琹永遠不會忘懷在高中二年級的下學期、修學旅行的前夕,她坐在河岸旁,在一片廣大的灰濛濛的蒼穹之下所抱定的決心。或許夢想真的能夠成為人生前進的動力,琹在那之後,面對沙繪子的挑釁完全視若無睹,即使是被欺負和羞辱,她也可以用平常心去面對,就如同在她面前上演的是隨時可以轉台的鬧劇一般。琹不再與沙繪子針鋒相對,取而代之的是,她開始用功念書,當時還是學生的她,深信只有這個方法才能改變她貧窮的宿命──其實,琹並不因她的家世背景而感到自卑,不過從小到大她所經歷的歧視與不平等卻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內心,而與其憎惡這個社會,或是刻意標新立異,琹更感興趣的是中下層的人物獲致成功的故事。更何況,錯並不在她與母親身上,她們一直以來都是守法的好公民、好鄰居、好學生,她們絕對值得去享有更好的生活條件。
有了理想的夢幻藍圖,書讀起來也就不那般枯燥乏味了,就算是琹向來不太喜歡的數學,她也變得沒像以前那般排斥。她比以前更為專注上課,而下課時間,除了上廁所或打掃,她不與任何人交談,獨自在位置上練習問題,或是完成回家作業。午休時,她會帶著事先買好的麵包和飲料去安靜的地方看書,放學後,她就待在圖書館裡直到閉館。大概是見到琹這般不動於心的模樣,沙繪子開始覺得無聊,攻擊與批評不但漸弱也減少了,到了高中三年級開學時更是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她們的高中生活從此恢復了風平浪靜。而琹更是潛心用功、心無旁鶩,就這樣一直到了大學入學考試的前夕。
結果發表,琹是當年那間高中唯一一個考上名古屋大學的人。她於是從成績只有中半段的學生,一躍進入了一流國立大學的龍門,毫無疑問,她是跌破眾人眼鏡的一匹黑馬。榜單公布的那一刻,她從未感覺成功離自己如此靠近,心境也充滿前所未有的踏實。而沙繪子一直以來志不在學業,上了個三流的女子大學。畢業那一天,琹衝著沙繪子,挑起一邊嘴角的笑,那是第一次──她的內心被一股強大的成就感與快感所包圍,在看到沙繪子措手不及、急忙閃避的表情之後。於是,在升上大一之前,她過了個快樂恣意的暑假,內心對即將面臨的嶄新生活滿懷著期待。
而進入大學生活後,她第一個認識的人就是原安壽。她和安壽簡直就是形影不離,無論是上課、吃飯,就連回到宿舍之後,她們都還待在同一個房間裡。在高中後半段生活沒有感受過友誼溫暖的琹,對這樣的感情自然覺得可貴,雖然她們有過不少次的爭吵,不過最後總能言歸於好。她們是彼此之於原生家庭以外最親密的存在,琹認識安壽的雙親,而安壽也和美智子熟識。所以她們直到進入不同的職場都還有聯絡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她們參與了彼此最青春也最徬徨、摸索,在人生之中被賦予重大意義的大學生活。
遺傳到酒店小姐母親美貌的琹,在大學期間不乏人追求,她共交過兩個男朋友,但結局都是無疾而終。她不是覺得他們沒有上進心、不夠積極,不然就是個性不合,時常產生摩擦。不過,琹通常屬於被動的一方,她對遇到的這些男人都不算太有興趣,她還是對自己致富的夢想更有熱情。
琹即使是上了大學,也一刻沒有忘記她的目標。不過,她會上這個科系完全是偶然,並不在她預期的計畫內──教育學部,琹一心只惦記著如何賺錢,而知識的傳播與人類文明的再提升……她並不認為這些可以帶給她財富。所以在這大學的四年裡,琹對自己系上的科目要求沒有太高,過了即可,反倒是對其他院系的科目比較熱衷,像是經濟學和商學、管理學等,對琹而言這些科目更接近她的理想。不過,興趣與學習能力是兩碼子事,其他學院的必修科目琹並不是非常擅長,有時候還跟不太上進度,聽課時像是鴨子聽雷,理解度和參與感全然是零。
就這樣,琹從名古屋大學畢業了,想當然耳,她並沒有從事本科系的行業,不像安壽──她應徵上了中學的教職,現在已經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只不過她還是偶爾會幻想嫁入豪門這些事情就是了。然而,經營、商事和管理這些學問琹也有著一定程度的困惑,琹於是驚覺她兩處皆空,毫無任何可以用以謀生的專業。但琹仍然認為只有這些才能讓她變得有錢,於是她去應聘了一家企業的職員,她是這麼規劃的──先從基層做起,再一步步地升遷,最後總有機會站上高處。
只是在大公司擔任一個小小的office lady,對琹而言,這種工作不但瑣碎、無趣、毫無影響力,而且距離她的抱負也太過遙不可及──況且,她非常不滿意那份薪水、通勤和永無止盡地加班,以及沉悶的辦公室氣氛。越早越好,只要能早一日達成目標,琹絕對是無所不用其極。所以,在當了三年的粉領族之後,她向經理遞出了辭呈。那一年,水間琹二十五歲,她放棄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而一直都很喜歡享用甜食的琹,在看了許多關於職人與主持以及店舖經營者的相關報導後,她毅然決然地投入這個之前完全陌生的領域,她期望可以將興趣與野心結合──直到現在。
而今年,琹已經過了二十七歲的生日。昨天是她繼高中畢業之後第一次見到遠藤沙繪子,沙繪子的出現讓她想起了那一段她早就忘卻許久的過去。至於琹之所以對沙繪子的言行舉止如此憤怒,原因在於──這兩年來,琹雖然在自己喜歡的事物上努力,不過她也常常懷疑自己的能耐與能夠成功的可能性。她時常覺得這個決定像個豪賭,很難說她不會就這樣一直待在這間不到幾坪大的甜點坊。畢竟對於創業,她也不是那麼有信心。
而沙繪子除了羞辱母親讓她怒火中燒之餘,同時也使她感到煩躁了起來。因為沙繪子是多年前促使她走上追求成就與財富的推力與動機之一,然而在她們重逢的當下,琹卻還是一無所成、沒有任何建樹,這令她聯想到了失敗,隨之產生的是不安、焦慮與迷惑……這些情緒在她遇見沙繪子之後通通浮現,並混合、交織與膨脹,填滿了琹那渴切成功的靈魂的每一個角落。