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舞台

聖玄爬上木樓船去。

若鸝果然來了。從她們一行人從將軍府出發，他便一直在後方跟著。他知道，她一定不會放棄說服太子。

這座小木樓亦是神奇。它的樓層不高，但很是寬闊，泊在岸邊時，真的看不出它實是一艘船。

聖玄爬進樓去，快速沿著步道搜索，都不見居夫人與小妹。

那麼，船前往哪兒去呢？

既然這是一艘船，應有人在下層划船吧？他還想下樓去問個究竟之際，一陣陣灰煙從下層飄到上方。

這是甚麼氣味？像是煙草的強烈味道。

灰煙愈來愈濃烈。

真糟！下方失火了嗎？

她們人呢？

聖玄用手掩口，雙眼因灰煙而感到灼熱，在迷霧間甚麼都看不見。不行了，他要先到樓上暫避。

他好不容易爬到上層，便喊道：「居夫人！小妹！」

她們去了哪裏？都安全嗎？

忽地，他有些暈眩，跌跌撞撞走進一間房中，呼吸漸感到困難。受著灰煙的影響加上船的輕微搖晃，他步履蹣跚，倒在牆邊。

真是的，這一切究竟又是甚麼把戲？

但腦海中一個念頭清晰不已，幸好她不在船上！

「聖玄……？」

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啊？

聖玄立刻轉過頭。

那是……

「映期！」

映期站在房門外，沒有看著聖玄，一臉很忙的樣子。他在走廊中像在揮拳，一臉專注。

不……他揮的是長劍，聖玄聽到劍鋒相擊的聲音。

啊？原來還有人在嗎？映期正對付前後兩邊夾擊的人，縱然他忙著打架，仍問：「聖玄，你到底為甚麼會在這裏？」而他的語氣不像平時的溫和，反而著急得很。

聖玄卻突然覺得很累，很想閉上眼去睡。

「聖玄，你等我，你支持多一會！」門外映期一喊，聖玄好像不曾見他如此焦急。

「啊！」

誰在痛喊？

有人被打了？不會是映期吧？

聖玄奮力張開快要閉上的眼睛。

映期就在眼前。朦朧間，聖玄看見他的輪廓，繫在頸上的黑帕快要貼近自己的鼻尖。

映期急道：「趕快吃。」

那必是解藥，聖玄接過吃下。

映期又說：「別說話，我先把你帶走。」

「好……」

映期扶著聖玄朝另一方下了樓，這邊的煙霧沒有那麼嚴重，順利地來到後方甲板。

「哇，他追了上來！」

「我們為甚麼在海上？」

「這座小樓會動？」

甲板上站了數名剛才與映期打架的男子，他們見兩人前來，全都大驚失色，雖然聖玄分明是個傷者，也對他們做不了甚麼。

而數人發現上不了岸，也不想再跟映期打，即使後者早把劍插回劍鞘，於是索性跳下海去！

聖玄才不管他們。

藥力發揮了功用，聖玄驟然看得清楚，連腳步都回復平穩。雖然還是隱隱聞到那股煙味，但幸好他似乎已免疫。

見他精神多了，映期似是壓著脾氣的說：「你別告訴我，你是上來找人。」

不知怎的，見到這個模樣的映期，聖玄有些怕，噎了一口口水，才敢開口說：「是的。」

「她們都走了，現在很安全，因為是我親手送走的，現在好好的在海灣邊。」映期的口吻竟也會氣急敗壞，說：「真是的，你又這麼胡來。」

聖玄以為自己看錯，映期他……他在生氣嗎？

「映期，你為甚麼會在這裏？」

「她們說，小姐可能會回到樓中。我回來查看，此處不見她，你卻竟然在。」

聖玄心中一頓。對了，映期一定擔心她才來的，他看到自己在，反而覺得很意外吧。

映期甚麼也沒有問，語氣急促地說：「煙是從船的底層飄上，還是毒煙，你吃了藥，盡量慢慢呼吸就好。」

聖玄詫異地問：「毒煙？」

映期說：「有人想暗殺小姐，我前來阻止。」

有人想暗殺若鸝？

「是誰做的？」聖玄問道。

映期一默，才說：「暫時還不能確定，但我心中有人選。」

船隨著波浪晃動，聖玄站得有些不穩。此時，他才有心思看看四周，木樓船早駛遠離岸，朝著海灣區進發。

聖玄說：「船好像忽然減慢了速度。」

「因為大家都走了。」

啊？大家？

不知甚麼時候，船旁出現數艘小艇。十多人全都快捷有序地划著艇子，正朝著最近的岸邊駛離。

他們是船員？卻拋棄了木船？

映期沉聲說：「別管他們好了。」

「映期，你看！」

聖玄現在才發現，海灣上原來不只他們這艘船，並排的還有十多艘木船，而且都比他們的大得多、高得多，是真正的船。外形上木樓船最不像船，相比之下又小得多，看來並不會突兀和突出。

此時，其它大木船的船員都一臉急忙逃生的樣子，坐在一艘艘小艇上，有節奏地划啊划，划離海灣區，猶如飄流的一塊塊落葉。

「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聖玄問道，依然不明眼前一切。

突然，後方灣畔傳來熱鬧的歡呼聲。聖玄回首，雖然隔著半個海灣，還是可以看到海岸旁滿是觀眾，擠滿岸堤。

忽然，海平線傳來極響亮的戰鼓聲。

聖玄轉身一看，那處平空出現了至少十多艘戰船。

他一向都不喜歡船，也不懂船，但內心的不安愈放愈大。為甚麼……像在打海戰？這一點也不真實。

而且，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在打仗。

戰船隊快速朝向他們一方駛近，並規律地展開隊陣。它們行走速度很快之餘，看來亦很具威脅。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此時，最中間的戰船駛向前，一副領著船隊的姿態。寬大的船身上掛著隨風飄舞的黑旗，持續朝著灣畔區迫進。

而在相隔大概一公里多的範圍內，聖玄隱約看到領船的最前方有一個黑點。

隨著距離漸漸縮短，他終於發現那個黑點其實是個人！

那人站得最前，站得亦高，站在船首。那人身穿黑服，戴上同色戰帽，舉起了一隻手。

看著那個修長身軀，聖玄喃喃語道：「那人……他不就是太子？」

太子站在船頭，氣宇軒昂的站得高直。

「他……到底想做甚麼？」聖玄又是訝異，又是忿慨地道，即使在映期面前也沒有掩飾對太子的情緒。

「演戲。」映期平靜地說，也朝看太子。

聖玄驚訝地問：「所以，他人根本從來不在包廂，他一直在海灣中？」

映期不語，聖玄知道自己是對的。

不知何時，太子領著的船隊不再快速向前駛，緩了下來，再漸漸停下，與他們一方相距大約八百米的距離。

八百米，在海上，並不算遠。

此時，太子那方最左側的一艘戰船緩緩駛向前，一座炮台從船身探了出來，正轉換方向。

炮台？是炮台？聖玄擦了擦眼睛，還是沒有看錯！

太子手臂向下一揮。

下一秒，炮彈從炮台一發，擊破最近海灣側邊的一艘木船！

木船被炸開，船身穿了個大洞，沉下去是早晚的事！

現場先是一片靜默，然後發出如雷的掌聲和歡呼聲。

「這就像真的一樣！」

群眾的歡呼震響整座海灣。

聖玄眼波閃著一絲恐懼，問：「他在做甚麼？」

映期依然平靜，說：「演戲，演的是海戰。太子殿下飾演的角色，便是將軍。」

「難道，我們……身在舞台嗎？所以，就連船員也在演？」聖玄不敢相信地問。幾御太子在演的，到底是甚麼一齣戲？

都是假的，對吧？這不可能是真的吧？

「船員逃走了，因為這是他們的角色。」映期語氣平穩地道：「就像棄船潛逃一樣。」

他的話沒錯。那些船員仍划著小艇，像是落荒而逃的模樣，急急划回到各方的海岸去。

又傳來了衝擊聲！又一艘木船被炮擊！

那麼，太子要把十多艘木船逐一擊破，包括他們身在的那艘嗎？

真糟了！他們看不到有人在這裏嗎？

那麼，難道要跳海？這個念頭閃過聖玄的腦海，但他也驀然記起，他手上沒有金手鐲。

怎麼辦呢？

聖玄無言地看著海面。

沒有木船嘗試上前反擊，因為根本無人在駛！

砲彈聲之大震撼著天與地，直鏗打著所有人的心。後方的歡呼喧騰一番又一番，簡直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他們二人卻像等著受刑。再這樣下去的話，他們的木船終究會被炸！

映期冷靜地說：「時間不多了。」

「這裏也沒有小船！我們可以怎麼辦？」

「聖玄，你會不會游泳？」

他不多說，聖玄已知道他想甚麼。

映期指著大約兩百多米遠的一方，道：「那邊有座小灘，你看到嗎？沿著它走，便能回到古都。」

「……你不一起去？」

映期臉色平靜地說：「在這裏，我還有事做。」

在一艘快要被擊沉的船上，他還有甚麼事要做？聖玄心中警鈴大響，說：「不可以！映期，你跟我走！」

映期卻說：「你快離開古都，不要留在這裏了。我是說真的，快走。」

他是如此認真，筆直地看著聖玄的眼睛。

為甚麼……？

映期說：「聖玄，對不起。」語畢，竟把聖玄一推，推到海裏去。

聖玄跌在海中。他立刻在水中探了頭，落在船的一側。

映期站在船上，微微俯首看著聖玄。確保了後者浮在水面，映期一臉平靜地轉身，朝另一方走開。

他的樣子……看來是個準備迎接死刑的囚犯！

「映期！」

他到底……到底要做甚麼？

波浪一波又一波打在聖玄身上，他喝了多次海水，海浪也把他急速推走，遠離木船。

波濤之間，聖玄甚至覺得木樓船不畏的向前緩慢行駛。

聖玄要自己冷靜。

他留在這裏沒有用的。他要告訴徐世鷹，要他去救映期！

聖玄朝著海灘邊快速地游，那的確是最近的陸地。身後的炮彈聲一浪接一浪，代表一艘又一艘的木船被擊中，遠處相望灣海岸的歡呼聲不曾歇下。

海灘似近還遠，他不歇地快速游著，兩手急得像是陀螺，終於游爬到岸邊。他很是焦急，轉過身看，海灣上竟就只剩下映期還在的木樓船！

木樓孤獨的飄在海面，比它更巨更大的船都被擊下了。它看來是格外柔弱，卻又是堅強，像已經接受即將要面臨的命運。

聖玄隱隱約約見到船首的一小點黑點，那頭長馬尾隨海風輕揚……

大砲朝著木樓船瞄準！

「嘭！」

「轟轟轟！」

「映期！」

炮彈一下打中了小木樓。

爆炸聲響之大，簡直要震碎聖玄的心臟。

後方的民眾更是大聲呼喊。

其餘木船都被炮彈擊中船身，穿了個洞，然後快速沉沒。但木樓船卻像是炮仗般，戲劇性的瞬間炸散，往半空爆開。一個巨大煙球停在上方，久久不散。

那道火炮威力太強、爆破聲太響了，與剛才十多艘船相比，木樓船完全是壓軸出場。

「聖玄！」

聖玄轉頭一看，是若鸝？

她站在海灘，樣子似乎嚇壞了。她衝了過來，把他拉上水面。

聖玄亦是累壞，但依然看著海灣。木樓船瞬間被毁，只剩零落的木條浮在海面，此刻看來尤其可憐。同時，戰船隊伍轉身出發，往海平線駛離。

灣畔區的歡喊聲連綿不絕，激烈地歡送戰隊。

「不可以！」聖玄對著海灣一喊。

「怎麼了？」她激動地喊。

聖玄沒有氣力站起來，卻仍緊握若鸝的手，說：「若鸝，妳要讓妳父親知道！讓他立即派人往海上去找。那個送妳花的人，他在木樓船上，剛被擊下來了！」

她驚訝地睜大雙眼，結結巴巴道：「他……在木樓船……他倒下海了？」

「妳快去找將軍大人。我求求妳了，若鸝！」

語畢，他竟想重新爬進海灣去！

她拉著他，說：「不要！波浪那麼大，你這樣做跟自殺沒有分別！」

「若鸝！公子！」居夫人一臉氣喘的趕來。

若鸝說：「居夫人，妳幫忙阻止他，他要跳進海中！」

「這是他的計謀，他的目的就是要殺他！」聖玄依然激動地說：「不然，太子怎麼會裝成戲子？」

若鸝和居夫人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他，聖玄好像崩潰了。

若鸝問：「你這番話是甚麼意思？」

居夫人一臉驚訝：「太子殿下是戲子？他在戰船上？」

「他就是裝扮成將領的那人！」聖玄說。

若鸝詫異地說：「太子一直在海灣？」

居夫人說：「我們根本看不見戰船上的人誰是誰，那只跟針點一樣大。」

聖玄垂下頭，像是自言自語的，痛苦地說：「映期卻堅持留在船上。到底為甚麼？為甚麼他不肯走？」

「那個他……是救了我們的那位嗎？」居夫人喃喃語道：「就是他前來，把我們送下船。因為當時船下好像起火了，他來救我們離開。」

「甚麼……？」若鸝虛弱地說。

「他應該是來找妳的。」居夫人對她說，滿臉歉意：「他看到在房中的人竟然是我時，驚訝得說不出話。我想，他把一切都猜出了。」

「怎麼辦？」若鸝急急地說：「那都是因為我，他才……」

「若鸝，我不是這個意思！」居夫人連忙安慰她。

「木樓船根本要被炮擊的，對吧？」若鸝難以置信地問。

「要是真的有意，又有甚麼做不出來？」聖玄說：「就連妳的父親也不知道太子的想法，不然他怎會還讓妳上木樓船？」

「小妹已經去找父親了，還有第四軍團的人，在我剛剛看到你爬上船時……」若鸝雖然一臉慌亂，但依然知道要做甚麼，又說：「我現在便跑回去看看。」

她站了起來，朝著海灣去跑。

聖玄渾身閃過一波又一波戰悚，一艘艘戰船早已駛離，海面回歸平靜。炮火留下的味道卻依然環繞四周，煙霧漫飄在半空，久久不散。

他不可能會做到這一步的，對吧？映期，是他最信任的人呀！

聖玄想起之前與太子的對話。他說過，映期知道自己很多事情……

同時，若鸝會被安排上木樓船，不可能是偶然。

那麼，放毒煙的人……

太子早知映期對她的心意，一定會來救她，於是想到用這個方法來解決他？他突如其來的情意會影響自己的宏遠計劃，所以太子必須把他除去？

而映期知道他的想法，選擇妥協，代價便是自己的生命。

這一切到底有甚麼意義？為了若鸝，一個不愛自己的女子，太子犧牲了映期，一個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

而為了見她，為了讓她喜歡自己，聖玄介入了一切。不是太子，也不是映期，若鸝愛上的是聖玄自己。對此，他已經很對不起映期。

而如今，無辜的映期還為了太子偉大的計劃……死了？

他在最後一刻竟還毫無怨言……

聖玄的心好像被掏空了。

他不顧一切，向前一躍，重回到茫茫大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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