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 第二十五回　楊一郎大戰黃河

　　「我是把你殺死的兇手。」

　　說出這句話的當下，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到底是因為極度憤怒，還是純粹為了裝酷才這樣說的。

　　讓我苦思一晚的話，說不定會找到答案。

　　正好，反正我今天晚上大概是不可能睡得著的了。

銀扇公主與一郎神　第二十五回　楊一郎大戰黃河

　　我一手禮佛，另一手一掌推出。黃河連滾帶爬地躲開，掌力從他身後的大洞直達空屋的另一端，在牆上留下了一個手印。

　　這就是降龍伏虎拳真正的威力。

　　「劈空掌……？你這傢伙，到底是甚麼人？」

　　「我說過了。我是殺死你的兇手，除此之外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黃河不怒反笑，喝道：「是嗎？那就來看看是誰會殺死誰吧！」一語未畢，已向我衝了過來。

　　我凝神跟他拆招，幾個回合過去，已瞧出黃河沒有真正學過武術。他就跟以前的雷廷一樣，只是靠著直覺和反射神經來戰鬥，招式全無章法、破綻百出。當然黃河身為妖怪，其體能跟區區普通人類的雷廷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事實上黃河以這樣的打法，就算碰上世界拳擊冠軍也不見得會輸。因為他隨便一拳都比一般人的全力要強得多，所以連我也不敢直接跟他硬碰硬，要是拳對拳掌對掌地以力硬拚，我固然可以用仙力把他打飛，但同時我的手臂亦可能會被他打斷。

　　不過黃河也不是笨蛋，很快地明白到我還留有餘力，這樣下去他是有敗無勝，於是虛晃一招，退後兩步。我怕他回頭加害動彈不得的沈落雁，於是兩步追上，一腳橫掃。

　　這一招其實也是虛招，但是黃河無從得知，他只道我這腳也會隔空傷人，便即跳起避過，正好把身體迎上我真正的攻擊。我一掌擊出，登時把他推進屋子，遠遠撞在對面牆上，把牆壁撞裂，瓦塌土崩，把他活埋其中。

　　我步進空屋，不去確認黃河的生死，而逕自走向被固定在另一邊牆上的沈落雁。

　　「……學長。」沈落雁一臉悽苦的表情，低低喊了我一聲。

　　我想不出安慰的話，只得道：「行了，妳甚麼都不用說。」我摸了摸黃河造出來的土丘，著手甚為堅硬，若是使用仙力強行拆除，恐會傷到沈落雁，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有甚麼方法破解。

　　「學長，後面！」

　　不用沈落雁提醒，我也早就用「神眼」看見黃河在我背後欲施偷襲，便使出跆拳道的轉身後擺踢，把他手上的長刀踩在地上。豈知那刀子並非拿在他手上，而是由他整條前臂變成的，現下我等於是踩著他的手掌。

　　戰鬥的時候，我的身體往往比我的頭腦反應更快。我踩著黃河的手刀，使他不得不彎下腰來，這個時候我的腦袋裡還沒理解發生了甚麼事，我的下一個動作卻已使了出來──就是飛起另一隻腳，朝他的下巴踢上去，把他踢得翻了個筋斛。

　　雖然這一踢並非降龍伏虎拳的招式，但我目前正在「神化」中，就算不合十，身體也自然地洋溢著仙氣，因此這一踢的威力雖不及降龍伏虎拳，卻確實可以傷到黃河，何況下巴是人體的弱點所在，縱然是妖怪，只要還是人形，就不會改變。

　　黃河嘴裡都是鮮血，眼中都是紅絲，怒道：「可惡的小子！」再度舞刀向我衝來。

　　我不慌不忙，拿出三尖兩刃槍與他交戰。

　　兵器總是越長越強，只要保持距離，就能立於不敗之地。槍法的基本在於擋開敵刃、製造空隙、一擊必殺。槍乃戰爭兵器，不是為了防身，而是為了殺人而發明的。而三尖兩刃槍在一般的槍法以外，還能夾帶刀法，除了刺擊，亦能砍切，槍首的勾刃能擴大攻擊範圍，不管從任何角度都能傷敵。

　　從我右手手心裡變出來的這把三尖兩刃槍，是二郎神楊戩所使用的神器，雖然我沒有拿去鑑定，不知道是用甚麼材質製成的，但其杆之堅、其刃之利，確是極品，而且永不磨損，亦絕不沾血，實在不是人類造得出來的。更神奇的是，當我處在「神化」狀態中，此槍可以隨我意志憑空出現或是消失，而不管它在何處消失，總是能再從我手心裡變出來。

　　黃河這時已經不敢小覷我，見我突然魔術般變出一挺槍來，也絲毫沒有詫異，只是著著進攻，一刀快似一刀。

　　在諸般冷兵刃中，刀可能是最容易使用的，就算只是胡砍亂劈，也能有很大威力。然而對我來說，黃河這外行人的使刀法畢竟還是太遜了。幾招過去，我已在他左肩、右腰、左邊大腿、右邊額側上各劃了一下，如果我能再狠一點，第四招時已把他半個腦袋斬下來了。

　　黃河連連怒吼，我也感心下焦躁。

　　為甚麼？為甚麼我殺不了他？

　　這一招他橫刀擋在身前，想把我的槍頭壓下；我只要順勢把槍前伸，便能刺進他的小腹，可是我卻不刺小腹，只在他小腿上劃了一下便即收槍。這一招他側身避開我的直刺，然後斜刀劈向我的頸部；我縮手以槍柄底部撞開他的刀，這個時候他中門大開，全無防備，但我既不斬他的頭也不刺他心臟，卻只在他胸前淺淺地割了一道口子。

　　如此你來我往拆了十餘招，黃河遍體鱗傷、全身浴血，我卻始終不下殺手。

　　為甚麼？我不是聲明了要殺他的嗎？

　　難道我對他憎恨到不想馬上殺他，而要慢慢折磨他？難道因為他的實力遠不如我，我不想以強凌弱？難道因為我想在沈落雁面前保持風度，所以不能在這裡殺他？又難道是……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是真的想要殺他？

　　答案是哪一個？

　　可惡！楊一郎！你這優柔寡斷的懦夫！你不是早在來蘇州之前，就已經預測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了嗎？你不是早就下定決心，不能再對妖怪手下留情了嗎？你不是對金凰發過誓，要好好保護沈落雁的嗎？

　　為甚麼！為甚麼到了現在，你還在猶豫？

　　回答啊，楊一郎！你到底在猶豫甚麼？

　　我到底在猶豫甚麼……？我……我不知道！

　　「磅」的一聲巨響，我把槍倒轉，用力地往地上一插，地板迸裂，整個槍首都插進地底，在我放手之後，槍柄兀自晃動不已。

　　「黃河，你走吧。」

　　「甚麼……？」

　　「我出爾反爾，不殺你了。你走吧，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了。你應該知道自己不是我對手，下次再見面，說不定我就真的會殺了你。」

　　「……嘿，你真的想放過我？」

　　「我現在心情很差，不要讓我說第二遍。快走！」

　　「就算你放過我，金凰那丫頭可沒有那麼仁慈哦？她跟你一起來到蘇州了吧？」

　　「金凰放不放過你是她的自由，我無法干預。你不要那麼多話，難道你覺得死在我手上比死在金凰手上要好一點？」

　　黃河笑了起來。

　　但那卻是苦笑。

　　「不，如果要死，死在金凰那丫頭手上絕對比較好。她比你狠得多了。」

　　我認同他的說法。金凰要殺他，那是絕對不會手軟，一擊就讓他痛快。我狠不下心來，結果就是把他打得全身是傷，徒增痛苦。

　　「既然你明白，那就快走吧。金凰應該已經在來這裡的路上了，要是被她知道我放你走，我也不會好過。」

　　黃河「嘿嘿」笑了幾聲，把刀變回手臂，說道：「在我走之前，我再說一句話吧！你叫楊一郎對吧？楊同志，你人太善良了，你不適合做天師。」

　　我沉聲道：「我本來就不想做天師。如果你不幹壞事，我也不需要對付你了。」

　　黃河笑道：「幹壞事的是人也好，是妖怪也好，又豈止我一個？黃河、嘿、黃河……黃河之沙，多不勝數，世界上壞事那麼多，你又怎應付得了？」

　　我默然。

　　黃河朝地上吐了口混著血液的濃痰，說道：「好了，忠告就只到這裡……不，我再提醒你一句吧。楊同志，你已經中了我的妖術了。」

　　他突然說出這句話，我吃了一驚，往下看時，果見地上一個小丘隆起，已把我雙腳至膝蓋的部份裹住，同時不斷往上侵蝕。我伸出手想去拿槍，但那小丘的侵蝕速度卻是極快，在我的手碰到槍柄之前，動作已被封住了。

　　不一會，眼前一黑，呼吸困難，我全身都被堅土包圍，連一根小指頭都絲毫動彈不得。

　　卻聽得黃河的聲音隱約傳來：「這是『土牢』的完整版，可以把一個人完全困住，終致窒息而死。但是這一招要花很多時間準備，多虧你一直站在原地跟我聊天，我才使得出來啊，哈哈！」

　　沈落雁把這一幕看在眼裡，自是焦急萬分，喊道：「學長！學長！你沒事吧？學長！」

　　「哈哈，大美女，妳的學長這下子應該已經缺氧暈過去了，妳喊他他也聽不見了！」

　　「你、你這……別過來！走開！」

　　「嘿，我現在全身都是傷，不方便搞妳，但是就這樣放過妳也挺可惜的。嗯，要不先把妳打暈帶著走好了。」

　　「你別過來！學長！學長！」

　　二人說話的聲音傳入土牢中，變得十分微弱，但我卻聽得十分清楚。黃河認為我已經缺氧昏迷，自有他的道理，想是我現在還處在「神化」狀態中，內息運轉自在，所以雖然嚴重缺氧，卻可以比一般人支持更久。

　　剛才沒來得及替沈落雁解除土牢，黃河要施暴她是全無反抗之力的，我必須要趕快脫身。但是我全身都動不了，又有甚麼辦法……

　　……呃，對了，我根本不需要動嘛。

　　當下我盡力穩定心神，把體內的仙力凝聚在額頭上，射出藍色的破壞光束。

　　這一招雖然不像金凰的三昧真火那般無堅不摧，用來對付黃河的土牢卻也如刺薄紙，毫不費力。這光束會隨著我第三隻眼的視線射出，我看向哪裡，它就射向哪裡。就這樣連頸都不用扭，已在身前開了一道門，我隨即走出土牢。

　　「咦！你、你是怎麼出來的？嗚呀──！」

　　我聽見黃河的話聲，反射性地轉頭向他看去，光束跟著移動，登時把他的右手齊肩燒斷。斷口焦黑，連血都流不出來。

　　這一下變故十分突然，不但黃河錯愕、沈落雁驚異，連我自己也是一怔。

　　不過，這樣子正好。

　　我惱恨黃河暗施偷襲，又一再想要傷害沈落雁，就算不殺他，也該給他一個教訓。我見黃河正伏在地上喘息不已，便拔起三尖兩刃槍，一迴槍便插在他的左手上，把他釘住。

　　黃河又是大聲慘叫。

　　接下來我不再理他，走向沈落雁，以光束燒毀封住她兩手的土牢。

　　「謝謝你，學長……你、你……」沈落雁淚眼盈眶，抱住了我，輕聲道：「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被她抱住，只覺渾身不自在，但又不忍心推開她，只得抓了抓頭，說道：「……抱歉，我早該想到可以用這招救妳的。」

　　「不，學長，你沒事真的是太好了！」

　　「好了好了。總之大家都沒事就好了。」我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移開，轉頭向黃河道：「黃河！據我所知，就算是妖怪，也不能使斷肢重生，這條右臂就當作是我對你的偷襲的回報，你走吧！」說罷上前把插在他手上的三尖兩刃槍拔起來，黃河又是一聲慘叫。

　　沈落雁驚道：「學長！你還要放過他？」

　　我微微頷首，歎道：「他已經受到教訓了，以後大概再也不敢來騷擾妳了吧。」

　　沈落雁默然半晌，說道：「好吧，我明白了。學長，請你過來一下好嗎？我有事情要問你。」

　　我依言走近她。

　　「學長，你是用『御劍之術』飛來的嗎？」

　　「咦，妳知道啊？是的，那把劍是別人借給我的，剛才掉在外面了，得撿回來才行。」

　　「那是一定要的，那把劍並不是普通隨處可見的東西。那是一口寶劍，非常具有靈性，而且性格忠厚，完全服從主人的命令。」

　　我失笑道：「劍還有性格嗎？」

　　沈落雁正色道：「一般的劍沒有，寶劍就不一定了。學長，我求你一件事。在你把劍還給人家之前，可以把劍借給我用嗎？」

　　我聳了聳肩，道：「可以啊，妳喜歡使劍嗎？」

　　沈落雁微微一笑，道：「在杭州外面，我的力量微弱，有利器在身，總是比較方便。」稍停，忽然朗聲道：「寶劍啊，你聽到了吧？現在我暫時成為你的主人，請你服從我的命令吧。」

　　話聲未落，屋外忽地傳來一陣尖銳的鳴聲。我轉頭向牆上的大洞看去，眼前一花，一物快速地飛了進來。

　　「嗚呃！」重傷在身的黃河本已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卻被那物在左胸上對穿而過，悲呼一聲，便又倒在地上。

　　我大驚，連忙上前察看，只見黃河已然斷氣，而歐陽不落借我的那口寶劍，則已插在黃河身後的牆壁上。劍身與牆壁之間釘著一個小小的、血紅色的物體，兀自輕微跳動，正是黃河的心臟。

　　「學長答應了饒他一命，這是學長的慈悲。但我從去年冬天的時候起，就已經決定了要消滅所有接近學長的妖怪。」沈落雁走了過來，把寶劍拔出，冷冷地道：「這隻妖怪傷我辱我，我可以視作等閒，但他意圖加害學長，卻是我所不能寬恕。」

　　我無言以對。

　　這一刻的沈落雁，持劍挺立，裙角飄揚，其凜凜然有若西湖上暴起之風雪，其渺渺然又似西湖上濃聚之霧霞。神聖而不可侵犯、威嚴而不可親近、冷酷而不可觸碰──這正是西湖仙子面對敵人時的姿態。

　　西湖亦有寒冬，鏡般湖面亦有結凍之時。我平素所認識的那個舉止優美、言談秀雅的沈落雁，也只不過是西湖百變千幻的其中一個面相而已。

第二十五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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