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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五歲之前,我從來沒有聽父母提起過我的祖父與祖母,以及我那個只有一點點記憶的姐姐。但是事情就是那麼突然,我的父親與母親,在新年之前突然告訴我,我的姐姐在我祖父與祖母家裡,而我們要去拜訪他們。
今天沒有白忙活。我和里德一大早出海,抓了滿滿一整船魚,不到中午我們就返航了。剩下的時間歸我們自己安排,里德問我要不要一起去酒館,而我已經答應了弗蘭基叔叔下午替他照看他的農場。
弗蘭基叔叔很喜歡我,他經常說我們一家都是大好人,我下午去看望他時,他跟我說了自己晚上的計劃,一個篝火派對——簡單地說,弗蘭基叔叔會出一整只羊,請我們一家吃一頓大餐,為了答謝我們一家人的幫助。他下午喊我過來,就是為了讓我幫忙準備這場派對。
弗蘭基叔叔是兩年前搬到這裡來的,這是他第一次準備這樣的活動,我給他出了許多主意,比如他需要準備一些啤酒和蔬菜,弗蘭基叔叔擅長烤麵包,農場裡面也有新鮮的奶酪和黃油,我就去鎮上採購了一些餐具。
派對辦的很成功,我們一家人這兩年確實幫了弗蘭基叔叔不少,因此我們也欣然接受了他的謝意。派對中,弗蘭基叔叔驕傲地宣布了弗蘭基嬸嬸懷孕的消息,我們都祝賀了他,他顯然很高興,最後他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說:
“埃里克,我希望我們的孩子將來會和你一樣。”
大家都笑了起來。
我們家的農場離鎮子裡稍微近些,許多年之前父母就買下了那一片土地,這幾年他們又和里德一家合夥買下了一條捕魚船,收益由我們兩家平分,我和里德放假時就會去幫忙。農場經常豐收,母親就催我把糧食送到教堂,她和父親都不皈依,也不相信有那樣的人物存在,但她說這裡的神父是個好人,我們送出去的東西能夠幫到這裡挨餓的人。
在購買了捕魚船之後,家裡好像沒有繼續擴張的計劃。我看上了一個啤酒廠,父親說現在已經忙不過來了,更多的事情要等我讀完書再說。我現在在上中學,他們向我承諾,當我讀完大學後,只要我想,就會把那個啤酒廠買給我。於是我每天忙碌之餘就回去看一眼那個啤酒廠,這成了我每天的樂趣。
我對機械很感興趣,我能把挺複雜的機器拆開,再組裝回去。父母對我的這一技能並沒有表現出很驚訝,但也給我買來了一些機器,漸漸地我對機械表現出了一種近乎偏執的著迷,父母因此找我談過話,讓我有意識地控制這種著迷;他們鼓勵我參加一些體力勞動,這是難免的,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些額外的鍛煉;私下裡,我還研究了啤酒的釀造工藝。
我的身體很好,幾乎從來沒生過病,我在鎮上也有一大堆的朋友,令我苦惱的是他們的父母幾乎都和我的父母認識,有時候我不得不懷疑我們能成為朋友是因為父母的緣故。這是一段很平常、很快樂的生活,直到我的父母提起了我的祖父母。
“這個聖誕節我們要去祖父母那裡過。”
父親就那樣用平淡的語氣說著,彷彿在聊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我從來沒聽過我有祖父母?”
“你有的,”母親說,“我們很早就分居了,所以你從來沒見過他們。”
“但是這——”
“埃里克,”父親想讓我冷靜下來,“我知道這很難接受,但事實就是這樣。”
“可是如果我真的有祖父祖母的話,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呢?為什麼我從來沒聽過他們呢?”
“聽著,孩子,如果我們能夠向你解釋,那麼我們早就告訴你了——”
父親還沒說完,母親就打斷了他:
“還記得索菲婭嗎?你的姐姐也在你的祖父母那裡,這次去我們能夠見到她。”
“索菲婭?我以為那是一段不真切的記憶……”我和索菲婭在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家裡從來沒有提起過她,我一度以為那是我的幻想,但是當我的父母再一次提起這個名字時,我的大腦彷彿受到了重擊,為什麼我有一個姐妹,而我的父母從來沒有願意提起她呢?
這個問題讓我窒息,我找不到答案,我的思維好像經歷了一場馬拉松,悲哀地發現一路上沒有任何飲水,而終點是那麼遙遙無期,太陽彷彿永遠不會落下。而我的父母顯然不想做那個救星,他們那樣得皺著眉頭看我跑完了一程又一程,看到我的痛苦卻不願意伸出援手,最終在我的奄奄一息中默默離去。
砰地一聲,門關了,我一個人在屋裡。母親抵著門,跟我說:
“親愛的,我知道你的處境有多難,但我和你的父親……想不出辦法安慰你,我們也很艱難。
而且——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我們也不是很擅長安慰人,如果你有什麼問題,今天我會盡量回答你,你也可以不和我們一起去,我們——也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我想不出來,我想不出來有什麼問題,”我說,“但我想喝點水了,能讓我出去嗎?”
門開了。
“他們都說你爸媽都是好人,他們這樣做肯定有不能說的原因。”里德開了一瓶啤酒遞了過來,“湯快熟了,你想吃點什麼?”
“每個人都這麼說,但我想聽點不一樣的。”我接過啤酒,“謝謝你里德,但我想我自己會涮。”
“我只是想不明白,”我說,“究竟是什麼原因會讓他們那樣做呢?”
“或許他們把你的爺爺奶奶惹生氣了,所以才搬出來的?”
“我今年十五歲了,馬上就要十六歲了,里德。你能想象嗎,我出生以來就沒有見過我的祖父母,他們究竟是做了什麼事,才能十五年互不見面。”
“或許他們其實經常來往,只是瞞著你呢?”
我搖搖頭。
“我想不出他們為什麼要瞞著我。”
里德建議我去問問教堂裡的神父,每次我去給教堂送東西的時候都會見到他,但我家裡與他沒有別的交集,我想他不可能知道,但我還是覺得應該去問問他。
“孩子,或許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他搖搖頭,“但是如果你認為需要有人聽你講話,我就一直在這。”
我回家的時候,郵箱裡有了新的信件。上面寫著“埃里克•西格蒙收”。
我拆開了信封,一股桔子的香味撲面而來:
“親愛的埃里克,
在這封信寄出時,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一個雙胞胎弟弟,你無法想象我有多開心——不,你應該想象得到,我們兩個的心情應該是一樣的,對吧?
我想,這應該算是一封家書吧?用家書的方式認識自己的弟弟,這種方式應該很新奇吧?我有想過,要不要把這份欣喜的心情留到我們兩個見面的那一天,但是我最終還是按耐不住了。
我先說一下我自己吧,我在學校裡認識過很多男孩,那時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有一個弟弟,他會是什麼樣子呢?我問過祖父和祖母,他們沒有給出我任何準確的答案。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如果我有一個弟弟,那麼他應該長得和我很像吧?從那之後我就喜歡上了繪畫,我想,如果我真的學會了繪畫,我是不啊就能給自己畫一個弟弟出來呢?外祖父和外祖母並不是很懂繪畫,但他們是很好的人,他們支持我,所以請了一個老師來教我,這並不容易,畫了很長時間。說起來,我今年十五歲,從一歲到十五歲的你,每一歲我都畫了一幅畫,這個想法很早就開始了,所以有些很早期的作品——總共有十五幅畫,全都附在信後了。能不能告訴我它們像不像你呢?你來的時候,能夠把它們都帶來嗎?
你呢,你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姐姐嗎?爸爸和媽媽,他們又怎麼樣呢?能夠請你把我的問候一併帶過去嗎?
索菲婭。”
我打開了那些畫,一副一副地翻看著,一開始,畫裡有一個男孩,與我有幾分神似,到後面,這個男孩成了一個文質彬彬的書呆子,這怎麼會像我呢?翻到最後,我看到了壹個女孩,那個女孩確實像我,只是眉眼間透露著一股我說不清的憂鬱,我想起了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年輕時,應該也是這個樣子吧?不,她應該比母親還要好看一些。
我把最後一張畫像分享給了父母,他們一下就猜出了這是姐姐。我沒有注意到的是,父親和母親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畫布右下角的那一抹深深的淚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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