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真田只是開玩笑。
針對他提出的「正向觀察申請」,片倉朋和很認真地這麼想……但是真田這個人懂什麼叫開玩笑嗎?
很失禮,她也只敢偷偷在心裡懷疑。
「這不用等什麼啊。」整天說等、等、等,搞得她很像喜歡遲到又愛拿喬、染上公主病的大小姐,他有點刻意的說法讓她微微皺眉:「你很好。」
真田側首看她,顯然在等她更具體的回答。
「……重信守諾、言出必行、責任感強,只要交給你的事情都不必擔心。」他的視現害她又有點發窘,不得不別開臉,沒辦法正對著他表現自己的誠懇,雖然是實話說起來也好像有點心虛。「對我來說你很值得尊敬跟相信。」
「這是應該的。」他說,不再緊迫盯人,心情頗為愉快。
並不清楚他心理轉變的片倉,直到真田的視線離開自己的側臉,才敢往上瞥。
他在笑?
整個很沒種、只偷覷一眼就收回視線的片倉朋和對他唇角那一咪咪向上的弧度感到十二萬分的困惑,心裡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真田該不會是像那些撒嬌的孩子一樣,看到被老師誇獎的同儕、也討著要稱讚?
不,這太不「真田」了。
一定是她想太多。
一切復歸於平靜,那天晚上真田的那抹笑意讓她覺得自己對真田的認識好像多了那麼一點點,卻又好像不是。雖然把心思擺在這上面不像她的性格,但是曾經被他那樣問過,她好像也變得很難不去在意他的一言一行。直到──
『砰!』
她瞪大了眼睛,不只是因為那個劇烈的聲響,眼前的畫面、人的行為,都讓她難以置信。
外表粗獷的真田,雖然霸道了一點,但對待她的方式總是溫柔而甚至有點小心翼翼,但是今天一開幸村房門,大踏步走到床前的真田竟猛然揮拳!讓病中的幸村結結實實吃了他一記。
為鶴園送機之前,大家很有默契地表示要先到醫院來看幸村一眼,見到的卻是鶴園綾緩緩放下扶在門上的手,悽悽慘慘地,對他們黯然一笑。
仁王跟夕輝已經追了上去,直接拉開門的真田臉色凝重得令人無法不擔心,跟著進門的她還來不及開口緩頰,真田已經一拳揮在幸村臉上。
「這樣很有趣?」
她只能看到真田的背影,但就算是她,也沒看過經常怒斥風紀委員跟社員的真田這麼生氣;他平靜的口吻好像沒有任何一絲激動情緒,實際上卻是超越了他曾有過的任何一次怒火,那裡面包含的感情連她都能察覺到心痛。
幸村更不會沒有感應,然而幸村現在的心情恐怕也不是在場的任何人可以比擬;他舔了一下嘴角溢出的血漬,抬眼望向施暴的同伴,微笑。
「有趣?」像是確認似地,他咀嚼著真田使用的詞彙,態度雲淡風輕,左手下面的床沿卻被用力抓緊。「確實是很有趣。」
「人生啊。」
他說。
用絕望的聲音。
幸村還在微笑,但那種低氣壓已經籠罩了每一個人的心;除了憂心忡忡的片倉,柳生、蓮二都不忍猝睹地別開眼,丸井和桑原面面相覷,切原赤也緊皺著眉心。
但真田沒有理會他,冷冷地打破他的自怨自艾。
「……你這傢伙有什麼資格評論人生?」也許是忍耐了太久,自幸村發病以來不管幸村的心情再惡劣、做法再偏激,大家也都順著他去,終於,鶴園那個笑容裡面所代表的傷害讓真田失去耐性,她知道,比起幸村對待鶴園的態度,真田更在乎的是這些行為後面的意義。
「已經放棄人生的傢伙就不要在那邊多嘴多舌。」
「……不是我放棄人生吧。」幸村反問的樣子難得有點輕浮,像是要激怒真田般蓄意。
因為是他被人生放棄。
她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真田……」她想叫真田不要再給他過度刺激,身上的病跟鶴園離去,對幸村來說已經是足夠沉重的打擊。
「妳閉嘴。」真田的命令讓她心頭一驚,但卻不是感到生氣。
「你只是在逃避。」他說話的對象回到幸村身上,字句嚴厲。「這樣我無法認同你。」
幸村的病教會了他們很多東西,包括可能來臨的死別與人的生離,她可以想像得到,離幸村最近的真田,感受會有多麼刻骨銘心,但她不是他,所以始終只有揣測而已。
「……你沒事吧?」
為了幸村他常嚷著要讓全國三連霸延續,關東大賽的敗北,讓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悔恨神情;沒想到幸村卻笑了笑,告訴他「這樣很好,證明立海沒有我不行。」展現出被真田鐵拳教育之後重生的樂觀態度。
這一段,片倉並不知道,卻在真田心裡不斷發酵。
「……沒事。」
這中間,為了關東大賽、為了和幸村的約定,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真田和她失去了聯繫;縱有在班上相處的時機,也都因為真田爆表的特訓而全都失去,最後他在全國大賽贏了宿敵卻一點都不高興,她終於開口關心,卻被他冷淡地婉拒。
立海的榮耀,網球的高低,對他來說到底是具有什麼樣重量的東西?
也許他曾經給她機會瞭解,在他說等她「觀察」的時候,也許就給了她一個更瞭解她的契機,是她不懂、也沒有意識到應該珍惜。等她想瞭解的時候,眼前已經只剩下真田的背影。
後悔也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