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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與祖母很愛我,每天早上出門的時候,他們都會為我準備一個小包,裡面有一些食品、藥品、繩子、指南針和其他的東西。每天晚上我入睡的時候,他們又會檢查背包裡的物品,把它們換成新鮮的。自我有記憶以來,他們每天都這樣做,我知道,他們很害怕失去我。
埃爾斯撿來一些乾枯的木頭,把我晾到一邊,自顧自地倒騰着一些東西。
“我不是什麼大小姐。”我皺了一下眉頭,不滿意地抗議着。
“可是我聽說,”埃爾斯轉過頭來,盯着我的眼睛,“有那麼一對夫妻,自從他們的孫女降生以來,就把軟軟的毛毯鋪滿了整個房子,連院子里也不放過。”
“那是我三歲之前的事情了,而且——”我盯着埃爾斯的眼睛,絲毫不示弱地說:“我的祖父母雇你過來,肯定不是為了讓你照顧我吧?”
“好吧大小姐,”埃爾斯說,“你的祖父母堅持讓你帶着那個該死的小包,我已經說服他們把它丟掉了,我們的第一節課是生火,我帶來了一些樹枝,你要學會分辨出哪些很容易用來生火,哪些很費力氣。”
“我要先試試最費力氣的那種。”我毫不猶豫地說。
“多麼有魄力啊,女士,”埃爾斯挖苦道,“我的意思是,我們今天的目的是授課,所以我會教會你每一種木頭的生火方式,但是如果你真的陷入到了那種境地,最重要的是如何用最少的體力來達成你的目的。”他頓了頓,接着說:“所以我不能讓你如願,我會從最簡單的方式教起,這有助於你的思維,倘若真到了那種境地,你會最先想到這些簡單的方式。”
他說的有道理,我沒有和他爭辯。而且他說的對,我是那種容易鑽牛角尖的人,最難的東西反而掌握得最清楚,簡單的地方上容易出岔子。
這是一堂課,準確地說,不是那種幾十分鐘或者幾個小時的教學,而是持續三週的求生。我的祖父母認為這些十分必要,我的夫親與母親也曾經受過這種類型的教育;但出於前車之鑒,外祖父母也曾經十分謹慎地 詢問過我的意見,而我與他們的判斷是一致的。
為了這節課我準備了很久,從十二歲開始我就練習起了跳傘,但更為艱難的活動我並沒有接觸過,我們一致的意見是這種課程是為了應對突發情況,而更危險的活動只會帶來不必要的學習成本和損傷。現在是夏天,我接受了第一次的求生訓練,接下來的三年內,我每年都會再接受一次這樣的訓練,這樣我就擁有了四個季節的求生經驗。
埃爾斯的計劃是,這次訓練他至少要教會我在沒有設備幫助的情況下生火,分辨食物和水源,搭建庇護所。至於製作工具、狩獵這些內容,他會放到來年。我的祖父與祖母很尊重埃爾斯和他的計劃,他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對此也沒有異議。
生火的難度超出了我的想象,枯枝攥在手裡讓我的手有些疼痛,但也不是不能克服的,令人難以忍受的是生火需要的大量時間和失敗後的挫敗感,這也就讓我愈發理解了埃爾斯為什麼要從最簡單的方法教起。
我們踏上這座小島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很遺憾是乘船過來的,這座島的地形並不適合跳傘,所以無論我怎樣懇求,祖父母都不同意讓我的跳傘技能派上用場;當我們升起第一堆火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據埃爾斯自己說,如果是他自己在這裡生火的話也要花費幾個小時,我的成績已經很好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埃爾斯向我展示了如何利用撿來的瓶子收集淡水,如何躲避危險的動物和分辨有毒的植物和昆蟲,這大大擴寬了我的食譜——我嘗試適應這種味道,我想,如果真的落入到那種境地,這種適應會十分有用,但是這畢竟需要一些時間,所以在第一週大多數的時間裡,我都處於一種抗拒的狀態。
我必須承認,這種生活十分難熬,尤其是當食物和飲水都處於一種不確定的狀態,需要憂心忡忡地度過每一個夜晚時。小島上有很多蚊蟲,它們讓我全身紅腫。有時候我們還會淋一身雨,埃爾斯時常擔心我的身體狀態,但他也必須承認,我至少沒有像他想得那樣柔弱。祖父與祖母並沒有一昧地溺愛我,在我人生的前十幾年中,運動天賦的培養總是不可或缺的,這幫上了大忙。
“我沒有想過你射箭也這麼準,我想過你的祖父會教你打獵,但據我所知,射箭比使用火槍要難多了。”
埃爾斯沒有打算今年教我狩獵,但是一個很明顯的事實是,他無法說服自己對島上的那些哺乳動物視而不見,而在三週的時間裡一直尋覓昆蟲和植物這類食物。他製作了一個簡易的弓箭,而我說服他向他展示了我的技巧。
“這是我的祖母教我的。”
這次狩獵的成果能夠一直維持起碼一週時間,這期間埃爾斯和我動手搭建了一個簡單的庇護所,他教會了我哪種植物的葉子適合用來遮擋風雨,以及如何挑選一個安置庇護所的場地。有了一些相對可以接受的食物,這至少沒有一開始那麼艱難了。
一個小插曲是,我的祖父和祖母後來承認他們每天都會通過無人機檢測我的情況,有好幾次他們都認為我要撐不下去了,但是埃爾斯打消了他們的顧慮。我並不知道這個情況,而事實證明,我確實極為出色地完成了這一次課程——如果忽略掉我最後一天被一條毒蛇咬了一口而令課程緊急結束這一情況的話。
總體來說,祖父與祖母對埃爾斯和他的這次課程是十分滿意的。我回家後他們為我僱傭了一名私人醫生來照顧我,她叫克里斯蒂娜,她每天都會對我做一次全身檢查,直到她確定那口蛇毒和蚊蟲的叮咬不再對我產生影響為止。我認為克里斯蒂娜會在我的情況好轉之後就離開,可是她卻一直住了下來,仿佛成為了我們家庭的一員。我知道祖父與祖母為她開出來十分優渥的條件,但我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她。克里斯蒂娜給我的答案是,她會一直作為我的私人醫生,直到她無法履行她的責任或者被辭退為止。
克里斯蒂娜的責任履行得很好,而且看起來永遠不會被辭退。我們成為了朋友,她給我講了一些故事,她的家庭,她的朋友,還有她上學的經歷。
“我會上一個和你一樣的大學嗎?”我問她。
“當然。”她奇怪地看着我,好像要說些什麼東西,但還是噎在了喉嚨里。
我察覺出我和克里斯蒂娜確實有些不一樣,克里斯蒂娜從周一到周五幾乎要在學校裡度過一整天,而我在每天上午上完學後,下午由祖父和祖母親自教導。在我一開始的印象裡,祖父的書房裡總是充滿着馥郁的玫瑰香氣,但後來就換成了淡淡的橘子的清香。我也問過原因,是祖母回答我她發現我在那種香氣下能夠變得更專注。一開始,祖父和祖母的課堂是和學校裡教授的內容平齊的,但到後來,我在家裡學到的內容就遠遠超出學校了;每天上午我在學校時,就總盼望着回到那間充滿橘子味道的書房裡去。
祖父有時會教我樂器方面的知識,他最鍾愛他的那架鋼琴。祖父彈鋼琴的時候察覺不到別人的存在,以至於每次演奏時都會有眼淚流出。祖父說,那是他的“情緒”。
我不清楚那種“情緒”對我產生了怎樣的影響,但我很確定這種影響確實存在,以至於我每次提起畫筆時,都要提防我的眼淚把畫布打濕。但是與我祖父為我帶來的正面影響相比,這種影響九牛一毛。
總的來說,這是一種冗長、寂靜而又平淡的生活。祖父與祖母願意把自己會的東西全部教給我,對於他們不會的東西,也願意找人來教我。這給我帶來了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我仿佛站在一道長廊裡,每一天,都看着昨天的自己一點一點地棄我而去,生活好像就是這樣,每一天都有意料之內的事情和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而這些事情又會構成新的一天。
這種情況在我十六歲那年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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