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趕她,卻也不是在等她。
這種感覺有點像被他忽視,她並不會不舒服,只是很難不去在意。
「……真田。」
直到她喚的時候,他才停下腳步。
沒有看她。
「你……有點不大對勁。」
人行道上的燈光照亮了他臉上一部份的角度,但是她從側後方卻看不清楚,被她躊躇地盯了半天,他才嘆了口氣。
「還有點涼,妳早點回去。」
「……嗯。」碰了軟釘子的片倉朋和也只能頹然地垂下眼睫,儘管她自己沒有意識到心理上這個細微的反應。
「那你也路上小心。」
真田不再對她的事過度介懷,她應該可以從此放心,卻總是有些難以釐清的複雜情緒。
初春的夜露還有些寒意,她有些苦惱地吐出一口白霧,無意識地搓了搓手心。
「我送妳回去。」
突然罩上來的外衫暖得很厚重,她一回頭就看見他壓在肩上的大手,抬頭,真田依然是那種看不清楚的表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有點亂,但她還不至於想讓別人也誤會,她的在意不是貪圖他的關懷,那樣很……
「我只是……有點擔心你。」
她的話也許開啟了某些東西,本來只是凝著臉色的真田弦一郎明顯地變了表情──至少對她來說很明顯,從拒絕靠近的樣子變得想要聆聽她的聲音。
但這樣好像也不太對。
他的眸色很沉,沉得她不太敢直視,有那麼一點亂了陣腳,得要花些力氣才能穩住心緒。
「你不要誤會,我只是……不想要忘恩負義。」
他的西裝外套太大件,被這樣包裹讓她覺得有點太親密,而他的眼神好像又說著些什麼她有點害怕的東西……
對,肯定是這些東西的問題。
「沒事。」當機立斷,她閃身脫開那件外套的制錮,接觸到冷空氣的瞬間也變得清醒:「你剛剛流過汗,不要吹風。」
「快把外套穿回去。」
很像老媽子,但她也不是隨便找藉口,就算是男孩子,身體還熱的時候吹風也容易生病。真田略一思忖,從背包裡抽出校隊外套,拉上拉鏈時又走到她身邊。
「穿上。」一隻手給她,一隻手留給自己,真田的態度大有『妳不穿我也不穿』的氣勢,片倉微微斂眼,才接下他手上的東西。
明明穿著制服卻把西裝外套借給她,她揣度著,自己穿流過汗的校隊外套是不是他的細心;但也不好問,問了就好像真的在嫌棄他流汗的事情。
「你剛剛不說話,在想事情?」想一想,她打破了平常慣有的沉默,既然丸井說可以跟他說說話,她問自己在意的事應該也沒有關係。
「……嗯。」真田說話的方式很淡,答案卻給她一記重擊:「在想妳說要自己找終生伴侶。」
「呃、」她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你沒事想這個?」
「嗯。」他承認得很大方,「妳一直都很堅持。」
不堅持的人才奇怪吧……
「你知道就好,何必去想?」自己講過的話、尤其是這種話被認真思考她簡直都快起雞皮疙瘩,這輩子第一次想對人說『你不要這麼認真行不行?』。
啊啊,只要碰到真田,她的思考也跟著開始違反常理。
「在意這種事是在浪費時間。」嘆息,「我自己會隨緣,何況找不到我也不會逼你娶。」
『真田同學,因為我沒人要,所以請你把我娶回去。』
媽呀怎麼聽都覺得很丟臉。
「我並不是……擔心妳找不到。」
「嗯?」這個回答怎麼聽起來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什麼意思?」
「……不重要。」其實自己的心裡也還沒有定論,不想在這個時候破壞平衡的真田決定敷衍過去。
但片倉朋和後來才知道,這天晚上他的答案其實非常重要。
因為這一天,她才開始真正地,被真田『鎖定』。
「丸井忙著照顧弟弟還要回去練習,」她後來提出另一個比較好奇的問題,「會不會太不近人情?」
「他沒請假。」他就事論事,「請了假他可以不去。」
「所以是他自己想參與。」她點頭,對丸井的好感又加深了些許。
「人不可貌相,比想像中認真積極。」
她的讚美說得直率,真田卻又忽然沒了聲音。
「……你又在想事情?」她狐疑地側首,但過了好半晌,真田才又吐出一句:
「女孩子家不要老是談論男人的事情。」
「……你很奇怪。」她最討厭他講這種八股道理:「丸井他愛家顧家、對社團活動也很積極,我也不過就是說實話,覺得他很令人敬佩。」
「他把責任推卸給妳。」
「……今天應該算意外。」大概吧,其實她覺得真正頭痛的問題是真田講的話她越來越沒辦法反駁,「他後來也有把陽太背回去。」
「我不知道妳這麼喜歡幫別人說情。」他挑眉,卻戳到已經意識到自己幫丸井說話的論調有點勉強的片倉痛腳。
「我只是正向觀察,找別人的優點。」
她硬拗,強詞奪理的樣子卻讓真田忍不住發笑。
「我呢?」他忍住笑意,順著她的說詞往下問,然而即使他努力問得一臉認真,她仍聽得超懷疑。
「我。」他又強調了一次,「妳的正向觀察。」
「我等妳。」
他的話裡,有很多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