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白》 - 3.離別

珠蘭牽者慕言卿回去了。

碧玉不知從何處出了來，悄聲和二公子說了什麼，林淮憶頷首，跟著碧玉走了去。

坤寧宮。

碧玉先踏入了門檻，眉氏坐在主位上，手肘撐著桌案，垂著眼，一下沒一下地揉著額角，碧玉喚了聲：「娘娘。」

眉氏抬了眼皮，見林淮憶跟著進門，才稍稍坐正了些。

「臣給皇后娘娘請安。」林淮憶道。

眉氏抿唇笑了笑道：「阿憶來了，來，坐這裡。」

林淮憶起身，坐上客位。

一旁的小婢抬起茶盞，替他斟了杯茶，林淮憶抿了一口，聽眉氏道：「阿憶，你可知本宮今日找你來，所為何事？」

林淮憶開口，「臣……」頓了頓，才繼續道：「不知。」

「卿兒……已經十六了。」眉氏盤著手上佛珠，「年歲正好，嫁人的時候。」

林淮憶不解，問：「娘娘的意思是…？」

眉氏唇角彎了彎，情緒不明，半晌後才道：「本宮已與你父親討論過，阿憶呀，你是本宮看著長大的，除了你，其他人我都放不下心。」

林淮憶這下明白了，皇后是要將慕言卿許給他，眉氏見他閉口不言，嘆了口氣，「是本宮急了，可卿兒是我的女兒，又是大臨唯一嫡親公主，我實在害怕，哪天她被迫和親，去了遠方，到那時，她受苦受難，要我怎麼辦……」

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淮憶知道，他只有接受這條路可以選擇。

同樣，慕言卿也是。

他們不能有喜歡的人，不能有想要的命運，他們是被控制的傀儡，而掌傀者名為洛城。

眉氏還要再說，林淮憶便打斷了她。

「臣知曉，臣願意。」

•

眉氏命人收拾了一間空房出來，說天色已晚，讓林淮憶今晚在宮中留宿。

他整宿未眠，輾轉反側，心裡的不安隨時間過去逐漸強烈，冷汗打濕了被褥，他翻起身，出了門，夜色如濃墨般灑在天空上，林淮憶打了個馬哨，一隻海東青鳴著聲，劃破天際向他飛來，最後停在林淮憶肩上。

林淮憶將紙條綁在牠細爪上，讓牠飛了去。

•

寅時一到，林淮憶就出了宮門。

一隻通體雪白的赤兔停在外頭，一旁佇立一人，玄衣著身，束著馬尾，臂衣將袖子束起，乾淨俐落。

「主子。」他俯身對林淮憶道。

天矇矇，木槿看不清他主子神色，只隱隱覺得不對，林淮憶沒回他，又喊了聲：「主子？」

「嗯。」

遲鈍的嗅覺才讓木槿在空中嗅到一點血的腥味，察覺不對，木槿驚道：「主子，您受傷了？」

「翎降落時沒站穩，爪子划了一道。」林淮憶輕撫白馬門鬃，「父親……回雁北了？」

木槿回想起海東青爪甲上沾的那點鮮紅，以為是牠出外獵捕了，沒想是他主子的血。

「尚未，老爺...似在等著您。」木槿低著頭答。

「知道了。」林淮憶了翻身上馬，「胡霄去校場了，你去與他匯合吧。」說罷，他策馬去了。

功欽王府。

他一路策馬揚鞭，終於在府外見到了站在馬車旁的車夫。

他騎在馬上，開口呼出了一口寒氣，「父親呢？」

不等車夫開口，林遠就已經掀了簾，他喊道：「阿憶！」

林淮憶跳下馬，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車馬前，他伸手想扶父親，卻被林遠拒絕了。

林遠自個兒下了車，他依然披著那狼毛裘，來到林淮憶面前，看著他身後的白馬，笑容和煦，眼角的紋被帶了出來，林淮憶看著，突然就晃了神。

「雪狐長大了。」

「還記得你在一群幼崽裡挑中牠的時候嗎？那時後，他連我一隻手臂都不到，現在都快比我高了。」

他揉著林淮憶的頭，「阿憶也長大了，都比父親高了，我摸著都吃力。」

「父親。」林淮憶喚道。

「嗯。」

他又喊：「父親。」

「我在這呢。」林遠回道。

……

時間靜止著，林遠想起林淮憶小時候的樣子，那愛哭的小鬼已經變得這麼強大，能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大哥大嫂好嗎？」

「江清好，顏兒……差不多年前就生了。」

林淮憶顫抖著，問：「那你呢？」

林遠拍著他的肩，「我也很好。」

「可是……」他眼眶微紅，「可是我不好。」那份不安感終於吞噬了他，他掙扎著，喘不過氣。

「你很努力，父親知道。」林遠擁住他，「只是對不起，把你困在洛城這麼多年。」

林淮憶十歲，王妃離世，林遠認為他太過懦弱，堅決讓他留在洛城——因為安全。

「樓蘭襲城的那時候，我聽說了。」林遠看著他，一瞬無言。

「可我趕不過去，邊沙那群惡狼包圍著我的將士。玉將軍中了毒箭，倒在戰場上無力再戰，正當我準備放棄雁北那戰去邊西支援時，我的士兵卻帶來了捷報。」

遠在洛城的林淮憶一接到消息，就策馬不停、不分晝夜地趕到西域，短時間統整好玉珩憾的那群將士，以一人之力率軍突圍，一戰成名。

不曾想，乾平帝眼見林氏新星崛起，越發畏懼這林家勢力，硬是給林淮憶按上禁軍統領一職，可誰不知道禁軍早在前統領裴陽的治理下成了廢軍，保護皇上之職早就轉為錦衣衛辦，林淮憶做的統領不過就是個名義——洛城是鎖，束縛了他十年，還有好幾個十年在等著他。

他是人質、是傀儡，而他也只是想回家。

林遠拿出一串白玉手鐲，林淮憶認得，那是王妃唯一留下的遺物。

「天賦是與生俱來的，我看得出來，你將是雁北的主。」

他生來便是為了提劍，上場殺敵。

林遠將手鐲放入他的手中，「父親走了，這個拿著，保平安。」

「我走了。」林遠重複，轉身上了馬車。

車夫向林淮憶告別，他待在原地，沒回應，也沒抬頭。

直到馬車車輪咕嚕轉動，林淮憶才如夢初醒，他向前跑了幾步，喊道：「父親！保重！」

天光大亮，柳暗花明。

林遠撥開簾，卻沒回頭看。

此去一別，無相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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