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大宮（二）

深夜，一身淺粉藍袍的達敏坐在言重殿的王位之上。

偌大的言重殿內空無一人，也沒有點燈。涼風從殿門吹來，輕輕一拂，顯得格外寂寥之餘，竟又帶幾分驚慄。

王位從來都是空的。十多年來，陞下不曾坐在這個位置，主持會議。

言重殿，如同虛設。

進入古都前，達敏對他的第二軍團高喊。

「古都內有無數隱在平民中的含砂國人，而且不止在城內，甚至在大宮中！」

「打倒敵人！打倒奸細！」第二軍團位位士氣高昂，高舉長矛大喊。他們身穿白底藍領袖軍衣，看來像是一波波小海浪。

就讓波浪淹沒古都吧！

大宮大門大開，沒有人敢抵抗他，第二軍團連長矛都不用抽出，大宮已自動打開入口。

古都大宮從來不曾重視他，投閒置散的，只派他去當個小軍團團長，從沒有把他放在眼中。

達敏自然不會甚麼也不做，他要取得更多他值得擁有之物！如今，便要讓所有人知道自己的能力和計謀！

他可是不能被小看！

然後，他會打造他心中最理想的古都。那是沒有貧窮、沒有骯髒，只有強者才能生存的美好世界。

斜心巷那群乞丐是他最早的目標，也全數被送離都了。他讓他們留在國內自生自滅，已是大赦，但他們的存在絕不能污染繁華的古都！

真正的古都人才不會住在斜心巷，因此巷人絕不可以留下。

接下來，他也會將不合資格的人逐一送走，只有他認可的人才能留在國都。

此時，有人急步踏進言重殿。

是皇后。

她一臉不安與焦急。達敏看見，有些不耐的挑起眉。不過，有人因為他前來而趕到言重殿，他還是有些得意的，留在位置上。

「皇后娘娘，妳來了嗎？我還想派人來接妳，妳卻率先來到，真讓達敏感到欣喜。」達敏說，又對殿內的軍團士兵說：「點些燈，不然娘娘會嚇倒。」

言重殿亮了燈，是那麼多年來的首次。達敏也想到，心中更是自滿。

言重殿，由他再次重開。這意義，真是非同小可啊。

「達敏大人，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皇后以柔和聲音，仰首苦勸。

達敏用手指轉動軍藍色軍帽：「達敏不明皇后娘娘的意思。」

忽地，皇后雙眉緊皺，定睛看著達敏手中的帽子。

達敏抬眉，不悅地說：「皇后娘娘可不要看不起人。」

皇后回過神來，低喊：「達敏大人，王位不是這樣繼承的！」

「是由直系血統嗎？不荒謬嗎？當初要不是我父親死了，怎會輪到這死老頭做皇帝？」達敏怒道：「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

皇后堅定地說：「無論如何，古都早已有一位太子，這就是事實。」

「他有甚麼？他甚麼都沒有！我卻有整團軍團！」達敏激動地說：「第一和第三軍團即使打贏了仗，也是太遲，古都到時早已變天！而那個太子，將會甚麼都不是！」

「達敏大人，事情不能這樣說啊。」皇后一臉苦口婆心。

「今夜，我便要把一切重回正軌！」達敏說：「妳不會了解，我為了今晚準備了多少！」

皇后一臉震驚：「你……還做了甚麼？」

達敏微微抬起下巴：「我深謀遠略，不是皇后娘娘妳能想像。」

皇后苦勸：「你聽我說，在還未鑄成大錯之前，收手吧！」

達敏已經失去耐性，冷冷地道：「皇后娘娘，妳一直待我不薄，我不會對妳怎樣，以後妳還能留在大宮之中。所以，妳就別再對我說甚麼了，這真的很掃興。」

此刻，小隊長進了殿，報告道：「達敏大人，巡兵回報，古都中有八處地方已成功被爆破炸開，包括兩邊都門。」

他的樣子卻看來很遲疑，達敏不耐地說：「然後呢？」

「不過，有些地方卻意外地沒有被爆破。」小隊長甚至不敢提出，那數塊還是達敏大人先前多番強調一定要爆炸之地啊。

達敏停下轉動帽子的動作。他忍受不了對方的愚蠢，怒問：「為何還不趕快派人去炸？那班傭兵呢？」

「我們派了人去察看。爆炸品看似還在……」小隊長有些害怕地說：「但實際上，真正的爆炸品都不見了。」

「甚麼？」達敏從王座上站起來。

小隊長嚇倒了，又說：「大概是，爆炸品早已被換走！」

達敏怒得扔走藍帽子，道：「含砂國人果然信不過！他們竟敢偷龍轉鳳？」

小隊長遲疑一會，好像在想到底還要不要開口，臉上滿是恐懼之色，終於又開口說：「各地爆炸後，皆沒有造成任何人命傷亡。」

「甚麼？」達敏錯愕地問：「爆炸位置全都是夜中人煙密集之地，怎會沒有人死？」

皇后輕輕呼一口氣，真是太好了。

小隊長話語愈說愈低：「不知為何，今夜都沒有人在那些地方出沒。」

要是有人出事，古都對含砂國的民怨更深，便是達敏希望見到的，那麼他的行動亦更能得到支持。

小隊長噎了口水，好不容易才又再開口：「而且，出乎意料的，古都民眾冷靜得很。」

「怎麼會？」達敏睜大雙眼問，眼珠都快要滾下來。

此時，另一名小隊長又跑進殿。

「達……達敏大人，是這樣的。那幾個小區的商家說，早前他們收到了通知，軍團將進行演習，因此大家要是聽到爆破聲，都不用擔心。」

達敏更是錯愕，問：「甚……甚麼？演習？」

小隊長已經跪下，都快要哭了：「他們複述，在邊境紛爭之下，以防有人趁機於晚上時分在古都搗亂，軍團會模擬爆炸場面作為演練一部分。因此，大家聽見爆炸聲響，都不用恐慌。又因為擔心大家的生意受到影響，商家說軍團除了派發米糧和肉菜作為補償，也為大家重建了新磚屋來取代小木屋，所以民眾今夜都毫無怨言地沒有開門做生意。」

「古都人以為爆炸是假的？」達敏一臉啞言，問：「是誰的命令？」

「京……京川大人。」跪在地上的小隊長都不敢直視達敏，又說：「第四軍團又疏導了好奇旁觀的人流，也滅了火。」

達敏問，語氣在震：「第四軍團的演習就在今晚？」

「是的。」

「這麼剛好？」是偶然？

小隊長不敢再說話了。

「所以，古都大臣們全都因為你而落跑？真夠志氣呢。」

達敏抬頭，見到太后那副矮小身軀踏進言重殿。太后口吻懶洋洋的，好像口中說的都不是甚麼一回事。

皇后轉身想敬禮，卻忽地嚇倒，兩手掩嘴。

太子妃也伴著太后前來，前者一如以往的平靜，甚至是有些冷淡，對於身旁太后的樣子一點也不感到出奇。

太后看著皇后，笑問：「連妳也很驚訝？」

皇后還是震驚得說不出話。

「太后娘娘，妳的臉……」達敏深皺兩眉，有些目瞪口呆，問：「妳做了甚麼？」

太后笑得更深，問：「怎樣了？全都不認得我嗎？」臉是變了，聲音倒沒變。口吻輕細，像似有若無。

達敏仍難以相信眼前所見，久久開不了口。剛好擦過皇后的視線，她看來亦同樣驚魂不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達敏，在這個時候，連你都那樣驚訝？真讓我意外。」太后又大笑了，聲音高昂，剛才那道輕音再不復見。

達敏雖仍身在高位，心裡總有些不安。

台下這個老女人不是善角。但現在，她到底在盤算甚麼？

不行！達敏告訴自己。他要堅定，他已經快成功了，也不用再怕誰。

太后好不容易才控制了自己過於亢奮的情緒，開口道：「達敏，你不是說大宮中有奸細嗎？那麼，奸細是誰？又在哪裏呀？」

達敏坐在王位，悠悠晃著腿，看來很是寫意，但臉上隱隱藏不住內心不安，說：「太后娘娘，妳不用演了，妳也知道真相。」

太后輕笑出聲：「所以，你也要對付我嗎？」她的口吻，依然不把任何事當作一回事。

皇后聽見，微微抽了一口氣。徐夜燕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

聽到這樣的話，達敏覺得自己被輕視了，面容有些急躁的說：「太后娘娘，妳還不承認，自己年紀大了，頭腦不清醒，連眼睛都看不清了！」

太后卻沒有生氣，悠然輕快地說：「哦？我年紀大了？那是當然，不過那又如何？你年紀輕輕，卻是頭腦清醒、目光雪亮嗎？」

達敏一頓，反被她的話燃起心中燥火，說：「看來妳用權久了，似乎忘了自己是誰。」

皇后轉過頭，輕斥：「達敏大人。」

然而，太后沒有動怒，反而笑意更深，說：「達敏你這孩子，真不是普通的天真啊。你又記得自己是誰？難道到了此時，你仍認為自己能成功變天？」

達敏大聲怒喊：「來人，快把太后娘娘護送回百石殿，不許她踏出百石殿外一步！」

然而，他期待前來的白藍團隊沒有出現。

進殿的是防衛隊。整身血紅衣裝的隊員，守在太后身後，劍尖滴著血雨。

達敏看見，雙目滿佈紅絲，兩手緊握白拳。

他派了接近一百人守在言重殿的空地，以防有人來包圍，又安排另外半百守在更外圍。

結果……仍全軍覆沒？

防衛隊，果然是個大難題。

太后不慌不忙，走到台上，坐在王位旁邊的位置。

達敏仍坐在王席，極力控制臉上肌肉。見她坐在一旁，他仍緊握雙拳，卻難以自制地後移一步。

太后側臉，對他擺了仁慈的笑，柔和地說：「我的防衛隊啊，是全國殺手中的精英。而你的軍團雖然有三千人，卻全是身手低劣，你還認為能打倒我的防禦？」

達敏不服地說：「真是好大的口氣啊，太后娘娘。三千對十八，你的防衛隊有那麼強嗎？我真想看看啊！」

「要打不是問題，不過，要是你的第二軍團全都被殺光光的話，接下來你會怎樣做呢？還會求我留你一命嗎？」

太后的話語是那樣輕柔，輕柔得使人心驚。

達敏微微抬高下巴，即使緊握的拳頭在發抖，說：「妳不用對我用這一套，我不怕妳和妳的防衛隊。」

他的軍團或許不是四軍團裏最強的一支，但他們人夠多，不可能輸給防衛隊！

「所以呢？你要刺殺陞下？」太后輕描淡寫地說：「你不知他在哪裏？他還在主殿啊，怎麼不去？」

達敏輕笑出聲，今回是真心的笑意了，說：「妳不知道嗎？根本不用我出手刺殺。要是他不繼續服毒，他便會因為那十多年的毒癮不被滿足而瘋掉自殘，而妳也不會調製解毒劑，我根本用不著擔心他的存在。」

太后眉毛一挑。

達敏抬起下巴，乘勝追擊道：「妳以為我甚麼都猜不出？毒藥必是來自含砂國吧？這幾年我跟他們可熟了，熟得都知道妳的人在背後做了甚麼。」

太后慢吞吞地說：「你認為，現在的我會怕被你下毒？」

達敏一頓。

「你覺得，你準備好的事都無人知曉？」太后又說：「其實要看出你的心思，又有多難？」

達敏微噎口水，才說：「妳不要嚇唬人。」

太后忽地爆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止達敏，連皇后也被突如其來的笑聲再次嚇倒，她的模樣一直都很害怕。但站在一角的徐夜燕完全沒有反應，眉頭動也不動。她甚至沒有留意這邊，小臉一直微微側看殿外，看來竟有幾分無聊。

太后忽然停了笑，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達敏，掀起嘴邊一角。

達敏又噎了一下口水，說：「我不怕妳，妳不用用這些招數來嚇我，我不會上當。」

太后聲線又回復輕柔，對他說：「所以你是說，要是我讓你繼位，這場無聊的劇便能落幕吧？」

皇后驀地抬頭，臉色擔憂又驚惶，徐夜燕卻依然面無表情。

達敏高呼：「立即宣告他成太上皇，並廢除幾御太子，讓我繼位！」

太后不移視線，但朝來的眼光不是打量達敏有甚麼能耐和能力，而是毫不掩飾的嘲笑。

突然，防衛隊員又踏進殿內，說：「太后殿下，軍團進了大宮。」

太后擺的表情，就好像來人說的是廢話，道：「自然，我都看到了，那堆白藍色的小人全都站在殿外，想看不到也很難，真夠礙眼。」

那人一頓，才開口：「太后殿下，是另一隊軍團。」

太后挑起眉，問：「哦？是誰？」

「第四軍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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