低啞，卻像重錘一樣敲進兩人的心裡。

「若要活著走到最後，光靠蠻力和勇氣是不夠的。」

話音未落，他微微抬手，從身旁的木盒中取出兩條手鍊。

那是用細緻的銀絲與墨黑繩索編織而成，每一串珠子上都隱隱刻著奇異的符文，彷彿微光閃動，又像死寂無聲。

老巫師半倚著椅子，將手鍊各拋給阿鷹與詩羽。

「戴上。」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Iy03bsEZw
「裡面灌了我的護身法，可以將你們身邊滲出的陰氣、鬼氣轉化為微弱的陽力。」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6EwJOTtIu
「這點陽力或許不足以殺敵，但足夠保你們在被死氣腐蝕之前……堅持更久。」

他一邊咳嗽一邊冷笑：「別小看這些——沒這層防護，你們連靠近契巫都會被陰氣慢慢蠶食，死得不明不白。」

阿鷹接過手鍊，隨手一套上，感覺手腕處微微發燙，那種像火種一樣隱晦又堅韌的力量，讓他不由得眉頭微挑。

詩羽則輕輕摸了摸手鍊上的符文，感受到裡頭潛藏的靈力波動，心中也稍微安定了些。

老巫師打量著他們，嘴角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弧度。

「這東西，一旦摘下，再戴上就沒用了。」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UNNsm73zh
「記住，要命的時候，不要嫌它礙手。」

阿鷹挑眉，露出一個懶散的笑意：「聽起來很不吉利啊，老前輩。」

老巫師只回了他一句：「見過地獄的人，才知道什麼叫小心謹慎。」

屋子裡一時靜了下來，只有那兩條手鍊，散發出淡淡微光，彷彿在黑暗中靜靜守護著什麼。

詩羽偷偷看了阿鷹一眼，見他若無其事地轉動著手腕，心中不知為何有一絲微妙的暖意。

這個人，總是這麼無懼，但她知道，這一次，他們要面對的敵人，絕對遠超以往任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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