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形｜The Shape Shifter ◇ 下篇 - 第四幕：牧人、牧羊犬與狼｜15

威利——餘溫酒吧的老闆站在吧檯後方，打量眼前那名喝得爛醉的男子。幾個小時前他還能說出一些讓人擔心他會想不開的話，不過現在，他懷疑他能認得出自己是誰。

「嘿……我說『再一杯』！」那人忽然把頭抬起來對著前方大吼。

「拜託，傑克。你不能再喝了。」威利無奈地走上前，從他舉得高高的手中搶下空酒杯。

「不——」他吼道，同時死命抵抗，試圖要把它搶回來。「威利！你這該死的吝嗇鬼……你以為我付不出酒錢嘛！我什麼時候欠過你了，嗯？」他指著他，一邊搖搖晃晃地起身。「我告訴你，我——」

下一秒，他一個腳步沒踩好跌在身後一張空桌旁的椅子上。他抓住椅背想要站起，不料弄巧成拙，整張椅子翻了過去，自己也跟著撲到地上。

　「傑克？」威利連忙擦乾手，衝出吧檯。有個身影比他快了一步。

「需要幫忙嗎，朋友？」一張年輕的面孔出現在傑克頭昏眼花的視線裡。不過他不會忘記那張臉，他永遠不可能忘掉。那是朱利安的臉，那張讓人火冒三丈卻又害他只能借酒澆愁的臉。

他知道自己沒有臉面對那小子，但是為了再見上他一面，他願意拋開所有可笑的尊嚴。

「朱……」傑克沒有拉住他的手，而是自己從地上爬起。「小子，真的是你？」

「傑克？」威利在一旁擔憂地問道。

「我沒事。」他對他揮揮手，顯然摔那一下，酒也醒了一半。

「要談談嗎？」朱利安露出微笑，朝一旁的位子比了比。

「……好啊。」傑克拍拍身子，有一部分的他仍覺得自己在做夢。他們回到吧檯邊，比鄰而坐，就像他本來邀他在下班後喝一杯那樣。

有好長一段時間，傑克半句話都說不出口。而朱利安，那小子也只是坐著發笑，彷彿先跟自己聊了起來。

「他說你是個厲害的傢伙。」

「……什麼？」

「朱利安，他告訴我你是個經驗豐富的巡警。」

「我……不，我以為……」

「我不是他。」那名長得像朱利安的人轉過身，鄭重地宣告。「我不是你所認識的朱利安．雷蒙。」

「但是你……」

「看起來像他、聲音像他，行為舉止也跟他一樣？」他聳聳肩。「我的名字是加斯林。」他伸出手，不過他沒接受。

「不，你……失蹤了。」傑克甩甩頭，接著看向吧檯。「能給我點可以醒酒的東西嗎，威利？」

「你的帳單如何？」

「嘖……」他瞪了他一眼。「給我杯水就行了，拜託。」

不久後，他喝下那杯水。「你是朱利安對吧？你在唬弄我嗎，小子？」傑克放下杯子後問道。「這是某種惡作劇嗎？你知道為了你，我還……」他打住，把那句話收回嘴裡。

「你的警徽，」加斯林往他身上看去，確實沒找到朱利安所說的那枚他總是隨身攜帶的警徽。不過那也表示他可能已經幫不上忙。「你不再是名警察了，對吧？」

「嗯……」傑克盯著前方，接著歪過頭，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小子，見鬼了……你到底是去了哪裡？」

「喀斯勒先生，如果你要繼續堅持我就是朱利安的話，會讓我有點困擾。事實是……我們需要你的幫忙，而且有點緊急。」

「我們？」傑克馬上敏銳地瞇起眼。

「如你所見，他成了我的一部分。」

「所以他還活著，對吧？他還在裡頭。」他說著朝自己的胸膛比了一下。「威利！」

「嗯？」餘溫酒吧的老闆從吧檯的另一頭晃了過來。

「給我兩杯『火箭人（Rocketman）』。」

「你才剛醒，傑克。」

「我開始覺得也許我需要醉回去。」

威利很快把兩只裝了深色液體的玻璃小杯擺到他們面前。「所以……」傑克在杯子放到定位後立刻拿起它，一飲而盡。

「謝謝，不過我就算了。」加斯林以手勢婉拒了他的好意。

「哼，你的損失。」傑克說道，然後把他面前那杯酒也拿來喝掉。「如果那小子還在，叫他出來跟我講幾句話。」

「……我們之間不是那樣運作。」

「不然？」傑克問道，接著打了一個嗝。

「如果你想和他說話，必須透過我。」

「嗯……所以他躲了起來。朱利安……小子，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不，他說他對你很抱歉。」

「你說什麼？」傑克愣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停在空中。

「他說他不該扯你後腿，製造那些麻煩。他也不該自作主張，還有……」加斯林說到一半，從身上掏出一張折好的紙條。「他說關於迪米崔的死，你猜的是對的。到這上面的地點去看看，你會找到兩具的屍體。」

傑克接過他手裡的東西，攤開來，裡頭是一行地址，以及一些註記。正是朱利安之前追捕那名毒販時進入的大樓附近。

「聽著……我知道那孩子之前做了一件糟糕的事，我不知道細節是什麼，不過他說你看到這個地址就會明白。」

「也許你能替他給那些死者一個公道，那會讓他心裡好受一些。」

傑克收起紙條，沉默了一會兒。「你真的不是那小子，對不對？」

「我不是。」

「因為如果你是的話，之後絕對會有吃不完的牢飯在等你。」

「我們不會去坐牢的，克斯勒先生。」

「噢，那得看檢察官跟法官怎麼想。」

「你聽過麥達爾這號人物嗎？」加斯林忽略他，主動換了一個話題。

「麥達爾？市議會的議員？」

「關於我想請你幫的忙……這麼說吧，我認為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他持有某件危險的設備，而且把它藏在冰峰俱樂部所在的建築物內。」

「如果你是想說服我幫你弄到一張搜索令，光『幾個理由』是不夠的。」

「我可以帶你去見一些人……這座城市的黑暗秘密，那些你從來不相信會存在的東西。一旦你看見他們，就會明白。」加斯林說道。

「不……」傑克低下頭，把玩著手裡的空杯子。「我想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他陷入一段沉思。「朱利安失蹤的那天，我看見一名長著翅膀的男人離開我們搜尋的建築物。那絕對不是人類，而我……我把他丟在那裡。我太害怕了……」

「那時候我就知道那小子說的是真的，除非我也看到了幻覺……但那不是，我知道那不是。」

「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討厭他。」

「嗯……」傑克應了一聲，重重嘆口氣，像是終於說出某件忍了很久的祕密。「那小子……我當初應該要相信他的。也許要是我當時願意多給他一點支持，就不會看著他走上歪路。也許我本來可以阻止他獨自面對那些怪物，或是對那些毒販下手……」

「結果我什麼都沒做。」

「你覺得自己虧欠了朱利安嗎，喀斯勒先生？」

傑克愣了一下，轉過頭。「別讓他聽見。」

「太遲了。」加斯林不禁笑出聲。

兩人很有默契地維持了一段靜默，接著傑克開口：「那間俱樂部，是在埃文森那裡對吧？」

「就在巴斯克大樓底下。」

「我會想辦法替你安排看看，我在總局那裡還有些人脈。不過在那之後，你得乖乖跟我去自首。」

「喀斯勒先生……」加斯林挪動了一下身體，傑克馬上把一隻手放到他面前的桌上。「你最好別再試著逃跑。」

「我們不會，只是你所期望的事情不會發生的。我跟麥達爾議員，我們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什麼？」

「在處理掉那件危險的物品後，我就會親自去找他對峙。之後，如果順利的話……我和他都會從這座城市消失。」

「……那些會變形的怪物、我、還有麥達爾，這些東西都不該誕生在世界上。」

「但是……」他的眼睛睜大。

「你猜得沒錯。」加斯林望著他眼中的錯愕。「一切結束後，朱利安就不會回來了。你放心，那孩子並不後悔。」

「嘖，這實在是……」

「你知道為什麼他要我來找你嗎？」

「為什麼？」

「因為只有你見過他那個樣子。」加斯林回答。「他說只有你能理解他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還有為什麼他現在必須用這種方式來贖罪。」

「噢，對了。他還對我說了一句話，我不太懂那是什麼意思，他說『你就是他的霍布斯頓』。」

「那小子……」

「那麼，我們算是達成共識了，搭檔？」

「幫我告訴他——」他看了他一眼。「告訴那小子我不是他以為的那種人，但是我會幫他這最後一個忙。」

「噢，你知道他聽得見。」加斯林朝他微笑。

「告訴他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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