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智子被推入急診室之後,琹不想單獨一人待在那間個人病房,除此之外,她對繼續置身於那間建築物的其他地方也沒多大興趣,因此她離開了病院大樓。為了方便隨時返回看望美智子的情況,琹一邊散步,一邊在醫院提供的草皮上挑一塊不受打擾的位置,抱膝沉思。不過,琹很清楚她絕不能說是真正意義上的獨處,因為宇賀一直待在她的附近。有時候,她會看到他坐在家屬等候區的椅子上,或在醫院提供的庭院中的石椅那兒看報紙。然後,只要琹一有什麼舉動,宇賀也會立刻產生相應的動作──唉,這監視還真是方便,連隱藏自己的行蹤都免了。而琹也懶得花力氣把宇賀趕離自己的身邊,她放任他監視或是為她提供的任何服務──例如自動奉上的茶水和按電梯之類的。反正,宇賀也只是聽命行事,況且昨晚要不是宇賀開車,她很有可能直到這個時間點都還在前來醫院的半路上。
琹坐在草地上──幸好最近沒下什麼雨,草皮並沒有過於濕潤,也不會風一吹就揚起沙塵,而且土壤質地柔軟,盤坐在上面還算是舒適。琹動手整理自己隨身攜帶的包包,裡邊除了皮夾和衛生用品之外,還夾雜著廣告傳單和用完忘記丟棄的面紙。純粹出於打發時間,琹把廣告傳單全部瀏覽過一遍,直到最後一張──她攤平那揉成一團A4大小的白紙。
那是宮瀨雅夫昨夜給她的……不知道該稱呼是合約或聲明還是什麼東西。反正就當作是在看陳套劇本的無聊設定或了解有錢人到底在搞什麼花招,琹抱著事不干己的心態閱讀起了上頭的文字──
宮瀨雅夫除了要她成為法律意義上的婚生子女之外,還要她接下往後宮瀨企業的持有股份和經營責任……也就是說,她要改姓「宮瀨」,而且必須住在她昨晚被強行帶往的大宅邸。然後,宇賀舜會成為她的專屬祕書和保鑣……侍奉她的日常生活和所有需要。還有……只要是在還能維持宮瀨企業的興盛與繁榮的前提下,她可以自由運用宮瀨家的資產。當然,她也是有義務負擔的,就是昨天宮瀨雅夫給她的兩個選項。第一,成為企業接班人,第二,和其他的企業經營者結婚。想不到在這個世紀,還有人把兒女當作商業利益交換的工具啊……真是可悲,況且,她根本就不認同自己是宮瀨雅夫的子女。不過即便要交給過去二十七年不曾見上一面的女兒,也不要把產業過讓給外人經營,哼……還真是終極貫徹了肥水不落外人田這句俗語啊。
然後……最後一條,或許是最近才補上去的──將水間美智子轉入全日本醫療資源和技術最先進與豐富的醫院,尋找醫治肝癌的所有方法,並全額負擔所有醫療費用……
意思是媽媽可以接受更好的醫療照顧,說不定還能找到治療方法?而且她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這個時候琹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水間琹!妳跑到哪裡去了?妳居然敢給我無故曠職?損失我可會從妳的學徒薪水裡扣除!快點給我回來上班!』
面對朝井次郎的言語威赫,琹只得盡量保持平常心和理性。
「老闆,抱歉,這幾天因為我媽媽……」
她還在考慮要不要把媽媽患了肝癌這件事告訴朝井,話筒的另一端又不分青紅皂白地開口:『都幾歲的人還拿媽媽出來當擋箭牌!如果妳不想要這份工作,就叫妳媽回去酒店上班養妳啊!』
一股氣梗在她的喉間,她立刻說不出話來。她早就知道朝井次郎是個不講理的人,但出言不遜、讓現今這種處境的美智子難堪……她絕對不會等閒視之!
「我不做了。」
『咦?妳要辭職?』
琹對著手機憤怒地大吼:「沒錯!我不做了!」
然後,她結束了這次通話,並把朝井次郎的來電號碼丟入黑名單。
從此可以不用再受朝井次郎的氣……這種感覺,是琹很久沒有體驗過的舒暢感受。不過這麼一來,她便等於是失業狀態,家裡不會再有其他的經濟收入了……而美智子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錢,扣掉龐大的住院費用和醫療費,恐怕半年之後水間家就會窮途末路……如果她還要去找別的經濟來源,那麼陪伴美智子的時間勢必會變少,況且以她的資歷,再高的薪水都都絕對是入不敷出……
琹鼻頭感到一陣酸楚,淚水在眼眶內打轉。
其實不用等到半年過去,琹現在就可以感受何謂絕望,而這就是她那可預見的未來。然後,她又想起了遠藤沙繪子譏諷她的那副嘴臉,以及她到這個年紀仍然一事無成的境地,還有她那追求致富成功的企圖心、讓美智子和自己一起享受良好的生活環境等等──最後,她想到自己過去這二十七年來,因為貧窮而不得不捨棄的事物以及她原本可以擁有的美好回憶……!太多了,她因為貧窮而嘗到的不快與屈辱……而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它們早就已經根深蒂固成了琹的一部份,並作為她燃燒的養分與動力,成為推進她在這個存在諸多不公平的社會中向上攀爬!
而她現在明白,長久以來加諸和責怪在她和美智子身上的那些錯誤,其始作俑者就是宮瀨雅夫!琹對於他二十七年前與美智子之間的風塵往事沒有興趣,她只需要知道宮瀨雅夫不但拋棄她這個女兒,而且從此以後就對她們母女不聞不問──讓她天真以為自己的父親身在天堂,對著他抱有美好與幸福的想像──等到他的長子宮瀨一朗身亡,他才看到了存在於她親情以外的利用價值!她知道宮瀨雅夫在打什麼主意--他要用她當作保住家業的一顆棋子!而且,按照宮瀨雅夫的思維邏輯──她絕對是不可或缺與被替代的,因為她的血管裡淌著宮瀨家族的基因!
琹想通了。她還是美智子的女兒,這點是永遠也不會變動的事實。而她同時也是宮瀨家的唯一血脈,自然而言,她亦是宮瀨雅夫的子女──
而既然宮瀨雅夫要利用她,那麼反過來看,她又未嘗不行?況且如此一來,美智子就能無條件獲得全日本最好的癌症醫治……今天他肯出現在她的面前,聲稱是她的父親──
那麼,這就是宮瀨雅夫欠她的,她只不過是將之取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