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部景吾幾日之前接獲爺爺的通知──他被告知有一個甚為重要的約會,就在等會兒,餐廳已經訂好了,男主角是他自己,而女主角是宮瀨家的大小姐──而這位宮瀨家的小姐呢,在他過往的記憶裡是尋找不到這號人物的。雖然宮瀨家族的飯店連鎖是個歷史悠久、實力雄厚的國際企業,不過他對宮瀨雅夫唯一的女兒──宮瀨琹,僅僅只有那麼一面之緣而已,其他全然一無所知。而他第一次見到宮瀨琹是距離現在的一個禮拜前,於一個稀鬆平常的晚餐宴席上,她首次現身於那個跡部老早習慣的場合,並由日本的石化龍頭工業前橋洋介親口介紹──她畢業於名古屋大學,他就只知道這麼多罷了。
而跡部那晚只是遠遠地瞥了一眼,並沒特別留意宮瀨琹之後的動向。畢竟在那樣一個上流世界的宴會中,人們來來去去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有時候當你特別想到哪一個人的時候,或許他已經從永遠地從那種場合中離去,而原因很不少──移民、投資失利、破產……這在那個社會裡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只是今晚與宮瀨琹的會面稍有不同,這次爺爺特別指定要求他出席,事實上,跡部景吾作為跡部集團確定的接班人,類似這種吃飯碰面的約會邀請可以說是多不勝數,男女皆有──無論是作為職場上的,或者是感情培養之類的。不過這次跡部早就知道爺爺和宮瀨企業目前的掌權人私交甚篤,很有可能是希望他和這個琹搞好關係,以利於日後接管跡部集團的發展,算是替他的人脈資源庫再建個檔吧。
況且,有極高的機率──宮瀨琹也是基於相同的理由。雖然這邀請是對方主動提出的,於是跡部便理所當然地視之為應酬,反正以出席表達誠意即可,大小姐什麼的他碰到的夠多了。
跡部比預約的七點鐘還要提早十五分抵達了餐廳,它位於東京的一家廣場大酒店內,以美味的菜色與良好的服務聞名於世,當然消費也並不低就是了。但是作為一個初次見面的場所──其柔和的燈光以及可供眺望的美麗夜景,還有現場由專業樂團所演奏的悅耳古典樂,那交織而成的悠閒卻不失格調的氛圍──是再適合不過了,更何況,對跡部而言,又有哪種價格是他負擔不起的呢?
於是,在約莫七點五分的時刻,一位身著粉紫色高腰連身裙的女子出現於餐廳的門邊。她擁有一頭酒紅與棕色調和而成的捲翹短髮,腳上是一雙魚口的珍珠光澤高跟鞋,侍者帶領著她走向跡部的所在之處。打從她進入這間餐廳的那一刻開始,便吸引了不少在座人士的目光。
她拿著一個菱格紋路的金屬片手提包,在跡部的桌前停住腳步,向跡部點頭示意。「跡部先生,您好!久等了,我是宮瀨琹。」
跡部把椅子微微向後挪,然後站直身子,伸出了手。「我是跡部景吾,初次見面。」
他們倆個在輕握彼此的手過後,才坐下正式開始用餐。
**
跡部景吾現在就坐在琹的對面,他們倆個正一塊享用法式料理,整個用餐流程才剛進入前菜部分。不用說,這是琹第一次以如此距離貼近跡部景吾,她坐在椅子上還沒有多久,即立刻發覺眼前這位男人姿態相當優雅──無論是喝水、使用刀叉,甚至僅僅只是用濕紙巾擦拭雙手,他都能自然地表現出與一般人截然不同的不凡氣度,而且一點也不矯揉造作、裝模作業──好像他天生就被賦予了此種氣質似地,和他出眾奪目的外貌可以說是相得益彰。
他們簡單地自我介紹完畢,兩方便陷入了一個似乎無法避免的沉默。於是琹開始忖度自己該開口講什麼好,畢竟說到底,要和跡部景吾會面也是她要求的。然而當面對這樣一個她先前不曾接觸的類型時──畢業於東大的一流菁英、財團繼承人、自小便養尊處優的富貴子弟──琹還真是覺得難以上手。她一邊享用餐點,一邊煩惱著如何開啟她們之間的話題,琹還默默地觀察跡部景吾的吃相──她真是第一次見到有男人吃東西那麼好看的,似乎送進他嘴裡的一切食物都非常可口。
「這個黑松露醬淋在菲力牛排上……簡直是人間極品呀──太好吃了!」
琹在品嘗服務生剛送上的主菜後,情不自禁地發出陶醉的讚美,這是她在吃到合乎胃口的食物時總會出現的反應。不過這回琹很快地就回過神來,自覺稍微失態,便抬頭觀察跡部景吾的反應。
「那當然,這家餐廳可是本大爺預定的哪。」跡部對她的讚嘆似乎感到滿意,嘴角有股淡淡的笑容。「開一瓶法國的波爾多紅酒吧!和牛排這道可是絕配。」
跡部右手高舉於半空中,打了一個響指。他什麼話都沒說,侍者便自己將他指定的紅酒端來,在他們的眼前將其開封,斟於兩個高腳杯內。而紅酒倒入杯中時那閃爍的柔滑光澤與猶如名貴寶石般的嫣紅,在琹的眼中,那真是一場瑰麗的視覺享受。
「妳的髮色和這酒有點類似。」
琹聽到跡部的話後抬起頭──莫非跡部注意到她很喜歡這種紅酒嗎?或者他只是不經意地說出這件事呢?
無論如何,對應的禮貌總該還是有的。「謝謝您,跡部先生。」
難道說──跡部是在稱讚自己嗎?琹望著對面神態自若的跡部景吾,不禁感到有點受寵若驚,不過她感覺不出他是在說謊或是恭維──跡部是真心地這麼認為的。
然後,琹傾斜玻璃杯身,讓酒液滑入口中。
過了不久,貌似酒精開始於體內發酵和作用了,琹的神經系統漸漸地放鬆與遲緩──不過,這是一種舒服又自在的精神狀態,她不再像剛來的時候那般緊張了,也忘了去煩惱該和跡部聊什麼,總之是想到什麼講什麼,她不再處處顧忌與注重形象。
她的視線變的迷離和閃爍──跡部景吾……她看不清楚,奇怪,他為什麼影子這麼多?
「我注意到……你剛剛自稱本大爺……你向來如此嗎?」
「啊嗯?」不過跡部倒還算是清醒正常,難道只有她喝茫了嗎?那是醉的一種嗎?「有什麼意見嗎?女人?」
「什麼女人……!」琹意識到自己拍了桌子一下,接著,她又拿起酒瓶往杯裡倒至五分滿。「我可是有姓名的……我叫……宮瀨琹……不不不,我姓水間……」
「妳說什麼水間?喂,妳喝醉了。」
琹搖頭,揮揮手傻笑道:「我才沒……醉!只不過是紅酒……哪、會……醉?」
「我告訴你,跡部景吾……」琹舉起高腳玻璃杯,晃了晃裏頭的紅色液體,然後注視著水晶燈與玻璃杯相互輝映的光芒。「其實我本來不是……宮瀨家的女兒,是宮瀨雅夫他要我繼承……所以我才改姓……」
接著,琹將手中的酒緩緩地一飲而盡。
「我原本的姓氏是水間……才對,我本來並不想要當什麼接班人的……但是……」琹放下酒杯,挺直背脊,並緊緊倚靠著椅背,雙眼視線與跡部景吾平行,雖然她現在的視野一片模糊。
「媽媽……她需要醫療費……她在住院……」琹的腦海裡泛起美智子一臉蒼白、身軀消瘦躺在病床上的種種畫面,接著心臟所在處便微微發痠,她用手掌輕輕地撫著胸口。「媽媽……得了肝癌……我希望她能好……所以才……」
琹就這樣在餐廳中掩面與低聲啜泣──酒精讓她的回憶一瞬間洶湧地在她腦袋裡翻轉,她想到美智子和無能為力、一事無成的自己,還有她多麼地憎恨宮瀨雅夫的無情拋棄,以及遠藤沙繪子對她的落井下石……琹儼然忘記自己還正在跟跡部景吾約會,在座位上的她哽咽與口齒不清,還毫無邏輯地訴說起埋藏於內心的往事,旁若無人,好像在跟另外一個自己對話似地。
而這是在琹喝了酒之後,最後一段可以在腦中回溯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