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心萬生 - ⟣叁. 與君共山瀾-之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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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煜暉跟著鬼王的腳步，一同踏入那陣黑暗。

除懷中零丁溫度外，蘊煨著，蘭煜暉在一片不知所然的黑中行走，看不見盡頭，也看不見來時路。

空氣冰涼，好似只有他一人被遺落。

他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目無定處，也沒有終點。

直到他的雙眼開始無神，記不得自己為何要出現在這裡……

走走停停，耳邊這時乍現一聲飄渺歌聲，轉瞬即逝。

蘭煜暉當即抬起頭，琉璃瞳微睜，光芒重現，身形晃動表情驚訝。

那空靈女聲幻化，隨著遠方擴散，直到餘音裊裊，快要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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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漫、糜日爛——不思量、自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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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啊歌謠，伴黑暗唱起。勾起了心底一段往事，心底漣漪被翻動，蘭煜暉急不可耐，說不出隻字片語，表情卻難掩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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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說、過眼談——來年諾、離鄉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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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煜暉幾息落下，腳下平穩步履忽然加快，直到飛奔，盲目尋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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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有意、郎無情 ——玉盞換、別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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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不及抓住那陣歌聲，人流浪潮在此時重構於他腳下，蘭煜暉睜大眼，句落音節卡在喉間，珠字未落，伸出的手延伸，前方是一片熱鬧之景，黑暗退去歸於他腳下，直至無蹤影。

環顧四週、花燈酒綠，到處都掛滿了黑金與絳紅錦緞，紅線錯落，在朱紅建築與建築之間，百盞長明燈高掛，一旁黑石磚道上，石燈籠剪影搖晃，金箔勾勒出幾尾朱砂魚，金鱗斒斕、紋鮮彩霞，拖著長尾緩緩從頭頂游過。

這裡鬼聲鼎沸，甚如人間夜晚花街柳巷之景，又因天象陰暗、冥綠極光幾絡描繪其間，如此襯托下，反倒像是一處奇天洞地——很難想像這裡就是傳聞中的「鬼市」。

蘭煜暉睜楞凝望、這絢爛之景，萬鬼從他身旁飄過，卻無人因一介凡人駐足，好似他也不過是這裡的萬流一子，鬼與人，沒有不同。

「咕咕？」懷中的君洛殤叫了聲，歪著頭詢問。

「……」沒有得到蘭煜暉的回應。

冷汗沿著下頷滴落，蘭煜暉低垂視線，看著自己的雙手，那裡並沒有一片血紅，那飄渺虛無的歌謠也不曾再唱起，他心跳逐漸平緩，直到面色如常。

蘭煜暉直起身子，抬眼就看見鬼王一臉若有所思，在不遠的前方等著自己。

他眨眨眼，輕呼了口氣，隨後匆匆跟上對方。

過道轉眼，蘭煜暉跟在鬼王的身後，兩人一前一後，穿行在鬼潮之間。

世人印象與想像中，「鬼市」應是一片陰森之景，腳下踏過的是灰鐵沙礫，不時有森然白骨半掩突出，周遭天色猩紅、腐鴉啼叫，到處都是面目猙獰、嗜血妖魔與鬼怪才對。

而非眼前這般——蘭煜暉面前漂浮過一靈透輕巧之物，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這小東西形似海中水母，原來是小巧的一抹魂靈，輕輕飄飄地路過，甚至還在離去前，親暱地蹭了蹭蘭煜暉的手臂。

心頭某處莫名就融化，蘭煜暉逐漸展笑顏。

什麼鬼市？這裡燈火通明，隨處都泛著暖黃的光暈，走在街道上，也不過就是一些外型奇特怪異，莫名可愛的鬼怪罷了，甚至其中有幾種路過，蘭煜暉一眼就認出了，是稀罕的狐族。

連生性怕生不喜熱鬧的狐族，都能夠無所顧忌，不必偽裝前來的地方——這個地方稱作鬼市實在可惜了。

和民間街坊話本上流傳的群魔亂舞，拖著斷臂或是森羅惡面之鬼、完全不同。

這裡哪裡是什麼鬼市，在蘭煜暉這一路看來，親身經歷，就和人間的夜市、花街沒有兩樣。

只不過賣包子的老闆變成了豬頭、招攬客官的老鴇半身是蛇樣、還有帶著玉面修羅面具的酒肆小二……

蘭煜暉這會兒初來乍到，對什麼都新奇，腳下步伐也越來越慢，顧著走馬看花，直到不知何時鑽出懷中的君洛殤，生氣地反覆張開明黃鳥喙，叼著蘭煜暉的長髮，頭皮生痛、他回過頭——

「咕咕、咕！！！」

蘭煜暉愕然，這才生生停下腳步，鬼王大人已經在他恍惚間，離了一段距離，他抬起頭……鬼王也正好轉過頭來，兩人四目相交，對方帶著笑意回望他，停下腳步。

一股歉意油然而生，蘭煜暉面上一熱，匆匆擠開人潮，朝著鬼王的所在地趕去。

「抱歉…鬼王大人！——這裡當真是……」

確認道蘭煜暉跟上後，還不等對方問題落下，鬼王哼笑出聲，轉身便繼續向前走，不待多時，低沉的嗓音又幽幽從前方傳來。

「你想問這裡真的是鬼市嗎？」

「呵……因為我有一位恩人，他不喜血腥森然，他那樣的人、更適合清雅，所以我成為鬼王後，就把這裡整頓了一下……還望有一天、那位恩人，會喜歡這個地方。」

恩人…？蘭煜暉一愣，竟是從鬼王淡然的語氣中，生生聽出了一絲落寞，還有懷念。

想起結璘說過，天庭與鬼界，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畢竟鬼界是唯一一界，在九重天墜落後，仍舊屹立於這片大地之上的一界。

上至天庭、下至人間界，他們對歷代鬼王的身分與長相也所知甚少……

蘭煜暉這會兒會意過來，這鬼王…似乎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不通油鹽，

他們也同蘭煜暉他們這樣的凡人沒有不同，有血有肉、能通人言，真情流露。

注意到一些細節的蘭煜暉，望著鬼王步履穩健的身影端詳。

鬼王也會有恩人、貴客，聽他這語氣，許是從前發生了什麼，如今生死有別，所以才會格外懷念嗎？

「你說的那位恩人——你是因他成為鬼王嗎？」

蘭煜暉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什麼樣的問題，頓時冷汗如雨冒。

本以為這周遭鬼聲鼎沸吵鬧，或許鬼王必沒有聽見……可蘭煜暉話剛完，前方領路人，忽地停下，側過臉，表情一言難盡，望著蘭煜暉。

感受到兩道要把他盯穿的視線，蘭煜暉不敢抬頭，就怕和鬼王對上視線。

對方不只聽到了，甚至聽得很清楚。

蘭煜暉欲哭無淚，忽然就想就地正法，把自己給掐死。

自己是字持著什麼樣的身分——如此失禮的提出這種問題，像鬼界一方之主探詢隱私……

想到自己或許還不會先命喪在自己心魔劍下，可能會先因為心臟太大顆，不把人家的規矩放在眼裡，而先被凌遲致死。

「那個…等等、等！鬼王大人…我不是那個意……」

「——劍尊大人。」鬼王眨眼，一雙異瞳平靜，看不出喜怒。

「這個問題，可以和方才的第一個問題，看做同一個。」

末了，鬼王笑得神秘，似乎並沒有因此發怒。

這邊蘭煜暉則是一頭霧水，見圍繞的危機解除，這才偷偷掀起一邊眼簾，向前望去——

彼時鬼王再度向前繼續領路，沒有留給蘭煜暉二次發問的機會，彷彿回答蘭煜暉的問題不過是他的工作。

隨著景色變更，蘭煜暉轉眼間，已經來到人潮相對稀疏，商家店舖零落的區域，看著就像是夜市的街尾……他抬眼望向遠方，不遠處有一塊色彩明顯清幽的區域。

看前方鬼王進發的方向，蘭煜暉心中有預感，那大概就是結璘和夜君的所在地了。

這不，隨著鬼聲鼎沸熱鬧之景逐漸遠去，他們進入一處竹林，冥光在此處灑落，頗有幾分月色清冷之景。

蘭煜暉這會還是想不通，方才鬼王提到的第一、二個問題……眼看對方腳程忽然快了起來，眼看沒有停下等他的意思，那背影離的越來越遠。

他嘆了口去，放棄思想鬥爭，決定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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