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琹相當懊悔那晚的酒後失態。她明明早已清楚自己的酒量並不好,為什麼偏偏就貪了那幾杯紅酒,讓自己在那家高級餐廳裡,最重要的是──跡部景吾面前出盡洋相?隔天一早,當她恢復意識時,她已經躺在自己臥房的床舖上了。她茫然地盯著天花板,然後對自己前一晚的失當行為感到後悔莫及。琹真想殺了自己──就連再單純不過的吃飯她都能搞砸,她想大哭,為自己昨晚當眾的脫序行為。也覺得自己可笑──
唉,難道她其實並不適合當個上流社會的人麼?
她有很多理由能這麼推測了。然後,她很想知道昨天在自己失去意識之後到底還幹了什麼,不過她無從得知,宇賀當時不在她的身邊,唯一能告訴她答案的人唯有跡部景吾。但她明白他大概不想再見到她,況且她在面前盡失了顏面,她也不想面對他。
琹為此感到消沉,還伴隨著難以忽略的宿醉,頭痛了幾乎一整個早上。
直到──她接獲了跡部景吾的邀請,日期是這個禮拜二,也就是明晚,這次吃的是正統的懷石料理。
她當下感受到莫大的震撼,琹不可置信地盯著捎來口信的宇賀,嚴重懷疑自己頹然到出現了幻覺──這事未免也太過離奇了吧!她可是讓他在那家餐廳把面子給丟了,還讓自己表現得像個毫無品味又無法控制自己行為的女醉鬼──他居然要約這樣的自己第二次?
「琹小姐,您要如何回應跡部先生的邀約呢?」
宇賀還在原地等著。
「嗯……當然了,我會去。」
雖然她還是為跡部景吾反其道而行的舉動感到莫名,但她仍然想前往搞清楚跡部這位大少爺在想些什麼……難道他要當面責怪她給了他糟糕的一晚?然後才要正式地與她切割這段什麼也還稱不上的奇怪關係……飯友?這個可能性極高。
琹嘆了口氣。反正即使這次不去會面,她日後還是有很多機會碰到這個人,不如就一次做個了斷吧!雖然,她並不覺得自己的道歉會得到寬容的諒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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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幾十個小時懷著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心情,琹終於還是捱到了坐在跡部景吾所指定的餐廳當下。她穿著一襲短袖的針織貼膚套裝,於頸間處掛上了純白的珍珠項鍊……然後,她覺得自己的意圖實在太明顯不過了──她是企圖要用端莊的衣飾來掩飾自己的罪惡感嗎?她頓時自覺面目可憎。
此時,廂房那雕鏤著花木的紙門被拉開了──是跪坐在木製光滑地板上老闆娘,而一旁站著的就是跡部景吾。啊啊……這個時刻總算是降臨了,琹盡量表現出平常與鎮定,拿起了餐廳提供的熱麥茶低頭啜飲。她感覺得到跡部景吾在她面前坐了下來,還有另一端即使不說話也足夠使她感覺到的氣勢──
琹抬起頭,看著跡部景吾的雙眼。
「對於那一晚,我感到非常抱歉……跡部先生。」
就是這雙湛著鴿灰色卻澄澈堅定的瞳孔,看盡了她那晚所做的一切。這時,琹注意到了他的左眼下方有顆點大的淚痣。
「本大爺並不是為了妳一句道歉才邀妳的。」
不然他要什麼?她的錢?她的……人!?話說雖然是她錯在先,不過這態度未免也太跋扈了吧……唉,算了,無論如何,總之先問再說──「跡部先生,如果有我什麼能夠補償的地方,請盡量開口……我會盡我所能去彌補的。」
跡部今晚並沒有穿西裝,上半身是一件領口聳立的白色棉質襯衫,胸口還繡上了中古騎士的立體圖騰,這樣簡單的裝扮更顯示出他是個衣架子,僅僅只是襯衫也讓他穿得有型與質感。
「吶,妳那晚約我的目的是什麼?」
跡部拋出了這麼一個她沒有事先準備的問題。嗯……她該怎麼回答呢?因為「我想跟你結婚」?這樣不太妥當吧?感覺好像花癡在藉機告白似地。
「嗯──我只是想認識跡部先生這個人罷了。」
琹沒有說謊。雖然她的終極目的是結婚,不過還是得先經過了解這個程序。
「為什麼?啊嗯?」跡部的目光幾乎不帶有任何感情,有些冷峻與隔離。「因為本大爺是跡部集團的接班人?跡部家的獨生子?錢財?外貌?」
琹搖搖頭。
「都不是,跡部先生。」琹幾經猶豫,最後決定還是如實開口。「那是因為您的興趣。」
「興趣?」
跡部挑起一邊的眉,似乎這並不是他意料之內的答案。
「跡部先生您的興趣除了打網球之外,還有閱讀和欣賞古典樂……」
「……妳從哪裡知道的?」
面對跡部的訊問,琹總是覺得自己即使不願意也得照常回答──「依跡部先生在上流社會中的名氣,這點小事應該不算秘密吧?」
所以琹只得避重就輕。她採用了一個反問句來避免正面回應跡部景吾,她可不想讓什麼「未婚夫候選人」這跟人口買賣些微類似的清單公諸於世。
「……這倒也沒錯。」然後他一隻手臂撐起下巴,抬起他那張英俊的臉龐。「然後呢?繼續說。」
「只是以跡部先生的家世與學經歷,興趣卻意外的單純與樸素……讓我很意外罷了。」
「啊嗯?樸素?這個形容詞不太合適本大爺吧?」
「我想表達的是──」琹開始懷疑跡部根本就是在挑她的語病,或者是她為他挑選並加諸於之的形容詞。「跡部先生,您的喜好跟一般的富家公子有很大的差異,……既不是開遊艇,也並非品酒或投資……」
「那在我眼裡,是一種非常與眾不同的可貴。這樣的理由……您可以接受嗎?」
跡部聞言點了點頭。「嗯哼,滿意了。」
奇怪?這種時候跡部反倒老實的跟個小孩子似地。
接著,琹有一種感覺,跡部似乎不再像他剛走進來時那般的警戒與提防了──雖然琹不是很能確定跡部在防著她什麼,不過她心裡大概也能掌握幾成……像跡部景吾這樣一個無論在身分或是地位上都是崇高和令人欣羨的男人,他的身邊或多或少也圍繞著並非真心與之交往的人們──他們都是帶有目的或是要求才接近他的……而且以跡部景吾的情況而言,倒貼他的女人絕對是要多少有多少,不管是覬覦他豐厚的家產,還是垂涎他這令人難以抗拒的外表……那麼,跡部最初那顯得不熱情中有絲毫冷漠的態度,也是不奇怪的了。
然後,晚餐持續進行。至少,在琹對他坦白又醜態盡出之後,她也不需要在他的面前裝模作樣──美姿美儀和用餐禮節還有文雅的說話方式,她很清楚自己並不善於此道,畢竟,在她過去那經濟環境吃緊的生活,還要求自己得在任何方面都保持完美與優雅,實在是天方夜譚──而且,在明講出興趣這點之後,她也知道可以和面前這位富家公子聊些什麼了──閱讀,琹並不討厭文字,她在大學時代根本是天天與其為伍。
所以琹已稍微感到放鬆與不拘謹,最起碼這頓晚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