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夜語（三）

終於，我也與鸝兒作最後的道別。

我心中對她說了千千萬萬句「對不起」，我卻沒有說出口。

如她所說，她再也沒有回來古都。

鸝兒早早有一個喜歡的人，其實她曾經對我暗示過。那時她對自己的心思很疑惑，我卻只想著自己的事，一時沒有想起。而且，藍澄總是在旁干擾，他甚至很享受看見我臉色慘白的模樣。

只要有關殿下的事，我真是失去了理智。

但是，我真妒忌，我很妒忌啊。為甚麼殿下從來不曾如此看我？

我又想起了那幅畫……

鸝兒啊，她最終也猜出了。派人在流花山對她下手的人，便是我。

我不能找與我有關的人，所以我暗中找了來自暮遊國的殺手，前往流花山去，在她出發去琥珺之時，把她從殿下眼中剷除。

然而，她總有辦法活下來。

我怎麼能這樣狠呢？我早應該要相信她的，我知道她的心意，我知她不會出賣我。

本來，我甚麼都不知道，那有多好。

一切都是藍澄的錯！他拿著那幅畫，為的是要讓我氣得失去理智！

每天，我總是天人交戰，我很想向殿下證明我比藍澄更值得他的信任。

我知道，藍澄很想殺死鸝兒喜歡的人，或許他看不過眼，竟有人比他更明白殿下的想法。偏偏我從來都沒有實際證據，藍澄也不可能在殿下面前承認。

而當鸝兒的小屋被第二軍團縱火時，藍澄必然知道一些事。

一些不能讓殿下知道的事。殿下知道的話……他可能會很生氣。

我想，那可能跟那個男人有關。那個男人，更是殿下的另一隻手。

我的殿下真的很會演，但對著那個人，他會流露真正的自己嗎？即使是藍澄，殿下也沒有表現出真實。

而我深知，殿下也從來不曾以真實的樣子待我。

藍澄終究沒有承認小屋內發生過的事，雖然有幾次，他在與我故意挑起的小吵之下，差點兒要說出真相。

既然鸝兒與那個男人再沒有在古都出現，我也沒有把戰事掀起的心思。

不過，要是仍可以的話，我很希望能捉住藍澄這個把柄。我想讓太子殿下知道，誰才是他最能信任的人。

一晚，殿下難得身在太子殿。

那夜寧靜得很，也只有他一人在。

他問：「妳覺得，我們該怎樣處理這本書？」

我們？

他說，我們？

而且，殿下居然問我意見，我真的快要喜極而泣。我忍著情緒。要是哭出來，只會弄花妝容，會醜死了。

我溫聲說：「自然由殿下作主便是。」

他卻說：「這本書是含砂國的東西，照理說，妳也算是它半個主人，比我有資格下決定。」

殿下眼中絲毫沒有暗嘲或是瞧不起我的意思，他真的尊重我的想法！

我沒有讀過殿下手中的另外半本書，即使殿下讓我看，我亦不敢碰，他也沒有強迫。隱隱中，我覺得它記載的不單不是毒劑，還是被毒藥邪惡一千倍、一萬倍的可怕東西！

我說：「要是夜燕認為，這本邪惡之書該送進火堆去，殿下會同意嗎？」

殿下點頭，說：「很好。」然後，他把書扔到火爐裏去。

我倆看著書在火中燒成灰燼。

然後，我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夜燕為殿下特地親自製了天品一笑酥，雖然沒有鳳辰餅舖的好吃，但還是熱的。」

「好。」

我驀地抬起眼睛，他竟沒有拒絕。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不過，他從來都沒有碰過我。即使從小在深閨中長大，常識還是有的。

我一直在等，等他接受我的那天。

他從來都不說愛我。不過，他沒有其他女人，我很確定。他有的，是古都。古都永遠佔據著他的腦海。

所以，我是他的唯一啊。就只有我，可以名正言順住在太子殿。那不就是我的夢嗎？我的夢已經實現了啊。

那就足夠了。

過了一段時間後，我當上了皇后。

雖然，那亦只是有名無實的身份。

某天，陞下心情看來極好，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他甚至愉悅地笑著。

他……為了誰，那樣高興嗎？

我有些戰戰兢兢地捧著盤子，忍著心中不安。

是因為有我，他才成功的，不是嗎？我堅信，不會有人比我做得更好啊。

他沒有拿起碗筷，整個人似在回憶中旅行。眼波溫柔，臉上亦滿是淺淺笑意。

他沉醉在某個國度之中，甚至不見我前來。

我的心難以控制地往下沉。

就在我決定轉身回善輝殿時，我的手被他捉住了。

「啊？陞下？」我意外的轉身，他的臉湊得很近。

那夜，我真正成為了他的人。

像夢一樣美好。

真好……

我甚至流下了喜悅的眼淚。

我是他的，他也是我的。

永永遠遠。

我從不曾感到如此幸福。

********

不久，陞下離開大宮了。他帶著眾人，去跟敵國打仗。

後來，某一天，我在善輝殿暈倒，嚇壞了眾人。

御醫為我檢查。原來，我有孕了！

我雀躍極了。

為了陞下，我一定會把孩子生下來。

我一定要爭氣！

過了不久，陞下派人送來香燭。燭杯是海藍色，我喜歡極了。

薰燭與琉璃杯皆出自一座北部小城，發出淡淡花香。陞下還寫了封短盞，說那股花香能使人心情平靜，對胎兒也是無害，讓我放心地點。

這是他第一次送我禮物！不管是甚麼，就算是一片枯葉，我都會喜歡啊！

而且，他也知道這個好消息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的腹部已經隆起。陞下仍沒有回來，我知道他在打仗，怎會怪他呢？

我自然希望他會在我身邊陪著我啊。不過，花香相伴，猶如陞下也在我身旁。

然而某日，我又暈倒了。

御醫說我心情總是很焦慮，很是擔憂，要我放鬆些，不然肚中太子也會感受到我的情緒。

我照著鏡子。我的臉本來就白，現在看來更蒼白。

醜死了。

要是讓陞下看見，真的丟架了！

雖然我現居善輝殿，而陞下至今仍沒有搬到主殿。不過現在，我也要為未來的太子好好準備他的殿啊，因此不時前來太子殿。

「喵。」

我挑起眉，不悅地看著前方。

有一隻橘白胖貓走在石梯間，竟不客氣地坐下，準備打瞌睡。

總有流浪貓流連高貴的太子殿！而這頭橘白貓是常客，有時候也有其他貓跟著一起來。

真是不配！

陞下卻總讓牠們留下，我也不能說甚麼吧。

但現在陞下不在！

我從花圃處拾來一塊灰石，對準朝著牠擲去。但那頭貓好像早早察覺，反射性似的彈跳起來，朝著殿內逃了！

牠竟然還敢走進內殿去？

我立刻追上前，卻一個不小心，腳絆倒了長裙，跌撞在地上！

忽地，我感到下身的不適。

內裙瞬間染了色，散在外裙之上……

血紅……

是血……

「救太子！」我躺在床上，哭泣地說：「我要為陞下誕下太子！」

最終，我們的孩子沒了。

為甚麼，我的身體會如此不爭氣？

「都是那頭橘貓的錯！把牠殺死！」我激動地說。他們卻說，沒有在太子殿內找到任何小貓。

我尖叫著。

然後，好一段長時間，我每天都寢食難安，每天都以淚洗面。

陞下卻仍沒有回大宮。

每早起床後，我便開口問：「陞下呢？」

宮人總是一臉有口難言的樣子，答道：「皇后殿下，陞下在向日國。」

此時，戰爭由將軍領著打，陞下卻沒有先行回來古都，竟是去了向日國？

向日國！又是向日國！

夏家的人！又是他們！

鸝兒……鸝兒她不會在向日國吧？她也是來自夏家！

不……我要擔心的不是她！

我必須冷靜地想。

一定是向日國的人，他們一定計劃了甚麼。

向日國的攝政王子居然還親自出兵，與陞下一同對付含砂國與合哈國。

那麼，現在在陞下心中，夏令比誰人都更值得他信任嗎？

我以前已經做錯了一件事，便是放過藍澄，讓他一直作威作福。

今回，我必須先下手為強。

夏令為的必是未來的聯姻！因為，他還有一個妹妹，她想必在向日國早已認識陞下！

陞下與她……甚至是青梅竹馬嗎？

是他們搶了我的陞下！

總是夏家！

我用力的握著拳頭，心中早早已經想出一個計劃。

某天，讓我驚喜不已的，陞下又送來禮物了。那亦是一座燭台，比上一次的更大更華美，淡紫色瓶上刻了一朵朵白色的花。除了燭台，宮人還笑容滿面地送來一大束白花。

我不懂花，那束花是純白色，高雅端莊得很，我隱隱覺得似乎曾在太子殿內見過。

對了！是白約花！白約花不是能夠解毒嗎？它曾經多次幫助過陞下，是極為珍貴的花朵啊！

我珍重地抱著燭薰與花束，早晚都在點香，也把白約花放在墨綠花瓶內，點綴我的宮殿。

陞下擔心那束花終有一日會枯，所以每個早上他都讓人送來新鮮的白約花。它的氣味圍繞整座善輝殿，散發陣陣幽香。每一束花我都小心照料，讓它們放在殿中處處。

聞到這股香氣，我幻想陞下一直都在我身邊。

即使花枯了，我也不讓人扔掉它。

「別碰！」我激動地說：「那是陞下送我的花，除了我，誰也不能碰！」

我每天都收花。我心中期望有日，陞下會雙手抱著白約花，一臉笑意，回來善輝殿。

然而，有一天，我的心臟跳得飛快，快得很不正常。

不是見到陞下時那種小鹿亂撞的心跳，而是激烈運動過後的跳動。

心臟久久沒有平靜下來。

我沒有活動啊。很多時候，我都只留在善輝殿，沒有踏出殿外一步。

是天氣太悶熱嗎？

當初，我以為那只是偶然。但是不久後，情況愈來愈頻繁。

一天，我甚至呼吸困難，喘著大氣。

我驀地張開眼睛，躺在床上。

發生甚麼事嗎？

御醫有口難言，在我怒目之下，他終於開口答話。

心疾？

我有心疾？

我喊道：「陞下不能知道的！他會把我廢了！」

我的身體是這樣虛弱嗎？

怎麼會？

怎麼可能？

我的心，本來是這樣脆弱？我還很年輕啊，怎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即使御醫處了藥方，甚至拿來最珍貴的藥材讓我服用，我的情況不單沒有好轉，更是急轉直下。

陞下……陞下知道嗎？他們……應該不敢不向他稟告吧？

那麼，為甚麼……為甚麼他還不回來？

我會等到他回來的，我一定會支撐下去。

而他依然每天都派人送來白約花，但是我最想見到的是他啊！

我終日躺在善輝殿的床上。

然而，到了最後，陞下終究都沒有回來。

忽地，我想起鸝兒。

我想起最後見面時她跟我說的話，而我從來不曾聽進。

但是，我沒有做錯。

深愛一個人，豈會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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