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人成為英雄》 - 第四十六章大人⋯全都是騙子

救護車在急診大樓外停下，一群戴著口罩的醫護人員已經在門口待命。另外還有兩位穿著便服的中年婦女，在一旁交談、等待。

車子一停，後車廂門立刻就被打開，苡萱被快速移下車輛，被一群醫護人員簇擁，往醫院內部推去。

劉晨陽愣愣的坐在位置上，不知道該怎麼辦。

「來，你跟我下來，小心走。」救護人員引導著劉晨陽。

他下了車之後，依然不知所措，仰頭站在原地，茫然的看著眼前忙碌的大人，兩手握的非常用力。

這時，剛剛站在待命醫護人員旁邊的兩名中年婦女走向劉晨陽。

「弟弟你好，我們是醫院的社工，可以跟我們來一下嗎？」身穿粉色背心的中年婦女，彎下腰親切地問道。

劉晨陽疑惑的看向機車騎士，顯然在向他詢問。

「沒關係，跟他們去吧。」機車騎士笑著點頭。

劉晨陽嘴巴開開的點頭，便跟著兩位中年婦女離開了。

機車騎士看著一步三回頭的劉晨陽，舉起手向他揮了揮，並給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只是，他的心裡卻是再次嘆了一口氣：「弟弟啊，我只能幫到這邊了，未來要靠你自己了……」

「阿姨，我妹妹會好起來嗎？醫生會幫我照顧好她嗎？」劉晨陽坐在一張椅子上，擔憂地問著。

「會喔，醫生他們都很厲害，一定會把你妹妹照顧得很好的。」中年婦女沒有回頭，而是著手準備需要的文件。

劉晨陽愣愣的點頭，臉上沒有任何開心的表象，因為他沒有從這回答中感覺到真誠。儘管如此，他還是告訴自己，妹妹會好起來的。

中年婦女備齊文件之後，拉了另一張椅子坐到劉晨陽面前，問道：「弟弟，你身上這些傷，是被家人打的嗎？」

劉晨陽點點頭。

「那是誰打你的？」

劉晨陽眼珠子微微轉動，吱吱嗚嗚地說：「爸爸。」

話是這麼說，然而實際上打他的根本不是爸爸，而是那個稱為媽媽的女人。

那個女人曾經警告過他們，如果他們被人發現身上的傷痕，就要說是爸爸打的，否則，他們就會被打的更兇、更慘，甚至沒東西吃。

兩個孩子怎麼會知道這些說詞代表什麼，又怎麼會明白自己所遭受的又是什麼，他們只知道，要聽媽媽的話，否則，就會遭到怒罵及毆打。

脫罪，掩蓋事實，這對孩子來說，太複雜了。

但是現在已經被別人發現自己的傷痕，那就必須先挨一頓揍，劉晨陽不自覺得摸摸了自己的手臂，感受那陣陣刺痛。

面對社工的詢問，所有一切的說詞，早就已經灌輸在劉晨陽腦子裡了。

「那爸爸為什麼要打你們？」

「因為我們跑出去玩沒有跟大人說，害他們很擔心。」劉晨陽兩眼無神，機械式地說著。

「那為什麼要打的這麼嚴重？」

「因為我們差點被車子撞到，所以爸爸才這麼生氣。」

「這樣啊，那平常爸爸會不會打你們？」中年婦女點點頭，倒是有些釋然。

「不會，都對我們很好。」

中年婦女又陸續問了一些問題，劉晨陽都很輕易地回答出來，很快就打消她的擔憂。

「那好，沒事了，你先在這裡等，我在聯繫你的家人來接你。」中年婦女摸摸他的頭，轉身離去。

一份編織完善的謊言，可以騙過決大部分的人，就連小孩，都可以騙過經驗豐富的大人。

這份謊言，經過那個女人的精心推演，輕鬆的瞞天過海，騙過社工，完美隱藏自己的罪行，將兩個小孩死死的囚禁在自己的殘暴陰影之下。

牆壁上的時針不斷轉動，轉眼間就到晚上十點。

被稱為媽媽的女人，在中年婦女的陪伴下推開房門。

她穿著一襲鮮豔的碎花連身服，腳踩黑色高跟鞋，背著仿冒的名牌包，濃妝豔抹。大波浪的亞麻長髮，整齊散落在肩上，花俏的水晶指甲，猶如殭屍指甲般浮誇。五顏六色的腳指甲，更是拉低了黑色高跟鞋的質感。

然而這些低俗、浮誇的打扮，在她精湛的演技下，全都低調萬分。

「啊啊啊！陽陽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裡痛？」女人著急地翻看劉晨陽的衣服。

劉晨陽木訥的搖搖頭，眼神沒有焦點。

女人翻著劉晨陽衣服，嘴裡還不停大聲念叨：「你爸爸真的很壞，打的這麼大力，你看，傷口的都還沒好，心疼死我了……」

雖然社工的視線被女人遮擋，看不到劉晨陽的表情，但從女人著急得模樣來看，想來也是很疼愛小孩的。

實際上，女人檢查的動作粗魯無比，根本不管會不會弄痛劉晨陽，或者說，她就想弄痛劉晨陽才對，這是先給他一個教訓和警告，教訓他因為受傷的情況被發現，並警告他不要亂說話。

說完後，女人還一把抱住劉晨陽，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媽媽不用擔心，他沒受傷，以後讓爸爸不要再這樣打他了。」社工面帶微笑地說，順便提醒一番。

「我知道、我知道，那一次我還跟他吵了好大一架，量他也不敢有下次！」女人轉過頭，憤怒的說。

隨後，女人轉過頭，再次抱住劉晨陽，在他耳邊輕聲低語：「幸好你沒有亂說話，要不然你這垃圾就死定了。你現在當著那個人的面對我說：『媽媽對不起，我太貪玩了。』」

「媽媽對不起，我太貪玩了。」

「沒關係，不怪你，不怪你喔。」女人鬆開手，輕輕撫摸著劉晨陽的頭，頓時流下眼淚。

「唉，你真是個好媽媽。」中年婦女一手撫心，感動的說。

女人站起身，擦了擦眼淚，同時牽起劉晨陽的手，對中年婦女說道：「謝謝你的幫忙照顧，我們就先回去了。」

「慢走。」

中年婦女看著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頭了。

兩人一出醫院大門，女人立刻就甩開劉晨陽的手，並換上另一副臉孔。

「你們兩個不錯啊，敢給我找麻煩，回去你就知道。」女人翹起一邊的上唇，憤怒的說道。不僅如此，他還用力擰在劉晨陽的傷痕上。

「啊！」劉晨陽不禁叫了出來。

「你敢再叫一聲試試看！」女人不客氣地警告。

劉晨陽頓時不再出聲。

只是這態度依然無法讓女人感到滿意，她轉頭看向四周，確認無人後，迅速賞了劉晨陽一巴掌。

「不會說對不起是嗎？」

「對不起……」劉晨陽摀著自己的右臉，泫然淚下。

「哼！惹人厭的東西。」女人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最後，兩人搭乘計程車返回家中。

老舊的三層樓透天厝，外牆是略為深灰的水泥，頂樓是用紅色的鐵皮加蓋，最上面還可以看到一根雜亂的天線。

一根根的圍欄將壓花的老式毛玻璃囚禁在內，讓晃動的人影，顯得更加撲朔迷離。

老舊的木質多人座椅上堆滿雜物，桌子也全都是瓶瓶罐罐的東西，藥品、保養品、保健食品……等等。

磨石子的三色花印地板，在昏暗的日光燈下也可以看到不少明顯的龜裂。

大面嵌在牆上的透明櫥櫃，擺滿一個又一個的仿冒名牌包。

開啟的電視也因訊號不穩，時常模糊、產生雜訊。

女人正在把身上的包包放回櫥櫃內。

此時劉晨陽再也按耐不住，向女人問道：「媽媽，妹妹怎麼樣了？」

「喔～想到妹妹啦，我以為你不管她的死活耶。」女人尖酸刻薄的說。

「我沒有，我很擔心她！」劉晨陽不由得放大了音量。

啪！

女人不客氣的賞了他一巴掌：「你在跟我大聲什麼？」

啪！又是一巴掌。

女人慢悠悠的走到座位旁，將東西往一旁推開，坐了下去。

「怎麼就不是你們兩個都一起撞到頭呢，我就可以多領一些錢。」女人恨恨地說，為少拿的錢感到可惜。

「算了，至少還有拿到一份，也是賺到。啊～又可以買東西、打牌了。」女人起心轉念，開心的笑了起來。

「媽媽，妹妹……」

「在加護病房。」女人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輕輕彈了兩下。

「加護病房是什麼？」劉晨陽疑惑問道。

「哼，就是等死啦。」女人一聲冷笑，露出不屑的眼神。

轟！！

晴天霹靂。

妹妹⋯⋯會死？

怎麼可能！大家都說醫生會治好妹妹⋯⋯

我不相信！

「可是⋯⋯那些大人說，醫生會把妹妹治好的。」劉晨陽的淚水在眼匡中打轉。

「嗤，那是騙人的，就像你騙那個女人一樣啊，都是假的。」

「我、我不信，叔、叔也說醫生會、會治好妹妹！」劉晨陽的手指再次用力曲折起來，喉嚨收縮。

「呵呵，那你等著看啊，看看誰說的才是真的。」女人翹起二郎腿，饒有興趣地看著劉晨陽。她接著說：「希望她不要支撐太久，這樣我才能早點領錢。」

「我、我不、不信！！」劉晨陽身體緊繃遊走在抽筋邊緣。

「隨便你怎麼想。」

女人難得沒有再發脾氣，看來即將到手的保險金讓她十分愉悅。

「好了，滾回去你的房間，不要站在這裡讓人心煩。」

她像趕蒼蠅一樣，朝劉晨陽擺手，另一隻手則從一堆散落物中翻出購物商品目錄。

劉晨陽顫顫巍巍地走回房間，心裡波濤洶湧。

媽媽⋯⋯說得是真的嗎？還是她只是故意在騙我，是在教訓我不聽話，其實妹妹是會好起來的？

騎士叔叔也說醫生會治好妹妹，他是那麼好的人，一定不會騙我的吧？！

是了，一定會沒事的⋯⋯

天上的神仙啊，拜託你們保佑我妹妹，快快好起來。

拜託了⋯⋯

幾天後。

女人逕自推開劉晨陽的房門，開心的對他說：「恭喜！你妹妹──」

「好了嗎？！！」劉晨陽開心地從床上跳了下來，滿心期待接下來的話。

媽媽這麼高興，一定是妹妹好了！太好了，那時候媽媽果然是騙我的，是為了教訓我不聽話。

騎士叔叔果然是很好的人，他沒有騙我，醫生真的把妹妹治好了，我也要成為像他一樣的人！還有天上的神仙，謝謝你們保佑我妹妹，謝謝你們。

「──死了！」

「哈哈哈哈哈！」

女人突然開心的大笑起來，剛剛的開心⋯⋯原來是因為這樣啊。

劉晨陽瞬間待在原地，腦海轟鳴，一片空白。

身體的反應也如這消息一樣，來得又快又猛。

「怎、怎麼、會？！為、為、為什麼？！」劉晨陽結結巴巴地問。

「哪有為什麼，我就說她死定了，你還不信？這下信了嗎？」女人以勝利者的姿態，俯視著劉晨陽。

被女人說對了。苡萱⋯⋯死了。

劉晨陽臉部、身體微微抽蓄，曲折的手指、手掌都因為太過用力而開始泛白。

心理壓力驟然飆高，連帶身體出現劇烈反應。

「為、為、為⋯⋯」劉晨陽努力想說出話來，卻辦不到。

為什麼會這樣？騎士叔叔不是說可以治好？那些人不是都說可以治好？

我那麼相信他們，他們為什麼要騙我？

是不是醫生根本就不想救妹妹？

他們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幫我們？

是不是連天上的神仙也不幫我們？

「他⋯⋯他⋯⋯他們。」

「哈──啊！哈──啊！哈──啊！」劉晨陽用力、快速的吸進空氣。他的氣都還沒吐完就再次用力吸氣。

女人看著劉晨陽的反應，嘴角勾起一絲嘲笑，輕描淡寫的說：「你也不用怪他們，怪你自己吧～」

「都是因為你沒照顧好你妹妹，才會這樣。可以說你妹妹──」

「──是被你害死的。」

劉晨陽再也承受不住，癱軟在地，捲成一團，像隻蝦子。

「啊⋯啊⋯啊⋯啊⋯」

即使再用力，也發不出聲音。

漲紅的臉、脖子，血管根根浮現，身體伴隨著類似痙攣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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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是因為我沒有趕快帶她回家，是我沒有保護好她⋯⋯

沒錯，妹妹是被我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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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劉晨陽痛苦到連悲鳴都發不出來。

女人雙手交叉抱胸，冷漠的看著他，不發一語。

「哼！」

女人轉身離開，留下痛苦的劉晨陽。

如果劉晨陽可以發聲，一定是痛側心扉，撕心裂肺的嘶吼。

但，他發不出來。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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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人會幫助我們⋯⋯

我們就是別人的拖油瓶、累贅、廢物、垃圾⋯⋯

所有人都討厭我們⋯⋯

就連天上的神仙⋯⋯都不願意幫助我們……

「從今以後，我不會幫助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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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全都是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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